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术
春日暖阳，芳草长英，又是一年。
皇宫御花园的假山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虽然刘徽较去年长高了些，但依然比漼时宜矮上许多。
“时宜姐姐，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子行哥哥？”刘徽学着漼时宜的样子，揪着手中的叶子放进嘴里吮了吮，苦得皱起眉头，又吐了出来。
“谁告诉你我不喜欢他？刘子行？”漼时宜闻言笑了。
“他才不会说呢，子行哥哥是那种就算全世界都对他不好，他也不会说的人。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你不喜欢子行哥哥，你每次见到他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像要吃人。”
“殿下，”漼时宜坐直身子，看着刘徽，“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身边的人其实……都是坏人，你怎么办？”
“都是坏人？”刘徽吓了一跳，“你是说子行哥哥吗？”
“我是说，所有人。”漼时宜看着刘徽的眼睛，一字一字道。
刘徽避开了漼时宜的目光，双臂环住膝盖，小小的额头抵在膝头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将来，连你也会变成坏人吗……”、
漼时宜微怔。
“我身边……只有你和子行哥哥不曾哄骗我、欺负我……难道连你们也会变成坏人吗？”
“殿下……”漼时宜张了张嘴，声音微涩，她突然明白了刘徽方才那句话的含义，在他幼小的世界里，他身边的人对于他来说，早就变成了坏人……
“我母妃为了请父皇来她殿中，会让嬷嬷给我吃好苦好苦的药，那药吃了以后浑身痛好难受，就像生病了一样，这样父皇就会来看我，晚了就会留宿在母妃殿中，母妃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听到了……我身边的嬷嬷为了讨母妃的赏，会故意放蛇在我的屋子里，我吓得晕过去，她再将蛇捉走，母妃会因为她保护我奖赏她……还有皇后娘娘，她给我什么我都不敢吃，她常常带我到她那里听她的教导，夏日里哪怕热得喉咙干痛，我都不敢喝一口水……身边的内侍和宫女都一样，在他们眼里，我是他们的发财树，谁到我身边来，只要稍稍在我身上动些手脚，就可以去找母妃讨赏……只有你和子行哥哥，我可以不用担心那些，你给我从宫外带来的蜜饯我敢吃，他给我做好的弹弓我敢玩……”
“那……陛下呢？”漼时宜眼前起了雾，面前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到底是怎样捱过这一天又一天的。
“父皇……”刘徽抬起头，望向远处那最尊贵的宫殿，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迷茫，“父皇眼中根本看不到我吧……”
漼时宜握住刘徽的手臂，“殿下，今日说的这些话，千万莫要对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我知道。”刘徽点点头，他对漼时宜是全然信任的。
“对刘子行也不要说。”
“好。”刘徽点点头。
“殿下，你一定要记得，不论何时何地，不要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如果将来，殿下成为了天子……”漼时宜想到刘徽将来的命运，心中发苦，经过这一年的相处，她似乎已经做不到对刘徽的结局视若无睹，“如果殿下成为了天子，万不能错信了人。”
“我相信姐姐。”刘徽看着漼时宜，瞪着一双如同小兽一般无辜而湿润的眼睛，“我是太子，姐姐将来是我的太子妃，如果我当了天子，姐姐便成了皇后，我信姐姐。”
漼时宜笑了笑，真到得那一天，那些拥立刘徽登基的人，为了刘氏和戚氏的利益，他们断然不会允许皇后这个位置上，坐的事漼家的人。
“可是将来的事，我们都说不准，如果我不能陪在殿下身边，殿下一定要有自己可以完全新任的人才行。”漼时宜小声问道，“殿下心中对西州的小南辰王，可有什么看法？”
诚然刘徽只有六岁，但他终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童，早学春秋礼仪，通背四书五经，耳濡朝堂局势，目染帝王权术，加上戚氏的有意培养，他的心智较一般孩童要成熟得更早。
“皇叔？”刘徽闻言想了想，“我从未见过皇叔，但听父皇提起过，皇叔未及弱冠之年，已经是可以独挡一面，千里夷敌的大将军了，皇叔忠君，效忠北陈，他是个忠臣。”
“是的，他是个忠臣，忠臣可以信，对不对？”漼时宜谆谆善诱。
“可是我从未见过皇叔。”刘徽皱起小脸，“皇叔在我出生时便弃了皇姓离开中州了。”
“那殿下知不知道他为何弃了皇姓？”
刘徽点点头，表示知道。
“殿下觉得，一个弃了皇姓的人，可值得信任？”
刘徽望着漼时宜，有些不解。
“殿下，我们常常在这御花园里喂猫儿，你想，是什么样的猫儿更听话，更愿意来让我们来喂它，是那自己从灵嫔殿里跑出来，无拘无束由着自己饿了才肯出来，不饿便躲在一边任殿下用什么好吃食引诱都不出来的小花猫，还是那只生了三四只小猫，每天出来觅食的小白猫？”
“是小白猫！它常常在这里等我来喂它，因为它有宝宝。”刘徽略显兴奋地说。
“是了，殿下，用人也是这般，对于可以信任的人，殿下给予的越多，他的回报才会越多，反之，如果他被剥夺的越多，那么……”漼时宜的声音突然哽咽，自古以来人性皆是如此，可偏偏周生辰不是，他被剥夺了所有，姓氏宗族、妻儿子嗣，可是他依旧为这天下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我懂了，越是没有后顾之忧的人，才会越发的无所顾忌，所以，如果将来是我要用的人，我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他，让他拥有他想要的一切，而他所拥有的、看重的，对于我来说，就是他的软肋，姐姐，我说得可对？”
漼时宜没想到刘徽的举一反三竟然与帝王的御下之策如出一辙，果真是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他的话竟然让她心中阵阵发凉。
“殿下说的……也许对。”漼时宜点点头，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只相信一个人的人性是绝对不可能的。眼下，她不过是想在刘徽的心中种下一个种子，让他从继位开始便有为自己争权的意识，再者……对周生辰不论是真心相待还是假意拉拢，都力保周生辰不会再被逼着立下重誓。
“嗯，我记下了。”刘徽看向漼时宜，“姐姐，你今日怪怪的，这些话听起来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有点像……有点像你要离开似的。”
漼时宜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徽说得没错，如果一切都没有变的话，到今年冬天，皇上驾崩，她与刘徽的婚约将被取消，她确实不会再进宫来了。
不过，如今略有不同的是，父亲将养已经一年有余，漼广接下来会举荐李七郎去西州任刺史，若陛下允许阿爹携带家眷，她和阿娘将同阿爹一起奔赴西州。
漼时宜站起身，突然朝着刘徽跪了下去。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刘徽吓了一跳，忙不迭去扶。
“殿下，还有一件事，还望殿下允我。”漼时宜抬眼看着刘徽，认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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