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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剖心


第三十六章:剖心

        高淮阳去而复返,此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外面只有凤俏守着,漼风已经先一步将成喜送出宫去,成喜的后脑被钝器所伤,暗红的血将后背的衣服全部浸透了,没有伤到性命也算是福大命大。

        凤俏看到高淮阳,偏着身子让到一旁,她不知道高淮阳是谁,但是师父信任她,且又真真地瞧见是她救下了时宜,便也对她卸下了防备,拱手道:“方才是凤俏无礼,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凤俏多谢姑娘对十一的搭救之恩。”

        高淮阳的步子停了下来,“我起初救人,并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是为了要你们感激我。”

        “是,姑娘侠义心肠,凤俏谢过。”

        “倒也不必谢我,如果早知道……”高淮阳自嘲地笑了笑,幸亏没有早知道这回事,否则她还真的不一定能经受得住自己的考验。

        凤俏有些不解地看着高淮阳,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直接进了暗室之中。

        眼前的一幕让高淮阳的心犹如被锋芒刺破,那姑娘在周生辰的怀中,沉沉睡着。

        她的脚步声打破了满室寂静,周生辰的目光自怀中人身上移开,落到了高淮阳的脸上,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因这亲密的举动而有所避讳。

        “殿下请离开吧,我将这姑娘带到我的住处去,然后直接送回漼府。”高淮阳的脸偏向别处,不去看他怀中的女子。

        “冒昧问一句,郡主住在何处?”周生辰道。

        “离此地不远,新修的佛堂后面,我原本就住在清斋园,否则也不会如此机缘巧合地碰到她。”高淮阳道。

        “那此处?”

        “在宫中待久了,免不得要想些法子自保,毕竟这宫中魑魅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苟活于此,也是要为自己考虑的。”高淮阳答道。

        看来此地机关,是她自己的避险之所,当年戚真真掌权之时,高家几乎被灭族,高淮阳身在后宫,是怎样躲过去的,倒无人知晓,不过从此事看得出来,她能在这乱局之中活下来,定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周生辰点点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漼时宜,她方才一直抱着他哭,说了好多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哭着哭着便昏睡了过去。

        “殿下?”高淮阳又唤了一声,“再耽搁下去,天色大亮,便不好说了。”

        “好。”周生辰抱着漼时宜,站了起来。

        高淮阳一愣,“殿下准备亲自将她送过去吗?”

        “本王知道自己出现在郡主居所所多有不便,不会再给郡主增添其他麻烦。”周生辰望了一眼门外,“凤俏。”

        “师父。”凤俏立刻走了进来。

        周生辰将漼时宜交到凤俏手上,她身上还裹着凤俏的大氅,凤俏接过漼时宜,将她抱在怀中,漼时宜的手臂软软地垂下,露出带着斑驳血迹的勒痕。

        “你跟郡主去吧。”周生辰看了一眼漼时宜手腕上的伤,目光中燃起簇簇火苗。

        “是。”凤俏领命,抱着漼时宜跟在高淮阳身后去了。

        周生辰此刻的脸上再没有了方才的温和,冷峻的面容上如同凝结了一层一层的霜雪,如暴雪欲至,可寒三尺之冰。

        “回殿下,查到那具尸体的身份了,”漼风的动作很快,在府中迎了漼时宜安置好之后,很快返回了宫中,“禁军一直属赵腾管辖,而此人负责赵腾同丞相府的消息传递和私相授受一些银钱。”

        周生辰点点头,"尸体处理了没有。"

        “还没有,在等殿下示下。”漼风咬着牙道。

        周生辰眼前闪过漼时宜脖颈间淤青的指痕,冷冷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扔出去,喂狗。”

        “是!”漼风沉声应着,领命而去。

        “如此说来,定是为了皇后之位,刘魏闻听漼太傅将十一带进宫,便坐不住了。”谢崇站在一旁,想到时宜受了这样的委屈,不由叹道,“怀璧其罪啊。”

        “怀璧无罪,歹心当诛。”周生辰道。

        “十一她……还好吗?”谢崇惦念着自己的宝贝义女。

        周生辰摇了摇头,“一早由淮阳郡主送回漼府了,我不方便去,不知现下如何。”

        谢崇沉默,道理是如此,周生辰这等身份,不方便出入漼府去看漼时宜。就如同在西州时,哪怕两府想通,不论十一如何两边行走,周生辰始终没有踏出过南辰王府到李府一步。

        “叫凤俏走一趟吧,去漼府上看看。”谢崇知道周生辰始终不放心。

        周生辰点点头,“好。”

        凤俏过了晌午便去了漼府,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还带了个人。

        人带到式乾殿的时候,周生辰和谢崇齐齐怔了一怔。

        “十一?”谢崇愣愣地看着笑意盈盈的漼时宜,如果不是亲自经历了这天翻地覆寻找她的一夜,他差点以为昨夜的事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义父!”漼时宜脚步轻盈地走进来,经过周生辰身边时微微躬身见礼:“殿下。”

        说罢径直朝着谢崇走了过去,“十一听凤姐姐说王军此行非常顺利,兵不血刃,实在难得,特地央了凤姐姐带我进宫来。”

        周生辰看着似乎一切如常但偏偏不寻常的漼时宜,看着她方才落在自己脸上的神情和眼神就像他们之间昨夜发生的一切并不存在一般,一时有些呆住了。

        “哦……确实是。”谢崇有些茫然地看向凤俏,以目光询问,凤俏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当着漼时宜的面又不好开口。“十一,你还好吧?”

        “我自然很好,义父为何这么问。”漼时宜有些诧异。

        她的表情自然到让所有人都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周生辰看了凤俏一眼,走了出去,凤俏会意,立刻跟了上来。

        “怎么回事?”周生辰压低了声音问道。

        “师父,大夫说,许是十一受了过多的惊吓,患了失魂症。”

        “失魂症?”周生辰皱眉。

        “大夫说,有些人经历了可怕的、不想记起的事情,会自主地选择忘记,轻者便是像十一这样,忘记一些事情,重者甚至会长眠不醒,我倒是从未听过这种症状,但是十一好像真的不记得昨晚的事,她说她昨日晌午面圣之后就同成喜回府了,然后觉得有些累就睡下,今日一醒来,便看到了我。”凤俏将去漼府的所见所闻一一如实道来。

        周生辰的嘴角紧抿,半晌后,才淡淡地开了口,“知道了,你去吧,以后谁也不许再提昨夜之事。”

        “是。”凤俏忧心地看着周生辰,哪怕她的嗅觉再迟钝,也发觉了他的异样,“师父,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周生辰的嘴角化开一丝微笑,“她能忘记那些事情,我很高兴。”

        是吗?凤俏狐疑地看着周生辰,没有出声,但是心里觉得,师父明明是在笑,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呢?

        “禁军撤换,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去忙吧。”周生辰岂会不知凤俏一双乌溜溜的杏眼正在打量自己。

        “是。”凤俏闻听军令,立刻正色领命离去了。

        周生辰一个人在门外站了片刻,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沁入肺腑,试图缓解此刻他酸胀的心。

        昨夜对于她来说一定是最为可怕和黑暗的一夜,要多么绝望和煎熬,才会让自己的身体代替思想去做出忘记的选择,那时的她,一定特别害怕,特别无助。

        他愿意她忘记那些让她痛苦的回忆,哪怕……会连同他也一起忘记了。

        忘记她曾经抱着他说:周生辰,我找到你了。

        周生辰的呼吸乱了乱,那双手臂环住腰间的触感似乎还留在身上,他的衣襟上还有她留下的泪痕,他的鼻端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鬓的香气……

        自从先帝大行,他便断了娶妻生子的念头,这么多年守着自己一颗毫无波澜的心,还以为此生就这样一眼看到了尽头。

        而她偏偏是个意外,这个让他心动的意外,又偏偏是当今后位的人选。那一日得知她要去中州,他来不及思索便一头冲进了王府,走到与她曾经一墙之隔的地方,却生生停住了脚步。

        理智渐渐地回到脑中,他竟然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早就知道她可能会是皇后不是吗?

        早就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西州不是吗?

        早就知道自己早晚战死沙场不愿耽误好女子的姻缘不是吗?

        何必要跑这一趟,即便见到了,又与她说什么?无话可说,拦无可拦。

        她离开的那一日,一夜没有合眼的他站在军营外面望着她的必经之路上,那时他深觉无力的事情是,自己连一个送行的理由和身份都没有。

        不是自小与她一同在王府里长大的宏姐姐、凤姐姐;不是从小将她宠到大的天行哥哥、谢云哥哥;不是一直将她视如己出的义父;他是她的什么人呢,以什么理由送她?

        他想不出,便静静地站着,清晨的露珠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突然看到远处她策马出现在视线中。

        那一刻他真的想问问她,是否真的愿意去中州做皇后。

        可他仍旧没有开口,一身是胆的周生辰,竟然不敢听到她说愿意两个字。

        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心蓦地空了。

        直到她突然调转马头,对他说,等我回来。

        那一刻,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狂喜着。

        想着终归是要在中州见面的,希望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找个何时的时机,讨她一句真心话,却没想到再次见到她是在那种情形之下。

        在不顾一切拥她入怀的那一刻,他一颗喧嚣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那个突然而来的拥抱,并不是冲动,而是厚积薄发的思念。

        她的回应让他欣喜,更让他心疼。

        如果他早一点,再早一点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不让她成为那个后位的人选,是不是她就不必经历这一场劫难。

        周生辰忽而笑了笑,唇角扬起一抹对于自己的嘲讽。

        或许这就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吧,在他终于递出自己那颗心之后,那个姑娘笑意盈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将一切全部遗忘、推翻,因为她,不记得了。

        周生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殿下不进去,站在这里叹什么气。”谢崇带着漼时宜走了出来。

        周生辰看了漼时宜一眼,“想起些事情来。”

        “什么事?”谢崇正色问道,“可是关于刘魏的?”

        “并非,一些……私事。”周生辰道。

        “私事?”谢崇扬了扬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笑道:“难得殿下还有私事。”

        周生辰不语,看到漼时宜站在殿门口正在端详那上面的匾额,走了过去。

        “在看什么?”

        “听义父说,此处是殿下幼时的居所。”漼时宜四处看了看,“我想看看殿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我带你看。”周生辰说着,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然后侧身等着漼时宜跟上。

        谢崇瞧着一前一后两个一起离开的背影,捻须笑过,才发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了殿外,不由摇了摇头,自行向别处去了。既然周生辰要陪着漼时宜看看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那么作为军师的他,自然要替殿下分忧,去处理宫中事务了。

        凤俏看着禁卫军换防完毕,又同周天行草拟了中州城外守军的布防,准备将图纸呈给周生辰看,路上走着,遇到了心不在焉的漼风。

        “漼将军!”凤俏大声叫道,漼风这才回过神来。

        “凤将军。”漼风拱手。

        “漼将军在想什么,都快撞到城墙上了。”凤俏指了指漼风脚下。

        漼风低头一看,自己果然快要撞到墙了,哂笑道,“在想今日殿下问我的问题。”

        “嗯?师父问了你什么难题,连漼将军都要想这么久?”凤俏十分好奇,“兵法还是布阵,还是什么招式套路?”

        “不是凤将军想的那样,殿下问了我一个关于……关于家事的问题。”漼风斟酌再三,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只好含糊地回答道。

        “哦,这样啊。”

        凤俏一听事关家事,倒也不再追问,告辞便走了。留下漼风站在原地,索性连路也不走了,专心地想周生辰今日问他的事。

        思索无果,漼风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修书一封去西州问问姑母和姑父。

        殿下问:妹妹是否曾师从什么人?那个被妹妹唤作师父的人,可是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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