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四十年前的叶家
叶开颜出现的很快,他甚至等不及天色暗下来,便从廉亲王府出来,骑马直奔城西而去。
与此同时,寒铁衣与凤白梅也受到了天机阁的烟火信号,朝城西赶去。
关于盗剑失手这件事,唐是非十分耿耿于怀,逮着唐冷凌从头数落到脚,“我可是把一身的本领都传授给你了,身为蜀中双盗唯一的传人,你竟然首战失利。”
唐冷凌在灶台后头忙碌着,还穿着靛青劲装,系着围裙。他表情仍是冷峻淡漠的,但周身被烟火缭绕,令他有了几分人气。
等老人静静地说完,他才不紧不慢地怼了一句:“你不是才教了我三个时辰吗?怎么就成你传人了?”
“三个时辰还不够吗?真正的强者都是无师自通!”唐是非叉着腰立在缺了一脚的丹炉旁,不时拿脚踹一踹炉下的就柴火,“你看看小轱辘,小小年纪已经是空空妙手了。”
“偷窃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唐冷凌道。
唐是非瞪他,“小的时候,是哪个小崽子为了让我教他偷东西,哭着闹着满地打滚的?跟着那姓墨的小子都学了些什么?”
唐冷凌正切着小葱,闻言手上一滑,精致小巧的匕首脱手而出,稳稳当当地插在了唐是非的脚边。
唐是非吓得原地蹦了起来,骂道:“行了行了,是天下第一剑,是墨先生!”
顿了一会儿,又咕哝道:“吵着闹着要杀他的人是你,不许人说他半句不好的也是你……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纠结呢?”
唐冷凌默默地自腰间取出一柄小巧的弯刀,继续将小葱切完。
唐是非用长柄木勺在丹炉里搅了搅,看着一锅鲫鱼汤已经滚开出一朵朵乳白色的碎花,他却并不管。
良久,他叹了口气,抬眼扫视着漫山遍野的晚霞,“你出来也有些时日了,该回去看看老头子。”
唐冷凌不动声色,“比起离家十年的人来说,我离开唐门的时间实在不算久。”
唐是非无语。
一锅煮的稀烂的鲫鱼汤,一碟麻婆豆腐,一碟醋溜猪排,外加一碟凉拌地三鲜,就是爷两个的晚饭。
女儿红是多年窖藏的,一开封,酒香同菜香纠缠一块,令小小的庙房有了酒楼的错觉。
三杯酒下肚,唐是非眼神便虚眯起来,“小轱辘那孩子品性不坏,是这世道太难了,一个人要想活下去,就得不择手段。若能有人对他进行引导教育,将来或能成就大才。”
唐冷凌头也不抬地问:“你这是在交代遗言吗?”
唐是非抬起筷子往他头上敲,唐冷凌适时地抬手一挡,筷子便敲在他护腕的铁片上。
他笑骂一句:“臭小子,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
唐冷凌仍旧是一脸漠然,“像条咸鱼一样活着,同死了有什么区别?”
唐是非没有反驳他这话,只苦笑着灌了一大口闷酒,内勾的雪花长眉似乎也感染了主人的郁闷,显得无精打采。
“呵呵呵呵……”
一声长笑划破了宁静的山庙,那笑声犹如山鬼嚎哭一般,阴惨凄厉经久不息。
唐冷凌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取帕子擦拭嘴角的污渍,起身自床板下拿出了那柄金银相间的机关弩。
粗陶碗在布满了茧子的指尖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裂纹,碗里的酒却一滴也未漏,全数进了老人的嘴里。直到碗再一次搁在桌上,应声裂成了两半。
唐是非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你别动手。”
唐冷凌坐在竹床上,将大长腿搭在床板上,低着头认真地擦拭着机关弩。
唐是非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见青年公子硬朗瘦削的脸部轮廓,是他熟悉的冷漠疏离。
他无声地一笑,起身整理了一下粗衣布衫,负手踏出了庙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好在塔基上燃着的篝火足够明亮,而站在院中那人也穿了一身雪白的袍服,令人不可忽视。
那个人的很高,也很瘦,尤其是一张脸,几乎只剩下了皮包骨,如果不是他还站着,说他是一具干尸也不为过。
他的皮肤是惨白的,有一双墨黑的瞳仁衬托着,仿佛这世间最纯粹的黑与白都聚集在方寸间。
唐是非愕然了。
时隔十年,他怎么也想不到,昔日精壮健硕的伙伴,竟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怎么,不认识了?”叶开颜将双臂一展,风吹着空荡荡的袍服,将他衬托的像一个人形的挂衣架。
他的声音与他的外形百分百贴合,似男似女,似人似鬼。
如果走在大街上,唐是非定然将他当做从哪个流民窟出来的,绝不会同昔日的伙伴联系到一起。
沉默良久,唐是非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隐藏。”叶开颜上下打量着唐是非,嘴角向两边高高地挑了起来,“难道你忘了身为小偷的守则第一条,是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你看看现在的自己,连偷一把钧天剑都要假手于人。”
唐是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十年来,他一直以为十年前的背叛,是因为叶开颜见财眼开,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而因为自己阻止了他,才会设计普济寺的事,与自己分道扬镳。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以他的手段,别说丰衣足食,就是要成为大夏首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如今,他却以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这十年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叶开颜似乎能读懂他的心声,主动解惑,“我一直在帮廉亲王办事,杀人、偷盗、栽赃……所有见不得光的事都在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唐是非还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他握住了你什么把柄?”
“不。”叶开颜阴阴地一笑,“我是自愿的。”
他说着话,袍袖一甩,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红灿灿的软鞭,鞭身在火光的映照下淬着森寒的光。
唐是非身手虽然退步,但眼神还在,一眼便认出了那柄软鞭。当初正是因为这柄软鞭,二人才会产生分歧。
他还记得,这柄软鞭是从水匪贺骉那里偷来的,当时一同偷来的还有许多财物,二人本打算将东西全部卖给黑市,叶开颜却执意要将软鞭留下。
叶开颜满面讥讽地看着唐是非,“你不是一直在问我的身世吗?我母亲姓叶名荼,是蜀中镖局的女当家,所用兵器是一柄软鞭,名为赤练。”
唐是非的双眉随着惊讶神情慢慢地往上挑起。
“四十年前,我叶家被人灭门,上下两百余人一夕之间无一幸免。”说起灭门惨案,叶开颜的声音反而不那么尖锐,他神情也慢慢地趋于平静,“很奇怪我为什么没事吗?”
叶家的灭门惨案唐是非知道,提起时还唏嘘一阵,“叶家女当家叶荼一生未婚!”
叶开颜神态苍凉地嗤笑了一声。
四十年前的叶家镖行,在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只可惜到了叶天枢这一辈,终其一生只得一女。护镖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就是男子也未必能吃这口饭,何况叶荼一个女儿家?
女儿无法独挑大梁,叶天枢便招了上门女婿,可惜的是,这世间狼心狗肺的人何其多,真心又值几钱?
那些男子口口声声的深情厚谊,是看着叶家偌大的家业说的,还未踏进叶家的门,便妄图将叶家占为己有。
尤其是在叶天枢因病去世后,上门提亲的人几乎将叶家门槛踏破,可叶荼一个也看不上,甚至为了杜绝麻烦,宣布自己终身不嫁。
没人知道她在外育养了一个孩子,更无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包括叶开颜。
他跟着嫲嫲住在乡下,偶尔会有一大群人路过在家里借宿,领头的人爱抱他,她身上很香。
他还记得,在五岁上,有一天醒来时,发现嫲嫲坐在炕头哭的双眼红肿,问她也不说,只在几天后,夤夜带着他去了一片坟地,让他一个一个地磕头。
他磕的头也破了,手也酸了,膝盖也疼了,可任凭他怎么哭闹,嫲嫲也一定要他磕完。
自那后,逢年过节,嫲嫲都要带他去那片坟地磕头。
叶开颜知道自己身份时才八岁,嫲嫲到底是年迈了,说话越来越费尽,但她说起叶家灭门的惨案时,声嘶力竭,一字一句犹如刀子一般刻在叶开颜的骨头上。
他将嫲嫲葬在母亲身边,去了叶家老宅,在那里遇到了唐是非。
在那片埋葬了两百多条性命的废墟上,两个无亲无眷的孤儿,结伴而行,相互依偎取暖。
叶开颜说起这些事时,没什么情绪波动,好似在讲述别人的人生。而事实上,那也确实是别人的人生。
而随着他的回忆,唐是非也想起来了初见叶开颜的那一夜,他一个人跪在叶家那片废墟上。
两个人熟识后,他甚至还开过玩笑,说叶开颜也姓叶,那座废宅的主人也姓叶,他们会不会是亲戚?
那时的叶开颜说了什么?
他好像说:我要是这家的人,早就一起被杀了。
良久的沉默后,唐是非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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