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真金寿魂归黄泉
“他们拿来的货运清单与当初商队上报的货物编码都对的上，他们的手上还有……”金寿说到这里，呼吸忽然急促，嘴巴一张一合：“咕哝哝”往外冒音，整个身子猛烈地抽搐起来。
凤白梅疾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附耳追问：“还有什么？”
金寿梗着脖子，黑洞洞的眼望着虚空，忽的死死抓住了凤白梅的胳膊，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珠儿……”
两个字落下，他抓着凤白梅胳膊的手陡然失去力量，缓缓滑落，脑袋也随之往旁耷去，将一双黑洞洞的眼对准了柳如海。
那一把‘干柴’，终于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哪怕春回大地，也只能慢慢腐朽，最终化为尘土。
凤白梅怔了好一会儿才松开金寿的衣襟，退开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椅里那把‘朽木’，声音仍旧平淡：“三年前你刺杀金寿是假，李代桃僵才是真。”
柳如海垂首看着断腕，声色平平地道：“当年他若将真相公布，外有强敌之下，皇帝必先安内。”
凤白梅冷笑：“十三年前撤兵是皇帝允的，十二道金令是皇帝发的，廉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一旦他应了，那么皇帝也脱不了干系，他会承认的那么痛快？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想炮制一个通敌叛国的替罪羊，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柳如海抬头看她，似笑非笑：“凤帅是觉得，金寿是无辜的？”
“他无不无辜我不知道。”凤白梅微眯双眸，定定地看着灰衣灰发的男子：“你费那么大的心思，不惜暴露自己将金寿换掉，图谋什么？珠城驻军八千，民兵两万，难道你要靠他们，逼小皇帝承认他亲爹和亲叔叔犯下的罪行？”
“靠他们当然成不了事。”柳如海轻轻一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要靠的，是军心民情。那些卸甲归田的镇魂军知晓当年真相，又知晓你在珠城，准备为昔日同袍讨回一个说法，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明显。
“镇魂军齐聚珠城……”凤白梅之前想过柳如海会利用她镇魂主帅的身份，但她没有想到他三年前便在谋划此事。但即便有了珠城这近三万的兵马为底，加上镇魂军的助力，远不足以和朝廷一抗……
柳如海一定还有其他依仗，会是什么？
“陶猫儿呢？”凤白梅思路转变的快，既然想不透，索性不再去想：“我已经来了，她在哪里？”
柳如海起身轻拂衣袖，神态淡然地道：“放心，万事俱备，她这股东风自然会现身。这些日子，你便安心住在金府，要出府逛也可以，但不能离开珠城，鬼娘会与你作伴。”
作伴是假，监视才是真吧！
凤白梅心里明镜似的，面上不动声色：“不论你有何计划，不杀陶猫儿，我绝不参与。”
柳如海云淡风轻地一点头：“鬼娘，你带凤帅去栖凤园住。”
他说的栖凤园在金府东北角上，有一条种满了紫薇的花道直通门口。正是夏季紫薇花开的时候，那一路上紫的、白的、粉的一团团一簇簇，铺了一条彩色锦带。凤白梅一路瞧着已觉格外艳丽，待入了栖凤园中，方觉那一路的紫薇黯淡无光。
园子里西南一角种着好几株合抱粗大的树。正是花开时节，血红的花簇被绿叶衬托着，极致鲜艳明媚之态。风过时，片片残红随风旋舞，随后落在鹅卵石的地面，铺出一张猩红的地毯。
凤白梅常见的红色是深沉暗淡的，那是从同袍身体里流出来的，她从没有觉得红色如此好看，如此令人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鬼姑娘打前走着，听身后脚步声没跟上来，驻步回首，顺着女将军的视线望向那一片红花，眸中露出几分苦涩笑意：“那是凤凰花，因其叶如凰羽花若凤冠而得名，是金府小姐生前最爱的花。”
凤白梅想起三年前发生在金府的那桩案子，柳如海以行刺之名，行李代桃僵之实。金寿的命保住了，三年来受尽折磨，终于油尽灯枯。而三年前金明珠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剑抹了脖子，这世上恐怕无一人知道。
园子并不大，凤凰树占去了一半，一座二层的金漆绣楼遗世独立，从二楼延伸出一座空中拱桥连接旁边的通廊，通廊上种满了吊兰，细碎白花藏于绿叶之间垂下，形成了天然的帘子。
绣楼另一侧有一个草堂，四面垂挂竹帘，堂中设有文房四宝。
凤白梅将园子淡淡扫视一圈，便跟上鬼姑娘，漫不经心地问：“鬼姑娘留在柳如海身边，也是为了陶猫儿吗？”
鬼姑娘一身红色纱衣随风翻飞舞动，抄着手漫步向前，精致妆容令她一颦一笑都充满了诱惑：“十年前陶定芳一死，我同血衣门之间的恩恩怨怨便已两清，陶猫儿已经左右不了我，我又何必在乎她的死活？”
“不为仇怨，那便是为恩情了？”凤白梅负手与她并肩而行，二人都是红衣，身后灿灿一片凤凰花，整个园子都变得明媚起来。
“柳如海早知金寿开城门一事另有隐情，金明珠为他自刎，这三年来，他没有一刻停止对金寿的折磨。”鬼姑娘语带讥诮：“这样的人施的恩，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把戏。”
“不为仇不为恩，看来姑娘效忠的另有其人。”凤白梅道：“姑娘出身血衣门，藏身葬剑山庄管辖的黑市，跟在柳如海身边，这三股势力都不足以令姑娘俯首听令……”她偏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鬼姑娘：“到底什么样的人，能令姑娘如此倾力相报？”
鬼姑娘也转头看着她，笑吟吟地柔声道：“将军以女儿身跻身男儿列，战场上冲锋陷阵不落人后，黑市只身赴险，葬剑山庄力挽狂澜……似乎这世上没有将军害怕的事。”
凤白梅无言作答。
她再被传的神乎其神，终究是人不是神，是人便会有弱点，便会害怕，她又怎会例外？
凤家出事时她怕，嫂嫂被欺时她怕，同袍倒在脚边时她也害怕……可害怕有什么用？她曾因害怕逃避过，淮江的水冰凉彻骨，却让她无比的心安，她在里面痛苦到无以言说，却没有挣扎。
水漫过头顶，一时三刻她便能见到双亲与兄长，阖家团圆，挺好的！
可那个素昧蒙面的阴柔男人把她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醒来看到嫂嫂那双通红的眼时，她才发现原来心底最怕的，是即将失去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绣楼用木桩打了底，两旁都有楼梯上去，二人各走一边，却殊途同归，停在月洞门前。一进门，凤白梅便看到当堂挂着一副仕女图，图上女子体态丰腴着一袭鹅黄衣装，手拿纸鸢站在一树盛开的凤凰花树下。
但她没有五官……
凤白梅想起黑市店铺里那一樽樽银雕的女子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三年前金明珠自刎于柳如海面前，并非令那个男人毫无触动。
屋子里铺着大红的地毯，设着红木贵妃榻，摆着玲珑妆台。窗下高几上插了一束盛开正艳的凤凰花，上头还沾有晨露，看得出有人精心打理。
鬼姑娘一进屋便奔着那个金光闪闪的玲珑几去，抬手轻轻抚弄，视若珍宝般：“天呐，我从未见过纹理如此好的金丝楠！”
凤白梅想起她一脚踹坏忘川阁门时，鬼姑娘那一脸肉疼的神情，很是好奇：“金丝楠虽是上品，却非绝品，姑娘何以如此喜爱？”
鬼姑娘贪婪地伏在妆案上嗅了嗅，头也不回地罢了罢手：“你不懂，世间百种香味，唯有这极品楠木所散发的香气，悠远清淡，沁人心脾。”
凤白梅没嗅到什么木香，倒觉得屋子里脂粉气味有些呛鼻，一行上楼，一行说：“这一路匆忙，行李带的极少，我需要采购些日用物品。待日头偏西，劳烦姑娘陪我去一趟市集吧。”
珠城所有的商铺都集中在外城东，形成一个庞大的市集，人们赋予这个市集一个雅俗共赏的名字：再来坊。
再来坊按照货物类型划分了四个区域，按大小依次是工艺区、百货区、珍品区及奇货区。工艺区自是贩卖手艺的地方，三百六十行，各行各业都能在这里找到能人巧匠。珍品区无非就是古玩字画，专供城里大户人家的。奇货区卖的东西寻常人很难想到，什么不死药啊还魂丹都是常有的，李家小姐的香巾、赵家公子的撕毁的折扇、王家大善人用过的痰盂等等……
听完鬼姑娘的介绍，凤白梅直接往百货区去，先到裁缝店挑了几匹料子做一身新衣，再往药铺调配了几瓶伤药，后往茶铺要二斤文君茶。
掌柜的赔着笑脸说：“姑娘可真会说笑，文君茶产自蜀中，上好的统共那么几株，被唐家堡包全了，小店哪能有呢？码头有个王记商号，他们家专做大户生意，指不定有些门道，姑娘不妨去那里瞧一瞧。”
码头离再来坊不远，站在市集门口便能看见，商行不少，但凤白梅一眼便瞧见了王记商行，倒也不是它的建筑有多独特，而是它门前竖了一枚人高的铜钱，在夕阳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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