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网#11
能濑庆太，原来是港口区六本木一家公关会所的host，花名是怜哉。差不多两周前被通报失踪，警方在做失踪者dna比对的时候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另外法医的鉴定报告里显示，他的血液里含有大量神经毒素，具体成分还在分析中。”小川仁见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神经毒……”
花辞的手指轻轻在手机的外壳上敲了一下，唇角几乎是无意识地向上浮了些许。她先前在看到录像的时候就基本有了猜测，现在终于可以确定，那只蜘蛛形的怪物在狩猎的时候会首先将毒液注入到猎物的身体当中，之后再慢慢享受自己的美餐。
但是尸体的损坏情况依然让她觉得有点违和。如果单纯只是为了捕食的话，就算是作为怪物，这副吃相未免也有点太难看了。可若说这背后还藏着什么捕食之外的动机……
“喂！喂？你在听吗？”听筒另一端传来的小川仁见的声音愈显暴躁，花辞连忙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家会所调查过了吗？”花辞问道。
“别提了。”小川仁见啧了声，语气里的不满几乎要隔着话筒溢出来似的：“那家会所的经营者滑头得很，虽然明面上说着配合调查，但只要涉及重要的资料，会所方面一概以不知道，不了解，是对方的私事搪塞。听接触的人说完全找不到突破口。”
“毕竟如果不快点和这种凶案撇清关系的话可是要影响经营的。”花辞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样平淡的语气让小川仁见愈发火大。
“这可是关乎人命的案子。”小川仁见压着嗓子提醒了一句。
花辞却是轻嗤了一声。
“呵。人命呢。”
“你这家伙……”
“我也不想用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讨论别人的生死，小川警官。是，我承认，涉及人性命的事情就是顶大的事，我相信您也这样觉得，还有这个世界上无数的活在光明之下的一般人也都是这样觉得。”
“但在那种地方，您觉得区区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您平时接不到类似的通报，但歌舞伎町和六本木一年有多少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您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他们去了哪里？他们的性命有人在意吗？有人去追问吗？没有。小川警官，就算您是贯彻正义的警察也没办法为他们伸张正义，因为你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曾经存在，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在那位经营者的眼里，这位怜哉先生本来也应该是悄无声息消失的人，像是贴着水面落进泥潭的小石子，连水花都不应该激起来。他们当然不会配合调查，比起一晚上的流水，区区一个小牛郎的命根本一文不值。”
“在这个世界的残酷面前，被人无比重视的一个人的性命根本什么都不是。”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实。但这内容太冰冷，太血淋淋了——
——这的确是世界最残酷的法则和真相。
“所以呢，所以你想证明什么？”小川仁见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那是在愤怒之下的颤抖，他在愤怒，他想要反驳对方所说的话，可当他认真地回味花辞所说的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驳。
因为对方只是列举了一些最直白不过的事实，却根本没有得出相应的推论。
“没有所以。”花辞浅浅地笑了：“没有所以啊，小川警官。即使在这样的世界，您也依然会坚守和贯彻警察的职责，会对摆在您面前的每一条生命都同等地重视。您无论如何都会继续调查下去，哪怕采取一些并不算太正规的手段。”
“您是值得尊敬的人。所以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您，至少在眼前这件案子上是这样的。”
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触动了一样，小川仁见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鼓动愈发强烈。原本积蓄的一腔愤怒突然失去了宣泄的对象，而那些疯狂蔓延的情绪，似乎正在无可控制地发生着某种特别的转变。
他的嘴唇动了动，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干涩。
“你……”
“我去吧。”花辞没有让他开口，她对着听筒里笑吟吟地说着：“去会所打探情报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做吧。”
通话陷入了沉默，长久的。小川仁见的思维几乎有一瞬的停摆，他险些让那一句“好”脱口而出。
但是不对。仅存的为数不多的理智在提醒着他，这样是不对的。
他入职也有六七年了，论及经验也不算差，不如说在之前的很多案子里，他时常比些有着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从业经验的老人更为敏锐，也更为执着。他是发自内心地投身在了这份工作当中，抱着一腔热血想要追求真相。
但在这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少女面前，他总会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是的，她看上去能做到很多他根本都无法想象的事情，他甚至有种她是无所不能的错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每一句话背后似乎都暗藏着对他的诱导，虽然不知道这份诱导藏在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自己正不受控制地按照对方预想的方向向前走着。
更要命的是，现在的他竟然会觉得这样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就这样把事情交给对方，听凭对方的调度和差遣，然后等待着她将他想要的结果双手奉上——
不。别开玩笑了。怎么可以这样呢！
小川仁见握紧了拳头。
他无法放任自己选择这样一条荒诞的道路，更不可能停止与对方的博弈。所谓交易从来都不止是双方各取所需，在拉扯的过程当中，唯有不断地参与才可能获取更多的利益——至少不会被对方压榨。
就像眼下，花辞主动提出要去会所打探情报。她敢这么说大抵是因为她真的有套出点什么的底气，但他绝对不可以就这么放任她一个人去，否则他会陷入十足的被动。掌握情报的少女随时可以把他甩在后面孤军深入，后续的掌控权将完完全全地被对方掌控，他们是否能参与调查，能参与怎样的调查都只能听凭对方的调遣。
不，绝不能变成那样。
但小川仁见同样也知道，就算他和厅里打了报告，眼下也不可能调度出人手和她一起行动，更大的可能是警视厅直接出面阻止她过度介入案件，更严重些说不定会把她带回厅里接受审讯调查。
只能靠他自己来行动了吗……
小川仁见心思微转，他清了清嗓子，再次沉声说道：“那家会所背后的势力很大，你一个人去未免有些危险。”
“小川警官这是在关心我吗？那可真是谢谢你了。”花辞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只是称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小川仁见发现，从某句话开始，她好像忽然省略掉了敬语。
“算是吧。”小川仁见摸了摸自己另一边的耳垂，他觉得那里微微有些发烫，但他依然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总之就算你想要潜入那种地方套取情报，也至少不要一个人过去。我可以去接应你。”
“但是小川警官今天晚上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是吗？”少女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挑，听起来格外勾人：“我这边姑且是团队作战，就算真的出了状况少了我也没关系，但是负责帮忙清场的小川警官恐怕不太方便抽身吧。还是说你打算把这件事情拜托给其他人？”
小川仁见怔了一下。花辞这样说也没错，这件事情的确不方便让旁人插手，所以至少今晚他确实无法脱身了。
“……我会找信得过的人和你一起行动。”小川仁见改口说道。
“唔……”花辞拖长了音调，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她又道：“小川警官，我倒不是不想领你的好意，但毕竟潜入调查这种事情吧，没有默契遇到紧急情况就挺容易互拖后腿的。”
“毕竟我的调查方式有的时候还挺……嘶，不寻常，至少和你们正派的警察不太一样。我怕调查还没结束，你的同事就直接把我扣下了。”
少女的语气轻松，甚至还带了点调侃，但这样的话却让小川仁见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这听上去实在太像是委婉的拒绝了。可他一时间又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说辞。
一时间，小川仁见觉得自己的大脑运转到都有些超负荷了，但即使这样，他也依然找不到突破口。
但在他再次开口之前，花辞这边却是先松了口。
“其实……如果小川警官一定要找个人来保护我的话，嗯……事先准备个简单的台本或许也不是不行，也不用人有多机灵，只要能按部就班地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出不了什么大岔子，怎么说呢，我一个人思路也窄，多个人照应兴许不是坏事。”
“就是不知道小川警官那边有没有这样的人了。”
“哈。”小川仁见略带意外地沉吟了半刻，但一时间却也无力去思考对方这样说的背后是否有更多的算计。
或许他的注意力本来也不该放在眼前这个女人的目的身上，比起她想要做什么，能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才更值得他思量。
“这样的人吗……唔……”
小川仁见正小声对着手机嘟哝着，忽的，电话外面竟意外地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川前辈！您怎么也在这里啊！”
小川仁见差点拿不住手机，他稍稍把屏幕扣在胸前，强压着心虚沉声问了句：“水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睡不着。”水江澄大喇喇地绕到了小川仁见的背后。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是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小川仁见面前的电脑上恰显示的是附近一片巡察人员的活动情况。这是他花了些不太光彩的小手段才弄到的材料，是而当水江澄往这边靠的时候，小川仁见几乎是本能地扣上了电脑。
“前辈？”
水江澄疑惑地看着宛如惊弓之鸟的小川仁见，在他的印象里，小川仁见一向是相当稳重的人，虽然时常会抱怨工作难做，但做事时从来都不会遮遮掩掩的。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儿。
似是联想到什么的水江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语调里也带上了一点莫名的兴奋：“前辈也是在私下查那个还没头绪的凶案吧？说实话，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睡不着的，想着如果能早一刻把这案子解决了就好……”
“不，不是，只是一点私事。”小川仁见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十分不善：“大晚上的就别在外面晃荡了，明天还要上班，兴许明天就能有新的线索了。”
“可是……”水江澄正打算反驳，却听见小川仁见手里拿着的手机听筒里忽然传来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
“小川警官，我没听错的话，这孩子是早上和您一起行动的那个年轻人吧？”
原来小川仁见在慌乱扣下手机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免提键，这段时间里，花辞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却是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她笑着对电话的另一端说道：“不介意的话，可以把那孩子借给我用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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