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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曲阜投献


  曲阜县衙,挂着素白的麻布。

  常景平的棺椁停在公堂上,孤儿寡母披麻戴孝。

  没有哭声,眼泪已经哭干了。

  秋风凉,人心更凉。

  县衙里一片死寂,只有几名佐官与六曹吏目在苦苦支撑。

  将近三个月了,县衙没有一文结余。

  就那么熬着吧,谁让身上还背了个官身呢?

  右屯卫浩浩荡荡进曲阜县,将那些城狐社鼠惊得四处乱窜。

  马周进县衙公堂,吩咐军士将棺椁、灵堂移到旁边,自己接着上了三炷香。

  虽然不认同常景平走绝路的做法,但是,死者为大,香还是要上的。

  转身,马周坐到公案后,闻讯起来的县丞交上代管的县令大印,几个佐官手忙脚乱的摆上签简、笔架、朱砚、惊堂木,忐忑不安地等候御史发落。

  不管怎么说,事情闹到这一步,谁也逃脱不了责任。

  马周其实很想给他们一通杀威棒的,只是看到每个官员都面有菜色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论能力,这确实是一帮渣渣。

  可论操守,还是让人敬佩的。

  “多久没领钱粮了?”马周随意发问。

  一众官吏眼圈红了。

  县丞关守声音哽咽:“下官无能,致使曲阜县钱粮尽空,已经有小半年,官吏未曾领过俸禄,所以县君才气怒攻心、自缢身故,县衙差役迫不得已,四散讨生活……”

  “义仓呢?”

  马周不动声色地问。

  关守愕然抬头:“那是义仓啊!下官再无能,也不敢妄动义仓。真到灾荒时节,无粮赈济,那是会血流漂杵的!”

  还有点底线啊!

  “把之前的差役召回来,先从义仓里补足钱粮。皇帝尚且不差饿兵。”马周微微扬手。“另外,从义仓里支出费用,准备把常景平的丧事办了。”

  “下官不敢动义仓啊。”关守愁眉苦脸的回答。

  “陛下赐与本官先斩后奏之权,此事自然由本官担着。”马周肯定地回答。

  召集人手、分发钱粮,一日的时间便过去了。

  马周次日上堂,让民曹交出自贞观年始的所有土地、钱粮卷宗,让察院的监察史与典事核算。

  至于常威这个临时征辟的典事,只能给他们打杂,按他们的要求抽送卷宗,并将审核过的卷宗分门别类的另外安置好。

  没办法,专业技能为负的常威除了打杂,就只能喊溜溜溜了。

  看看那精巧的算盘,再看看自己萝卜粗的手指头,常威只能叹气。

  连学的勇气都没有啊!

  除了打杂、记录,常威也在努力地学习着。

  那些典事一人打两架算盘,左右开弓、指掌翻飞,那眼花缭乱的速度,常威跟不起,只能转过来看监察史比对贞观元年与现如今土地卷宗。

  这个速度慢一点,大致还在常威的理解范围内,就是数目太多,看得头痛。

  监察史知道常威是上官的舅兄,上官有意拉他一把,所以有意放慢一点速度,仔细指点了一遍常威,然后让常威自己支个摊子,拿一册卷宗给常威练手。

  常威有点惴惴不安,万一自己干砸了怎么办?

  “谁开始都会犯错,没事的,最后额还会审一遍。”

  监察史鼓励道。

  常威开始逐字逐句的核对内容,唯恐错过一个细节,连书写的别字都能记录下来。

  渐渐地,常威发现了异常。

  贞观元年,还是正常缴纳税赋的百姓,如今却已成了某些人家的佃户,那片土地于数年前竟然成为了某些免税人家的田产!

  更可怕的是,这不仅仅是一户两户的的投献,而是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投献!

  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

  常威手上这一册,三个村落,竟然有两个投献到了那些人家名下!

  常威想骂娘,转头看到堆积如山的卷宗,果断地闭嘴。

  一边是紧张地翻阅资料的御史队伍,一边是默然守灵的常景平遗属,诡异地互不干扰。

  三日之后,结果出来了。

  整个曲阜县耕地约八千顷,贞观元年各大家族占地不过约千顷,如今占地超过四千顷,还是整个曲阜最肥美之地,泗河、沂河冲积平原沦为各大家族的后花园。

  这么严重的投献,导致了曲阜县衙无税赋可收,

  应马周的要求,每一笔投献,同意过户的官员名称都记录了下来。

  不要以为调离或致仕了就可以不负责任,那也得看马宾王同不同意!

  “哪怕在座各位没有营私舞弊,本官也得说一句,曲阜县糜烂到此地步,各位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马周挑眉。“本官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颜家将那家主传上堂。”

  关守苦着脸应承。

  确实如马周所说,他们终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去是不行的。

  五进院落,建筑占地六亩,主建筑八十四间,四周是云雾缭绕的山林,门口两块巨大的雅石,分别刻着“安贫乐道”、“贫而好学”的字样,对比这以楠木为梁、为柱的建筑,让人分外唏嘘。

  大门两侧站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奴仆,虎视眈眈地盯着曲阜县衙一行人。

  在他们眼里,天大地大,诸子之后最大,官府……算个屁!

  关守拘谨地打了个拱:“本官曲阜县丞关守,奉命来请颜家主。”

  “县丞算个屁!你没资格请家主!滚犊子!”

  一名奴仆嚣张地怒骂。

  “本官奉监察御史之命,请颜家主到曲阜县衙问话!”

  关守怒喝一声。

  没用,五进院子,关守的声音也就能传到一进。

  然后,这声音激怒了颜家的奴仆,十八名奴仆提棍冲了出来,对着关守等人一通乱打,偏偏曲阜县衙这一群人不敢拔横刀相抗,只能用连鞘刀抵挡,每个人身上都吃了几棍,连关守的手臂都吃了一记。

  狼狈地逃回曲阜城,连伤势都顾不得处理一下,关守等人直接冲进县衙公堂。

  是劳苦、是伤痛,要让上官知道了才有价值。

  关起门舔伤口的,想升官……很难。

  “被打了?”

  马周也没有甚么意外。

  “右屯卫,来人给他们包扎一下。”

  右屯卫的药还是很管用的,敷上去后,伤处立时一阵清凉,疼痛也减少了许多。

  就是右屯卫随军郎中包扎的手艺有点潮,明明只是手臂红肿,包扎着像是整条手臂都折了;明明是肩头挨一棍,包扎得像是很快要去世似的。

  “带路,再去颜府。”

  马周微笑道。

  闲得无事的常威自然选择了随行。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喝酒的妹夫,凭甚得阿耶青睐?

  常威表示不服。

  常何都懒得出马,只是点了一千兵马随马周出行。

  颜府大门处,即便是面对一千兵马,两名奴仆也嚣张无比:“颜先师祖宅,尔等岂敢以粗鄙军士辱之!”

  (注:李世民尊颜回为“先师”。)

  马周斜眼乜着身旁的鹰扬郎将武魁。

  “敢不敢在这里杀人?”

  武魁是个地地道道的粗人,从来没把所谓的这家那家放在眼里,闻言只是傲然一笑,手臂一挥,两名军士拔刀疾行,在两名奴仆惊愕的目光中,斩下了两颗倨傲的头颅。

  “杀人啦!”

  惊叫声中,颜府的大门仓促关上。

  马周笑了笑:“手艺不错。”

  武魁咧开血盆大口,得意地笑了。

  在马周身后的常威一个哆嗦。

  原以为自家妹夫是个性格温和的老好人,没想到竟是个杀伐果断的狠人!

  原本以为,妹夫即便杀人,那也是先过了公堂、定了罪才砍头,哪晓得那么生猛?

  想起自己三番五次的使小性子,常威突然觉得后颈有点凉。

  “武魁兄,要不,让你的儿郎演示一下攻击手段?”马周半真半假地询问。

  “御史,莫逗老憨。”武魁翻了个大白眼。“院子里肯定有伏击,你手里有两个玩热气球出身的教头,不让他们出马,倒叫儿郎们上?无缘无故的伤亡,不划算。”

  马周大笑。

  看看,谁以为这些粗豪的武将没有脑子?

  人家那脑袋瓜子,可比多数人都精明!

  一个热气球缓缓升起。

  颜府内传来惊慌的叫声。

  “天呐,那是神灵才有的手段!”

  “胡说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用箭射他们!”

  “够不着!”

  昆六、昆七在热气球上蹦蹦跳跳,掏家伙来一场人工降雨,那是必经的流程。

  既然他们上场了,就像猎犬进了山林,不搞点猎物,有脸回去么?

  两个人指控着略显生疏的军士操控着热气球飘浮在第一进院子上空,昆五、昆六娴熟地点燃手雷,一家伙扔了二十来个下去。

  轰隆隆的连环响,没来得及躲避的奴仆们被炸成了残肢断臂,处处血肉横飞,就连在颜府外的右屯卫兵马都被这爆炸声震得耳朵痛。

  平日倒不是没操练过手雷,问题是没经历过这许多手雷同时爆炸的场景,耳朵嗡嗡直响,用手掌揉了许久才渐渐恢复正常。

  没辙,这就是昆仑奴的性子,多少有点不靠谱。

  “昆六,你是不是丢多了?怎么下面没一个活人了?”

  “额呸,昆七你好意思说,刚才就你丢得欢!”

  两名昆仑奴斗了一阵嘴,一致判定,下面的院子没有活人了。

  操纵热气球的军士想笑。

  哪能就没有活人了?

  那些见机得快的,已经躲到了屋檐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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