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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主执宰御


第317章  主执宰御

        长安,雪夜。

        陆相府内一片银装素裹,静谧悄然,仅有几间屋舍亮着灯。

        一如既往,睡眠短浅的陆相在夜里览阅各地奏报,瑛君守在屏风之后,闭目凝神。

        忽生感应,有人来到屋外轻轻敲门,瑛君主动上前开门,就见一名妇人捧着精美瓷盅来到。

        “夫人。”瑛君微微点头示意,让妇人入内,自己识趣准备离开。

        “瑛君,你等等。”妇人叫住对方,轻声道:“等下商量的事情,也要听听你的意思。”

        貌如少女的剑仙在妇人面前难得温和,阖上门扇,同时悄无声息以剑气设下结界,隔绝外界窥探。

        “你怎么来了?”

        陆衍坐在书案后,手里捻着苏望廷献给自己的记事珠,像是被杂乱记忆搅乱心思,有些烦躁地将其放下。

        妇人是陆衍家中正妻,府中上下,除了瑛君,便只有她无需通报便可进入书房。

        就见这位大夫人将瓷盅端上书案,略带埋怨道:“天寒地冻,伱夜里不肯好好就寝,还要伏案办公,就不怕搞坏了身子?这是我让后厨炖好的益气明目汤,赶紧趁热喝了。”

        “我早就习惯了,你又不是不清楚。”陆衍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将面前汤羹喝完。

        眼见大夫人欲言又止,陆衍靠在椅背上,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刚收到消息,长青的妻子已有身孕。”大夫人笔直盯着陆衍,要看他有何回应。

        陆衍避开对方目光,随手端起奏报翻看:“这种事情也值得打搅我么?”

        “你就打算让长青一辈子留在江南?”大夫人问道:“若他在长安,必定百尺竿头,娶妻也是五姓七望出身,何至于如今这般,在穷乡僻壤吃苦?”

        “湖州几时成了穷乡僻壤?”陆衍皱眉。

        “终究不如长安来的富贵。”大夫人叹道:“而且你让他留在江南,岂不是断了他的上进之路?”

        “妇人之见!”陆衍将奏报扔下,略带愠怒:“长青的出身你再清楚不过,我能保全他余生太平已是不易!如果让他留在长安,迟早有一天会暴露,届时我不光要背上谋逆罪名,过去所有成就都会化为乌有!”

        大夫人却说:“我看你就是为了自己权位,从不肯为长青着想,辜负了晚仪娘子的嘱托。”

        “嘱托?”陆衍怒极而笑:“她也是失心疯了,居然希望长青与乃父相认,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怎么办不到?你堂堂陆相,权倾朝野,最受圣人倚重,你……”

        “够了!”陆衍拂袖而起:“长青又不是你的儿子,这种傻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大夫人揪着衣袖,争辩道:“当年晚仪娘子分娩之后身体虚弱,你又不敢让其他下人看顾,全靠着我来照料,就连长青也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也算是他半个娘,怎就不能说了……瑛君,你也说句话呀!”

        大夫人眼见陆衍难以说服,只得求助一旁瑛君。

        “师姐她……当年深陷情劫,难以自拔。”瑛君稍稍一顿:“情志丧乱下,有些话不能完全听从,我也不希望长青无端涉险。”

        大夫人无奈,于是又问:“长青明面上还是你的儿子,他要是生了子嗣,家中总归要送些东西表示一番吧?”

        “他如今身在湖州,物用不缺,何必多送?”陆衍见大夫人面露不悦,只得摆摆手:“你随便准备一些便是了,不要太过铺张。”

        “那我明天就去准备。”大夫人兴致匆匆地离开。

        陆衍长叹一声,难掩疲倦之态。待得瑛君重新将门关上,他不禁开口问道:“你觉得……我这样做真的对么?”

        瑛君看了他一眼,恢复往常清冷之态:“你做事一向独断,从来不会询问旁人。”

        陆衍眉眼微动,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失常了,明明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根本没必要生出其他念头,给自己徒惹麻烦。

        轻揉眉间,陆衍正要坐下重新阅览文书,忽然察觉到瑛君周身剑气蓄势待发。

        “有人来了?”陆衍问道。

        “不是人,是……”瑛君像是分辨不清:“是一只木石拼凑而成的鸟雀,正在屋顶盘旋。我感应不到杀气,难以断定其来意。”

        陆衍面露深意:“放它进来。”

        瑛君没有驳斥,剑气稍遏,窗户推开一条缝,但依旧十足戒备。

        就见一只木鸢从窗外飞出,落到书案上,丹玉眼珠看向陆衍,无法分辨其用意。

        “我加入拂世锋时日不长,并未完全结识其中人物。”陆衍对着木鸢说道:“但我也曾听说,拂世锋内有一脉专精机关工巧之术,能使得木偶动如活人。今日一见,果是不凡……我要是没猜错,这只木鸢除了能够充当耳目监视,应该还能开口说话,专程替人传递消息。”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木鸢口中传出闻夫子的声音,只是听起来略带虚弱。

        陆衍闻言眉头一皱,以他敏锐,立刻察觉其中异状:“你为何如此传话?陆府门墙拦不住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我受了重伤,修为尽废,不得已只能藉由木鸢传音。”

        木鸢身子摇晃,头上丹玉微微放光,在书案上映照出闻夫子盘坐在地的小小虚影,十分奇妙。

        “修为尽废?”陆衍难掩惊色,但转瞬冷静下来:“是饕餮所为?”

        “情况要更复杂一些。”闻夫子率先问道:“我与他在南岳衡山大战了一场,你最近是否听到什么风声?”

        陆衍当即走到一旁挂满条笺的屏风,上面按照各道州县区分,将最近要事罗列在上。

        <div  class="contentadv">        查看一番,陆衍摇头:“没有……事情是何时发生的?”

        “七天前。”

        “你如今身在何处?”

        “应该是潇湘某地,具体方位我也不知。”闻夫子直言道:“如今我也是靠着别人庇护才能保全性命。”

        陆衍闭眼深呼吸一轮,他在官场宦海经历无数险恶风波,心性无比稳重。但闻夫子眼下情况,也让他内心波涛翻腾。

        “你败给了饕餮,而他目前脱离了拂世锋掌控,很可能在别处大肆逞凶?”陆衍问道。

        “程三五眼下在哪里、做什么,我一概不知。”闻夫子坦然言道:“而他扬言要打破九龙封禁,让世间重返洪荒……这不是痴妄梦话,若是等程三五将九道太一令全数夺得,他真能做到此事。届时人间清浊之气交汇激荡,将引起无数天灾异动,光是这些便足以让生灵涂炭,更别说其他难测灾祸。”

        陆衍的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下地敲点,各种思绪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同时问道:“他如今夺走几道太一令了?”

        “六道。”

        听闻此言,镇定如陆衍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怎会这么多?”

        “我先前有五道太一令在身,衡山之战惨败,被程三五强行夺走。”闻夫子没有隐瞒:“程三五本就是容纳太一令的最佳宿体,如今的他可谓是所向无敌,仅凭拂世锋已经无法拦阻了。”

        陆衍稍加沉思,说道:“此事关乎重大,我身在朝堂,终究只是俗世之人,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找掌管内侍省的冯元一。”

        “我已经让别人代为传话了,你如果肯出面自然更好。”闻夫子说。

        “那你还需要我做什么?”陆衍不解。

        “我……”闻夫子停顿一阵,似乎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开口:“我需要长青参与进来。”

        陆衍手指用力一抓,在书案上留下两条浅痕,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找他?”

        “因为长青是李昭真的后人,与程三五血脉相通,是逆转危局的契机。”闻夫子说这话时,毫无起伏:“而且我曾指点过他修炼,其功体根基、周身五行正适合一柄即将出世的神剑。”

        陆衍死死盯着闻夫子的虚影,眼神冰冷、足可杀人。

        “我小心翼翼安排布置,就是不希望长青牵涉进来。”陆衍缓缓坐下,恢复当朝执宰的气象:“如今你这么做,等同将他置于众目睽睽之下。长青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立刻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你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这件事,我并不打算与你商量。”闻夫子直言道:“而且你应该明白,以长青的性情,等他知晓程三五要为祸世间,必然会主动出面拦阻。就算你我毫无动作,以他与程三五的关系,内侍省也迟早会找上他。”

        陆衍良久不语,瑛君这时候开口了:“不如我现在赶去江南,以免长青被人挟持?”

        闻夫子点头道:“有‘贯月奇锋’出手,自然能够安心。”

        瑛君看着闻夫子的虚影,眼中闪过一抹剑意:“堂堂东海圣人,操弄人心、蛊惑晚辈,自己功亏一篑,酿成滔天大祸,便要将旁人卷入风波之中。如此种种,你不觉羞愧么?”

        “我自知愧对天地众生,但我不会就此一死了之,那是懦夫行径。”闻夫子虽然虚弱,语气却十分坚定。

        “眼下说这些大话又有何用?”陆衍打断道:“长青天赋虽高,可是以他如今能耐,对上饕餮必死无疑,我不可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柄来历不明的神剑!”

        “我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冒险。”闻夫子解释说:“我打算重现昔年的皇极天光阵,广邀同道高人,集天下之力,以长青为阵枢。而此事即便是内侍省也无法办到,只有你才能够斡旋大局。”

        陆衍当然知晓皇极天光阵的往事,还是忍不住扶额质问:“你可知今时不同往日?当年你能布成皇极天光阵,那是因为新朝草创,天下初得太平,外加强敌入侵,促使万众一心,拂世锋才能从旁擘画。

        “可你现在凭什么让长青站到阵枢之位,让他号令天下高人?更别说此事定然大犯忌讳,圣人不会准许的!”

        “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闻夫子言道。

        “你再如何虚张声势也没用,我不可能凡事说到做到。”陆衍直言不讳:“而且如今程三五动向不明,任凭我怎么说,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其危害。”

        “我知道。”闻夫子有些艰难地点头:“我就是提前向你示警,以免你将来反应不及。”

        陆衍虽位极人臣,但比任何人都明白,想要办成大事,不是光凭现有权柄,而是要看时势与人心向背。这种调集天下各方之力的大事,除非有极为迫切的存亡威胁,否则即便是陆相,也没法靠着弄权成事。

        “如今的程三五到底有多厉害?”

        陆衍并非那种对武备一无所知的文吏,当年他在河东营田使门下任职,可是一边携带弓弩兵甲,一边带领麾下人手挖井修渠,也时常跟突勒小股游骑交手。

        尽管他本人武艺谈不上高明,可是有瑛君在身边护卫,耳濡目染多年,见识极广。比起大多数朝中官员,陆衍十分清楚个别强大武者在关键位置能够发挥极大作用。

        “摧山拔岳易如反掌,更别说程三五原本就具备一切武学入眼即明的天赋,同样的招式手段,注定没法对他重复奏效。”闻夫子无声轻叹:“即便是先天境界,充其量能稍作抗衡。”

        陆衍闻言脸色阴沉,他没有因为事态恶化便对闻夫子多加指责,而是迅速根据所有已知情况开始谋划推演。

        “等等。”陆衍察觉一丝异状:“夺走太一令的,到底是程三五还是饕餮?”

        闻夫子难得感到一丝欣慰,当年他看中陆衍,便是他这份无比缜密、能从细枝末节洞察事机的敏锐。

        “此事也是我最大困惑。”闻夫子坦率言道:“当初程三五将我击败之后,并未将我就地格杀,而是扬言要打破封禁、重启洪荒。”

        “他是……故意的?”陆衍眼眸眯起,只余一线精光。

        闻夫子摇摇头:“我说不准,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也就是说,他起码是能够交流,并非遵循本能、一意为祸的大凶,对么?”陆衍见闻夫子点头称是,然后说道:“那看来眼下首要,便是摸清程三五的动向,内侍省方面也要尽快探清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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