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示
漼时宜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一双眼睛在父亲的脸上转来转去。
“你今日怎地一直盯着我看？”李七郎摸了摸漼时宜的头。
“阿爹陪我，我高兴。”漼时宜笑起来，满脸天真。
“阿爹天天陪着你，陪到我家时宜长大。”
“那我不长大了。”
“好，”李七郎忍俊不禁，“那我们时宜就不要长大，永远陪着阿爹阿娘可好？”
“嗯，好！”漼时宜稚嫩的小脸儿上全是满足。
“傻丫头。”李七郎爱怜地看着漼时宜。
“阿爹，要去当官了吗？”漼时宜掂量着自己说话的语气，毕竟她现在才九岁，贸然与亲爹谈论朝局厉害，怕吓着他。
“刚才听到的？”
漼时宜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如无辜小兽一样地望来，“阿爹要是当了官，会离开中州吗？”
从前那一世，她也是这个年纪，却浑然不知自己的阿爹在离开家的时候，便走上了一条永远回不来的路。
阿爹说会在她生辰的时候回来，他回来了，但是……永远回不来了。
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会吗？阿爹会离开中州吗？”漼时宜又问了一遍。
“阿爹也不知道。”李七郎向来不会诓骗女儿，只好回答。
“那阿爹可以不去吗？”
“如果皇上下了旨，是不能不去的。”
“那……那如果阿爹生病了呢？”漼时宜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如果说自己不舒服……阿娘就会准我不去念书了……成喜就会去通知先生不用来了……”
“原来时宜会用这种办法躲避先生啊。”李七郎笑道。
“嘘，”漼时宜紧张地看看周围，小声嗔怪道：“我就用了一次，阿爹不要讲出来人听到。”
“好，阿爹小声些。”李七郎笑着答应，脑中却一直回想着漼时宜说的话。
如果是生病了呢？如果是身患重疾不能胜任呢？
漼时宜见李七郎若有所思，勾了勾嘴角，继续吃东西。
从前高皇后因皇帝偏倚漼家，致使她高氏一族在朝堂被漼广掣肘，是以一直对漼家虎视眈眈，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最终在与漼家联姻的李氏家族下了手，致使漼广不得不自断臂膀，逼着崔文君与李七郎合离才保下漼家。
她不去置喙漼广的做法，漼广只是为了保漼家。
然而真正保住漼家和阿爹的办法，是必须保下整个李家。这件事凭她一个九岁的孩子自然是绝无可能，但是……漼广未必不能。
眼下第一步是拦住阿爹入仕的脚步，至于这第二步，还要靠自己这举重若轻的舅父了。
“阿爹，过几日宫里是不是要办百花宴了？”
漼时宜记得，每年三月中旬，当御花园那些奇芳艳草盛开之时，宫里都会举办一场百花宴，入宴的多是王侯贵族，可携妻带女，一来彰显皇家天恩，二来也是后宫势大者拉拢朝臣的好时机。漼广作为太傅，自然每年都在入宴之列，不过从前她不懂这些，也嫌宫中规矩繁冗不愿前去，如今却是不同了。
“是，”李七郎点头，由脑中繁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怎么，时宜想去了？”
“嗯，”漼时宜点点头，“阿爹与舅父说说，让他带上我好不好？”
“你愿意去，你舅父自然会允，不过时宜不是最不喜凑这宫里的热闹吗，现在怎么突然想去了。”
“宫里的花好看，好些个都是外面看不到的，我最近在跟先生学画，想画些新样子。”
“那阿爹稍后就去同你舅父说，让你与他一同前去。”
“阿爹和阿娘不能也陪我一同去吗？”漼时宜撅起小嘴，一副失望神情。
“乖，阿娘会陪着你。”李七郎道。
“可是那日去那么多人，皇上在，大臣们在，如果太子也在……我还是希望有阿爹和阿娘都能陪着”漼时宜小声哀求着，“阿爹，你也一道去嘛。”
皇上在，大臣们在，好多人在。
李七郎听着女儿的无心之语，突然有了头绪，颔首道：“好，听时宜的，阿爹也陪你一道去。”
“太好了！谢谢阿爹！”漼时宜高兴得摇晃李七郎的手臂，“阿爹最疼时宜了！”
李七郎看着女儿的如花笑靥，也笑了。心道，如果要躲避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征辟，托病不起是个好主意，但是要让众人都知道，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
还有几日的时间做准备，想来应也万全。
看着漼时宜一蹦一跳跑远的背影，李七郎弯了弯嘴角，今日因女儿的童言童语，竟然让他想到一个眼下最可行的方法，当下也不犹豫，径直朝漼广的院子走去，各种细节，还需要与他商议，若此计可行，可免眼下之患。
漼时宜站在秋千上高来高去，她的视野间能看到阿爹行去的方向正是漼广的院子，阿爹七窍心思，经她三言两语的提点，自然能想到眼下这种最为直接简单且有效的法子。
那就是仿司马仲达躲曹操用的办法，称病。
装是没有办法装的，装出来的病早晚瞒不过有心查探虚实的人，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正的病倒，才能一绝后患。
还有什么机会比百花宴更好呢？
“姑娘！”成喜一声大叫，将正在沉思的漼时宜吓了一跳，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
“啊——姑娘你抓紧啊！”成喜差点七魄去了其五，慌忙地跑过来抓住秋千的绳索，将秋千缓缓地拉了下来。“姑娘你做什么，竟然站在秋千上，被三娘子瞧见了，你这秋千可是别想要了。”
“我站得稳稳的，要不是你突然高声吓我，我才不会手抖。”漼时宜从秋千上下来，睨了成喜一眼。
“倒成了我的不是。”成喜傻眼。
“不许跟我阿娘告状，不然叫你抄十遍道德经！”漼时宜边说边走了。
“……”成喜被十遍道德经吓得不轻，回神间漼时宜已经走远了，忙跟上去，“姑娘等等我！姑娘去哪儿！”
“成喜啊。”漼时宜停下脚步，看着她。
“姑娘放心，成喜肯定不告诉三娘子，姑娘不要罚成喜抄道德经……”成喜皱着一张小脸。
“我说，成喜啊，你小时候真的好吵，还是长大了好，安静。”漼时宜拍了拍成喜的脸。
“……”成喜愣住了，复又追着漼时宜跟了上去，“姑娘说的什么话，是在夸奖成喜现在比从前伺候得更好了吗？是三娘子教得好，府中那么多婢子，只有成喜一个人得到到三娘子的亲自督导呢，成喜日后会做得更好的！”
“……”漼时宜无语，随后又笑了起来。
是啊，曾经的成喜原本就是这个性子，后来因阿爹远走，自己失语，身边的成喜几乎是在一天之内的沉静了下来，那时她沉浸在自己悲痛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几乎不曾睁开眼睛看一眼周围的人。
她一夜失语，成喜一夜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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