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你但真不会痛吗
凤白梅眉头轻轻一蹙。
柳家在洛阳也算是高门大户,身为柳家长房长孙,二十两银子都要向她
来借?
“你先坐,等绿绮回来,我让她给你取。”
柳三刀依言坐回,将头深深地埋着,一语不发。
凤白梅知道他性格执拗,也不再问他,只看着亭边小池出神。
昨夜细雨缠绵,早起的太阳出的格外迟,此时才撒下万丈光辉,在水池面泛起粼粼波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凉风入亭,将轻飘飘的三个字送进凤白梅耳中。
“对不起。”
凤白梅惊奇地回头看他。
柳三刀仍旧将头埋的很低,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凤白梅想,那张脸上,此刻应该没什么表情。
正此时,绿绮短了个铜盆来,并几瓶伤药。
她拧了帕子要给柳三刀擦拭脸上的污垢,凤白梅说:“你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来。”
绿绮虽不解,还是搁下帕子去了。
凤白梅倚着柱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柳三刀,“你是要我给你上药呢,还是你自己上药?”
柳三刀将她的话琢磨了一番后,默默地拾起帕子往脸上擦。他似不知疼似的,擦到伤口也不避开,脸上也没其他的表情。
凤白梅忍不住问他,“你但真不会痛吗?”
沉默一阵后,柳三刀才吐出一个字,“痛。”
凤白梅看着那张木头似的脸,很怀疑他这个‘痛’字的真假。
柳三刀又说:“爷爷说了,再痛也得忍着。”
凤白梅无声地看着他。
她在军中时,再痛也得忍,忍不住就得受到讥讽嘲弄,忍不住就会影响到士气。
可背着三军,她该喊疼时就喊,该躺着绝不坐着。
她再能忍,也忍不到柳三刀这个地步。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柳三刀擦了脸,便开始抹药。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脸上的伤口,只拿着玉片在脸上浑抹,戳着了伤口也不停手。
加上手上带着皮质黑手套,动作本就不大利索。
瞧他把本来不深的伤口戳的血淋淋的,凤白梅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夺了玉片替他上药。
柳三刀下意识地躲闪,凤白梅喝道:“再动把你扔水池里去。”
柳三刀果真不再乱动,只眼神四下乱飘,看到旁边的池子,忽的说:“淹不死人。”
凤白梅怔了怔,被他彻底逗乐了。
她看了看柳三刀的双手,转移话题,“你戴着这手套不热吗?”
柳三刀下意识地将手往袖中拢去,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热。”
见他明显不想说,凤白梅也不多问,擦完药,绿绮也正拿了银子来。
凤白梅将银子同药膏一并塞给他,打发他走了,才同绿绮说:“找个机灵点的人盯着他,看他用这银子去做什么?”
绿绮应下。
凤白梅上下扫视自己一番,确认身上没有任何不妥,才往西院去。
武烟正在暖阁窗前的榻上看武冰洋的来信,见她来,便同她招了招手,笑说:“冰洋这孩子,从前来信都是讲她一路所见所闻,如今十句话有九句在讲杨大人。”
凤白梅顺势依偎到她身边坐下,抬眼看信。
武冰洋在信中把杨素安称作‘姓杨的’,写的多是些日常琐碎,有一半在吐槽杨素安说话慢、行动慢,还有一半是在讲她如何纠正杨素安这些缺点。
“如此看来,他们两个成了亲,应当不会很无聊。”
武烟便笑看她,问:“那你和寒二公子呢?”
凤白梅想起寒铁衣昨夜说的话,他说,她是他认定的妻子!
凤家未出事前,她所期盼的夫妻,是像双亲那般举案齐眉、同去同归。凤家出事后,她忙着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忙着从军杀敌建立军功,忙着忙着,便把婚姻这两个字从人生中剔除了。
若非那一纸圣旨,她也许到老头不会考虑这件事。
又或许,解甲归田后,她会在嫂嫂的安排下,找个能说上几句话的儿郎,结拜成夫妻,相敬如宾地过完下半生。
“二公子很好。”
她说寒铁衣很好,却又说不出他好在哪里。
是他性子和软好说话,还是他身为天机阁主这一点很好?
亦或者,只是因为他从未将世俗的规矩强加到她身上?
从西院出来,已是黄昏,绿绮也带来了关于柳三刀的消息。
“柳公子离开凤府后,直奔天玑坊订了一副棺木,又买了元宝蜡烛,而后雇了几个脚夫出城去了。”
“他是去敛柳之昂的尸骨。”凤白梅微微感慨。
所有人都说柳家孙公子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她却觉得,柳三刀是个痴情人。
柳如海待他好,哪怕离家近二十年的光景,哪怕整个大夏的人都在唾弃他,在柳三刀心里,他还是那个三叔。
柳之昂利用了他,却也是在柳如海离开后,唯一一个肯关心他的人。
所以,明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他还肯为柳之昂善终。
绿绮不解,“将军,为何这柳三公子,会来找你借银子?柳家的人,但真不管他吗?”
凤白梅想起在提刑司遇到的柳家大小姐,比起柳三刀,她更加冷漠绝情。
“也许吧。”凤白梅长声一叹,“告诉下去,今后若遇到柳公子,能帮尽量帮一把。”
主仆两个前脚刚进东院,门人立刻来禀,说:“洛阳府的游捕头要见将军。”
凤白梅抬头看看天色,晚霞如火,凉风习习。
“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
她吐槽一句,便往大门去,果见游子吟穿着捕头装,似座山堵在正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
“游捕头,有事吗?”
游子吟颔首算是见礼,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捣毁了一个私炮坊,抓到的几名罪犯中,有将军的熟人。”
凤白梅略略一想,便猜到他口中的熟人是谁。
前几日何远才说他在城郊一家炮坊做仓储管理,这么快就出事了?
“是何远吗?”
游子吟答:“是,他被抓后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杨大人想请将军劝一劝他。”
随着叶开颜和柳之昂的处斩,杨标新总算松了一口气,一直暗中追查的私袍坊一案也终于有了进展,她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这月亮还没明多久,又出幺蛾子了。
游子吟将抓获的主犯名单给他时,他正在拟同户部汇同审理的奏本。听到何远的名字,他吓得笔没捏稳,在上好的宣纸上戳了好大一个墨块。
何远是谁?
前江南火器营司金令何怀璧的次子,前镇魂军师何曾惧的兄弟……
这两个身份,一邪一正,令他的处境变得格外尴尬。
好在,小何公子打小就和他爹不对付,加上皇帝仁政,不仅没诛连到他,还因他有立功表现,允许他继续在朝为官。
但这小何公子主动请辞了江南兵马司的职务,随着押送柳如海的队伍来到洛阳,结果还没进城就摊上事。
事后调查出柳如海是自杀,他自然也无罪释放,哪里想到这么快又打上了交道呢?
凤白梅到洛阳府时,杨标新正搓着手在监狱门口踱步,见她来也没说寒暄的话,直接步入正题。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抓到的其他几个人都一口咬定何远是主谋,又有他亲自签发的那些单子为证。本官传他上堂对质,他却一语不发。”
凤白梅问:“杨大人认为,他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杨标新沉吟着道:“一开始,本官以为他是被周三一伙人吓怕了,或者被他们拿捏住了什么把柄。可又一想,何怀璧的事圣上已经明旨降下,他又是前不久才到洛阳,根底全在江南,有何可威胁的?”
“也许,他是觉得丢脸吧。”凤白梅随口应了一声,便进牢去了。
外头天色已暗,透气孔无光照射进来,牢房里只有过道里点了灯,灯光幽微。
何远靠石壁坐在草团上,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被灯火映照的半张脸看不出情绪。
忽然,落在他身上的光消失了。
他只当是狱卒或者杨标新又来劝他,全然不在意地闭上眼。
“你比你哥出息,他还没蹲过大牢呢。”
充满讽刺的语调,低沉中厚的嗓音,激的何远浑身一震。他猛然睁开眼转头望去,双手负后立在牢门口的不是凤白梅还能是谁呢?
“你怎么来了?”
凤白梅看了看狱卒。
狱卒心领神会,又看看随后的杨大人,得到首肯后方开了牢门。
凤白梅走到何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个嘴角斜斜挑着,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嘲讽。
“我初见你时,你一身夏衣如穿花的蝴蝶,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握着鼻烟壶,但真意气风发的紧。你还说,只要有你小何大人在一日,江南城就不是法外之地。如今言犹在耳,小何大人却身陷囹圄,成了阶下囚。”
何远别开脸去,“同你无关。”
凤白梅冷笑,“你但真以为,何曾惧让你来洛阳,真是让你来参加我婚礼的?”
何远不解地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镇魂儿郎,共亲共养。”凤白梅一字一词咬的很清晰,“他让你来找我,便是将你托付于我,我便要为你的一言一行负责。”
何远没有同军人接触过,兄长也不会和他说这些,所以他无法理解。
而凤白梅并不需要他理解,只需要他知道自己有资格管他就行了。
她捏捏拳头,笑的一脸无害,“所以,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揍到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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