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何家父子起龃龉
珠城的风云还晦暗,江南这边的惊涛骇浪却趋于平静。
随着凤白梅逃离江南,天机阁主千里追凶,杨素安前往望海村调查海啸一事,这场风波在众人还在云里雾里时便已经犹如烟花落幕,唯有好奇心重的还能在茶余饭后谈一两句,很快便被淹没在新鲜的奇闻异事中。
所谓新鲜,其实也算不得新鲜。
要说江南道上最有名望的家族,当是何家。
江南城与源城的府尹皆姓何,何家宗族族长更是火器营司金令,掌管着江南道上所有矿山,开矿冶铁铸兵铸钱。何家大公子更是少年从军,一路至镇魂军师的位置,唯有小公子不成器终日招猫逗狗,到底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估摸着待只成长些便懂事了。
可谁又能想到,还没等总爱穿着花衣招摇过市的小何大人长大懂事,他便先往另一条路发展。那么消瘦的身板,能拎得起刀吗?
夜里的绛芸轩是浓妆艳抹的妩媚,到了半天便洗尽铅华,露出质朴无华的原貌。淡妆浓抹总有其吸引人的地方,萝卜白菜各有所好嘛。
头牌姑娘柳园的琵琶弹得好,嗓音更是软糯细甜,酥到了骨子里。奈何今日到绛芸轩的客人指明要一出《白良关》,说的是尉迟恭与尉迟宝林父子阵前相认合力杀敌的事,她唱不了老生,只得将自己好姐妹丹袖拉上。
嘈嘈切切琵琶声中,小姑娘中气十足,唱腔铿锵有金戈铁马之风。
一曲完毕,丹袖自辞去,柳园搁下琵琶打屏风后行出,抬眼看向坐在桌边的男子。
男子皮肤不同于江南烟雨晕染出来的白净,倒像是被黄沙洗礼过,呈现小麦色。五官清秀匀称,及肩短发蓬松而不乱,雪白的敞襟衣衫上泼墨着山水图,右手拎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质酒壶,此刻正仰头抿着酒,左边袖管空荡荡地晃着。
柳园上前一坐,身子软软地靠在桌上:“现如今整个江南都在说大公子可怜。”
何曾惧垂眼看了看她。
红楼头牌,容颜妖冶本是应该,今日柳园着一袭葡萄紫曲裾,露出心口大片雪白肌肤,更显得容色动人,身姿纤细。
何曾惧却只扫了一眼,便轻轻合了眼,兀自饮着掺了水的竹叶青。
柳园素知何家大公子的性子,知晓他并无轻慢之意,仍是笑吟吟地说:“昔日追随的主帅和自己亲弟弟都成了杀人犯,人们在可怜你的同时,也在等镇魂军师的良策,大家都想知道,同镇魂帅一起并肩缔造传奇的人,面对家国大义,会作何选择?大家都眼巴巴地瞧着,大公子却跑来我这绛芸轩吃酒听曲,是连你也束手无策吗?”
何曾惧凉薄地一笑:“这些人安稳日子过久了偏爱无端生事,我做何选择与他们何干?想看手足相残兄弟反目的戏码,多少戏文本子不够他们瞧?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
柳园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后“噗嗤”一声,掩着唇笑的前俯后仰:“都是当军师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你在凤将军跟前,也这般抱怨吗?”
何曾惧将酒壶盖上别在腰间,身子往桌上一靠,抬手支着头,手指在脑袋上打着拍子,合眼笑道:“凤白梅在军中向来以冷心冷情示人,我这番抱怨到她跟前,不仅换不来美人一笑,反要挨她一顿揍。”
柳园细细一想:“我瞧着那位凤将军并非不解风情之人。”
“她是太解风情了。”何曾惧将声音拖的有些长:“寒家二公子自诩大夏第一纨绔之人,可我瞧着真要论起风流来,未必是凤白梅的对手。他这个第一纨绔,这次怕是要栽在这朵霸王花手里了。”
柳园笑道:“从前总听你说这位女将军千好万好,九年朝夕相对,怎么还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何曾惧睁眼看他,眸中笑意朦胧绰约:“这世上许多大好女子,有些只适合远观,有些适合一起喝酒杀敌,至于能携手一生的人,也许一辈子也遇不到。”
柳园想了一想,问:“依大公子看,寒家公子与凤家将军是否是那能携手一生的人?”
何曾惧想了一想,忽的将唇角往两边勾起,笑的像个老奸巨猾的狐狸:“这就要看寒二公子身板够不够硬朗,能不能抗住凤将军的拳头了。”
柳园正要说什么,门口丹袖说:“姐姐,何府的张哥在楼下,说老何大人要何公子回去。”
柳园闻言笑说:“旁人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令尊总不是了吧。大公子再拿不出应对之策,怕要吃老爷子的家法吧。”
何曾惧施施然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卷册子递给她:“许是最后一次为你写曲子了。”
柳园站起身来,郑重地双手捧过,翻开看了一眼,不由面色一变:“大公子从前军中效力,写的是铁马冰河,何以如今已无战事,这曲调竟比从前还要铿锵激昂?”
何曾惧笑了一笑,不作答理襟而去。
闭门谢客多日的何府今日门洞打开,威严壮丽的府门内庭宇疏阔,假山乱石奇花异草相映成趣。司金令何怀璧一身深褐色衣袍在大堂主位端然而坐,满眼怒火地看着大儿子信步进屋,阳光在他身后洒了一团朦胧却炽烈的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晦暗阴沉。
自何曾惧从军后,人前人后都是军人做派,行的笔直坐的端正,今儿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衣衫,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尽显慵懒,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连向何怀璧行礼时也只略抬了抬手,比何远更加气人。
自十年前何远母亲死后,小儿子性情大变,何怀璧对他越来越失望。他只好又把希望寄托到不顾他反对执意从军的长子身上,想着此番他卸甲归田,总归是能平平安安地继承家业了。
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何远再怎么混账,也只是在一些小事上气他,可这个长子,却是要断了他们何家的根!
何曾惧施完一礼后,便转身慵懒地将身子往张椅里靠去,一派云淡风轻地看着怒不可遏的父亲,没言语。
父子两个相对望了半晌,终究是老何大人先失去了耐性:“为父已经打听清楚了,柳如海根本没死,阿远杀人之罪根本不成立。可你却同提刑司的人打了招呼,不准他们放人,可有此事?”
“柳如海迟早会死,只要他死了,何远便是杀人犯。”何曾惧淡漠地说道。
“那是你亲弟弟!”何怀璧气的一拍桌:“虽非一母同胞,可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你忘了小的时候,他最同你亲近,这些年也一直把你当做大英雄!你如今上了几年的战场,就变得如此冷血凉薄了吗?”
何曾惧勾了勾唇,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究竟谁更凉薄一些?
“十三年前列罗军入江南,父亲可在城头遥望过江南战场?”何曾惧轻声问道。
“什么?”何怀璧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何曾惧漫声说道:“咱们江南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水乡天堂,为天下文人骚客向往之地,哪怕粗野莽夫到此小住几月,也能浸染出几分清雅气息。”
“你胡扯这些做什么?”何怀璧实在没心思同他谈论这些:“现在为父同你说阿远的事,当初你执意从军时我便说过,何家不会交到一个朝不保夕的人手中,未来继承家业的人是阿远。就算你如今卸甲归田,这份家业也是他的,难道你要为这个坑害亲兄弟吗?”
何曾惧对他的质问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道:“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在列罗铁骑的践踏下,日出为乌云蔽,江水被血污染,软糯细甜的江南小调唱的是生离死别,稚子笑声化作哀鸿泣血。那青山埋的是铮铮铁骨的儿郎,秀水淹的是数以千万计的安居乐业……”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字地吐出,却好似压了千斤的沉重:“父亲知道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吗?”
何怀璧正襟危坐的身子被这一问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无力地瘫在黄花梨的张椅里,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面上松弛的皱纹微微抽动,一片死灰。
知父莫若子,相应的,知子莫若父!
“若落魂关破是天灾,数万儿郎捐躯赴国难是大义,江南三年狼烟离乱是无可奈何……”镇魂军师蛊惑人心的本事是得到二十万镇魂儿郎认同的,不需要声嘶力竭,亦能掷地有声:“可偏是有人重权在握锦衣玉食之下犹不知足,视两军交战为儿戏军中将士如草芥……”
“你懂什么,那是国策!”何怀璧觉得自己必须打断他,怒吼之下,嗓音破了声,更加沙哑难听。
“飞鸟未尽良弓却折是国策?”何曾惧亦提高了声音,面色一寸寸凉薄:“引狼入室狼狈为奸是国策?贪权逐利是国策?历朝历代,哪项国策不可对天下言?”
他站起身来,正身看着鬓发花白的老父,眉眼冷淡的可怕:“又有哪一项国策,需要通敌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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