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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凤白梅有个毛病,看谁不顺眼,就想把那人揍一顿。她也很会挑事儿,几句话就能把人怒火挑起来,等对方先出手,她再反杀,让自己神清气爽地泄了火,还能全身而退。

        她在落魂关九年,军中稍有头脸的将士都被她揍过,听闻她奉诏回都成亲时,三军将士齐齐松了一口气,跑到她的帅帐前高唱胡编乱造的《白雪歌送凤将军出嫁》。

        改词和编曲由凤白梅座下第一狗头军师何曾惧亲自操刀。

        “北风卷地百草折,一纸圣令镇魂哭。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

        泪如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嫁衣薄。

        将军角弓无心控,寒门铁衣千里遥。

        ……

        轮台东门送卿去,一点碎银表心意。

        铁树开花实不易,将军且行且珍惜。”

        歌声落下,红甲女将撩帐而出,却一反常态没有提那柄嗜血的凤麟剑,只双手环胸立在帐前,一双瑞凤眼似笑非笑地扫过昔日背身血战的同袍。

        三军将士却满脸戒备地望着主帅。

        凤白梅忽的扬眉一笑,一双巾帼长眉自眼角而起,扬入额角两侧垂下的发丝之下,令她的张狂收敛了三分。

        三军齐齐浑身一抖,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三步,摆开了防御姿势。

        凤白梅却微抬眸光,眺向了西山顶上那一轮火红的太阳。忽的,她右边嘴角向下一咧,眸子里是浓浓的寒意,嗤笑着低低地说道:“狼崽子们,此去一别,后会无期了。”

        她以女儿身混迹军营九年,嗓音早没了女儿家该有的温声细语,变得中厚铿锵。此刻她将声音压低,就像是有风吹过戈壁沙漠,将沙子吹进了三军将士的耳中,痒痒的难受。

        他们看着昔日主将转身进帐,夕阳洒在血红的铠甲上,在她身后铺了满地的萧条。

        “将军……”三军齐呼。

        已经进帐的凤白梅转身回望。

        战场上面对腥风血雨眼皮都不眨一下的镇魂儿郎,整整齐齐地跪在沙地里,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不再发一语。

        “怎么,还真要我陪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儿马革裹尸吗?”女将军满眼不屑,重新扬高了声音:“不就是嫁人吗?回了都,夫君孩子热炕头……挺好的。”

        三军抬头,看着在晚风中晃悠着的帐子,眸中满是悲凉。

        挺好的?

        真的好吗?

        自古以来,女子出厅堂者寥寥无几,更遑论像凤白梅这样混迹军营、执掌三军帅印。他们早知会有她卸甲一日,从前也是真心实意地盼着,脾性乖张的凤将军能早些挂印归去,他们也能少遭些不必要的罪。

        可真到了这一日,他们脸上却扬不起笑容来。

        凤白梅的性格是恶劣了一点,态度是嚣张了一点,但落魂关,需要她的恶劣与嚣张,才能将敌军堵截在那道以两壁高山形成的屏障之外,才能保大夏子民安居乐业。

        大夏与列罗国的战争断断续续打了九年,半月前终于把和平盟约签订了,可朝中那班人,甚至等不及三军整修镇魂班师,便夺了凤白梅主帅位置。

        古往今来,多少名臣功将落了‘鸟尽弓藏’的下场,在泱泱历史洪流中,留下一声声绵长的唏嘘。而如今,这下场落在了他们且敬且畏的女将军身上,只剩下满腔悲愤无处发泄。

        不论外面跪着的将士们怎么想,凤白梅是真觉得挺好的。

        朝廷既然能下令落魂关易帅,证明这场战争算是彻底结束了。从此以后的数十年乃至上百年里,落魂关外再无尸山血海。

        那些血气方刚的镇魂儿郎,终于可以将别在腰间的脑袋重新安回脖子上,唱着凯旋战歌荣锦归乡。

        帅帐内布置的很简单,巨大的行军沙盘立在正中央,占据了帐中过半的位置。里端设了矮案,上面堆满了公文,赐婚的圣旨就放在那堆公文上。

        上好的明黄丝帛,代表着大夏至高无上的权利,令她这个镇魂军主帅也无任何反驳的余地。

        凤白梅缓缓地行上前,再次展开圣旨,目光停留在‘寒铁衣’三个字上,眸子里硬生生地扯出些许不属于镇魂主帅该有的柔情来,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又变得冷冽嫌恶,随手便将圣旨往旁边扔去,咬牙低骂一声:“去他娘的喜结良缘!”

        半个月后,三月十五日,天晴。

        用寒若云的话来说,寒铁衣这人就是脑壳有包。

        娶谁不好,偏偏要娶凤白梅?

        “二哥,你真的要娶凤白梅吗?明日花轿一进门,你可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寒若云年方十二,趴在二哥窗口,胖乎乎的小手撑着婴儿肥的脸,一脸鄙弃地看着屋中的人。

        寒铁衣正在试穿新改的喜服,闻言头也不抬地反问:“凤白梅有什么不好的?”

        “她哪里好了?”寒若云瞪大了眼:“整天和一群大老爷们混迹一处的人,能相夫教子吗?”

        “我用不着她来相助。”寒铁衣神在在地道:“孩子也可以请夫子教。”

        寒若云的大眼睛里满是震惊:“这亲还没成呢,你把孩子都想到了?”

        寒铁衣将外衣穿上,对镜自视了一番,甚是满意:“就这样吧。”

        候在门口的老管家脸上露了喜色,上前来替二公子收着喜服。

        “我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脱着喜服,寒铁衣颇为得意地说:“男孩就叫铁梅,女孩就叫衣梅,怎么样?”

        这名字,当真是……堂堂太子伴读,上书苑走出来的学生,内书房行走,就这?

        寒若云生生地颤了颤,转头望着万里晴空,诚挚地祈求道:“天呀,降个雷把我哥劈正常一点吧!”

        寒二公子换好了一身天青色常服,腰间环佩叮当,手里摇着一把万里江山图的绸扇,出门靠在小妹的肩上:“走,哥带你逛朝花楼去。”

        寒若云直接将老哥的爪子拍飞,斜睨着他:“我还以为,你娶了凤白梅成了家,就能浪子回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呢!”

        寒铁衣不解:“我逛花楼和我娶凤白梅,有何矛盾冲突吗?”

        寒若云无语。

        若眼前这人不是她哥,她真的会动手掐死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

        寒二公子也不再逗自家妹子,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洛阳玉衡坊内无宵禁,朝花楼中无昼夜,不论何时,都有那闲极无聊以败家为主业的公子哥在楼内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青衫公子一路分花拂柳,到二楼花字厢房前,抬手叩了三下门。

        门内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男音:“花某懒怠起身,劳烦美人自行推门进来。”

        寒二公子自动忽略‘美人’二字,从容不迫地推门而入。

        屋子里暖帐飘香,一景一物都飘浮着奢侈腐败的味道。

        转过外间十二折仕女屏风,就见里间的榻上横卧了一个散发披衣的男子,瞧着年纪也就三十上下,长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但五官组合在一起,便尽显阴柔刻薄。

        听闻脚步声近了,花某人掀起眼皮瞅了瞅,本就没什么光晕的眸子里瞬时更加黯淡下去,轻轻地哼了一声:“我说的是美人请进,这么大的人了,还没点自知之明!”

        “在魔教教主面前,便是天仙也不敢自称美人。”寒铁衣打着哈哈,在桌边坐下,一双眼溜溜地扫过桌上的美味珍馐,最后挑了一粒葡萄干扔进嘴里:“听说有人包了朝花楼,我就知道是你,这次跑到洛阳来,又想作什么妖?花雁回,我可告诉你……”

        他叨叨正起劲,忽的瞥见里端青纱账内有一人影,眼神立即亮了起来:“哟,芸娘也在这里?先弹一曲来听听,爷心情乐呵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躺在榻上的花某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伸出一只手懒懒地支撑着头,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是寒二公子所请,你就给他几分薄面,弹一曲吧。”

        纱帐内的人没作声,双手抚上横琴,琴音似金戈破风在屋中荡开,将寒铁衣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吓回去了。

        “啧……”寒二公子捂着耳朵皱着眉,咂嘴:“正经的风月场所,奏什么催命曲,没得浪费了好琴,好好的兴致也被搅了。”

        琴声戛然而止。

        花雁回往纱帐内睇了一眼,见帐中黑影端正坐着,略一思索,便打趣道:“如今洛阳最盛大的新闻,也就数你和凤家二小姐的婚事了。寒二,你说句实话,到底怎么想的?”

        寒二公子虽然浪荡,但浪荡的很有风度,并不和搅扰了兴致的花魁计较,抿着小酒,摇着折扇,洋洋得意地开了口:“我寒门是书香世家,撑破了天也就嘴皮子利索,需要个能打的来撑场面。最主要的是,今后我出门,身边带着镇魂将军凤白梅,那就是一块活的挡箭牌,能省去无数不必要的麻烦。”

        花雁回又往纱帐内看了一眼,阴柔狭长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轻轻地道:“小白,这你也能忍?”

        泛黄的纤细五指挑起了纱帐,帐内的人款款而出,一身束腰窄袖的红衣犹如烈焰焚烧。

        “小女姓撑名场面。”发束红玉冠的女子左右将脖子扭的‘咯咯’作响,双眼笑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寒铁衣,一字一顿地道:“挡箭牌。”

        寒铁衣正用三个指头捻着小巧的琉璃盏往嘴里送酒,听着这低沉中厚的声音,含着的半口酒直接喷了出来,缓缓地转头望了过去。

        洛阳城近来流行柳叶弯眉点半唇,可眼前这人双眉自然而成,自眼角飞扬而起,在眼尾微微上翘,给人盛气凌人之感。双唇本就薄,此刻向两边勾着唇角,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叫人不寒而栗。

        他的小芸娘可不长这样!

        花雁回好心提醒呆愣中的好友:“介绍一下,这是凤白梅。”

        寒铁衣:“……”

        从朝花楼二楼跳下去摔断腿,和被凤白梅打断腿,哪个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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