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 冥冥自定
佘初被路遗先前那番话问得一头雾水,一双杏眼因为不解而瞠大,又因懵懂未知而黯然。
路遗没有等她回答,继续说:“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也从来都不是非善即恶!
有深处炼狱与恶灵为伍,却仍旧向往光明存善于心者;亦有表里不一,扮猪吃虎的衣冠禽兽。
人性最是复杂,单以好坏而论,岂不肤浅?”
“……”
佘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歪谈乱道,路遗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懂,但合在一起,却好似叽喳雀语,让她震惊又费解,一张小脸上满是挣扎之色,竟不敢再看自认为即便杀人也算不得甚么大事的路遗。
但沉默许久之后,她仍旧没有开口反驳,墨色的杏眼微微垂下,似惘然又似接受路遗所说一般,默默地沿着雪痕斑驳,依稀只剩一点白的主道往奇石阵去。
路遗原本就没有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在佘初身上的意思,所以即便知道小姑娘心中有所动摇,他也没有趁热打铁,强行让人与自己对俗世的看法保持一致。
但他不愿让佘初为自己是否会杀人成魔这事挂怀操心,所以即便佘初没有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他也小跑着追上去极为认真严肃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小师妹你放心,我虽不是甚么慈悲为怀以救苦救难为己任的渡世活佛,但也绝不是更不会成为以鱼肉百姓为乐的恶鬼凶神!
之所以插手狩猎会……”
路遗说及此处,停顿了几息,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茫茫天穹,后似询问佘初又似自语地轻声说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师父带我们来费县,说是要寻那个有缘人,然而有缘人没寻到,师父却不见了踪影!
他此举竟是为了不让我们参与其中的刻意而为,还是不能,或者说根本无法提前知会?
比如,被人偷袭掳劫行动受限故而来不及说明,又或者,他根本已经……不在人世?!”
按常理来推,路遗能想到的,无外乎就这两种可能。
若为前者,那柴无悔又何必让他们跟着一道前来费县,还将寻找“有缘人”的目的相告,如果事非寻常不想让他们参与其中,大可一字不提,毕竟讲一半留一半,才最容易坏事。
可若是后者,则会更加匪夷。
以柴无悔的本事,哪怕现任全真正一鸣风三派的长老甚至掌门,都不定能伤得了他一根毫毛,何况不会任何术法的普通百姓?
最主要,他们有甚理由对柴无悔出手?早在二十余年前就脱离门派的游方道士,对那些名门大派有何威胁可言?
唯一可能对柴无悔出手甚至痛下杀心的,只有与其存有旧怨的赫连白怀。
但本该在国都城内的城阳国公,好端端地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偏远的费县城里,还恰好被他们遇到?
路遗向来不太相信因缘际会这种说法,在他的认知里,一切巧合皆属必然。
所以,或许是因为赫连白怀一直防备柴无悔或者别的甚么对头会去找他寻仇,所以未雨绸缪,将眼线洒满了天地各处,好时刻留意“可疑”之人的动向?
而昨夜偶然遇见的那几名鸣风派人,便有可能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
这一猜想,正好可以用来解释为何他们几人每隔一月都会来城中逗留几日……
然而猜想毕竟是猜想,路遗并不敢凿凿而言。
他确可预判一些事,且从无失手错判的情况发生,但所谓绝对的预判能力,说到底不过天生而来的一种敏锐的感预之能,往往只对不好的事态发展有效,且没有任何依据,与猜测推想之间具有本质上的差别。
不过有时候,对一些通过推想而得出的结论,路遗也会习惯性地归功于自己的预判力。
可惜今日这一变故,他即便绞尽脑汁,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又无限贴合实际的精准解释,只有心底那一抹深深的不安,在不断地指引他往奇石阵去。
也因为昨日他原本就决定要去参加狩猎大会,他才更加觉得事非巧合,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明悟了其中的某些道理,路遗没有再多耽搁,也不管佘初是不是还在纠结,便拉着她的胳膊朝奇石阵飞奔。
……
……
时过午时三刻,冬阳升至穹顶,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光辉洒照大地,钻进砾石场三三两两被堆高的石层缝隙,也钻进虽然不想拿自己的性命玩笑,却不介意凑过来瞧个热闹的绝大部费县百姓们的心中。
狩猎大会还未开始,所有参赛或观赛的人都汇集在稀疏松林之外的砾石场内,或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或十个一簇拢在一堆冲一些零星孤影指指点点。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各不相同,有人视死如归,有人心怀忧惧,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淡然若素……
路遗和佘初没有不要命地往人群里挤,而是直接爬上凸起在道路两边的砾石堆,手搭凉棚,顺着温柔和煦的光线往松林入口那处遥望。
所见除了一片攒动的人头,还有路遗通过半魂五菱塔所看到的自冉府而来的那几队护卫,人数明显地比晨时多了数倍,有序严密地守在奇石阵外已经拉上写有“冉氏狩猎会”几个金色大字的横幅两旁。
横幅往里,靠近石门的地方,搭了个一丈见方高约一尺的实木方台。
台上铺挂着红绸毡毯,错落有致地摆着四张结实厚重的金丝檀木椅,台前设有两张相对简易但仍旧漆金的方形木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全。
三个体型不一但都衣着华贵的男子相继上台,在错后一排的椅上入座。
旋即便有数名衣着鲜亮的丫鬟端着茶水上前伺候。
坐着的几个,从头到脚,无一不在阳光之下泛着金光。
但因为距离相对遥远,路遗佘初都看不清他们作何样貌,只认出了其中一名高翘着二郎腿不停晃动、手执一把金戒尺、断续在另一只掌心里拍打的人。
此前佘初借助路遗的半魂五菱塔在冉府院外的大榕树上细细探查了一个时辰,因为没有具体的目的方向,除了穿墙过壁查找有无可疑之处外,更多则是将时间花在了了解冉府内一应主仆以及各自之间都存在甚么关系上面。
那手执金戒尺之人,乃冉氏二老爷冉志龙的嫡长子,也即五福钱庄的三东家冉尚一。
冉志龙,便是今次这场狩猎大会的主办人——五福钱庄的大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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