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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 烂碎的画像


  如今的城阳国,是一个无主之国。

  泰始五年的时候,晋武帝将自己的四子司马景过继给了早夭的兄弟司马兆,封其为城阳怀王,追封司马兆为城阳哀王。

  然而泰始六年,刚过八岁的司马景便因病薨逝。

  晋武帝旋即又将五子司马宪过继给司马兆,封为城阳王。

  不曾想,司马宪为主城阳不久,也即泰始七年,年仅十一岁的他便于九月去世,那之后,武帝虽然陆续又过继了两个儿子给司马兆,但未再封王城阳。

  之后的十余年间,对于整个晋王朝来说,城阳一直无主。

  但对于千百年来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城阳百姓来说,却并非如此。

  司马景在位期间,曾有两人“横空出世”。

  一者,司马景生母美人审氏的兄长——国舅爷审滔。

  二者,同国舅审滔议定结为儿女亲家,后被加封城阳国公的赫连白怀。

  赫连白怀此人,来历不明,鲜少有人知其真实身份。

  但在这个被武帝、被世人忽略无主的城阳国内,包括国舅审滔在内,无敢忤逆其意造次不从者。

  而费县,不过城阳国内的边陲小城,官府县衙形同虚设,只要不是扛着大刀大戟胡乱招摇,入城出城都不会有人过问。

  路遗一行四人,怎么看都是落魄的流民,除了车思病九尺的大个剽悍健壮得有些吓人,路遗佘初还有他们的师父,无论拎谁出来都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所以他们入城,没有费一点波折。

  然而麻烦的事还在后头,他们的师父——柴无悔——一旦清醒,一旦开始喊饿,那么直到美食入口,都不会有所消停。

  车思病慌慌张张地驱赶牛车在费县县城的主街大道上急行,路遗佘初则捂着耳朵双眼巴巴地四下搜寻,以期寻找到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寒碜,能让他们吃饱饭,又能安安心心住几日甚至更久的中等客栈。

  费县,他们几人是头一回来,但不论哪个城镇村落,内里的构造都大同小异。

  对于已经走过万水千山,遍访过无数城池的几人来说,全然没有初来乍到的新奇与激动,只有赶紧找个合适的地儿果腹休整的无奈与急迫。

  天渐渐落黑,街边巷角都亮起了灯,费县城被罩进一层不同于白日的喜庆浮华之中。

  北风穿门过窗,吹得临街铺面各式的彩旗猎猎作响。

  师徒几个又饿了将近一日,即便在黑暗之中,也难掩脸上的饥黄菜色。

  师父柴无悔嗷嗷地嚎了一路,口干舌也燥,实在没耐性再等路遗他们精挑细选下去,一巴掌拍到车思病的后脑勺上,指挥他将牛车停下。

  “哎哎哎!停停停!就它了就它了!”

  柴无悔指着一家门口亮着四盏大红灯笼的客栈,二话不说,拿上自己的拂尘玉箫就跳了下去。

  路遗一看那架势,再看那门口以及店内的陈列摆设,心道不妙,也顾不得交代车思病佘初,就纵身一跃,整个人挂到柴无悔身上:“师父!这家店,咱可吃住不起!您非要去,干脆把徒弟嚼了得了!”

  柴无悔向下瞟了一眼挂在自己腰间的两条腿,尝试继续前走,然而路遗虽然清瘦,怎么也是个八尺男儿,加上车思病见状不对,很快也跑了过来将自己拖住,竟是一点没奈何,还险些被他二人扳倒在地上。

  但他丝毫不见气恼慌张,反倒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然后气定神闲地将方才别到腰间的玉箫抽出放到唇边,短短吹了几个音后,便见师兄弟二人自动松开了对他的束缚,老老实实地站直到两边,讷讷呆呆地弯腰颔首做请,将这青袍道人主动请进了“蓬莱仙栈”。

  佘初见事成定局,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心想这两个傻子,明知道师父有“噬魂箫”,能迷人心智,要阻止他不先抢箫,却将人抱住,能起甚么作用,真是白长了两颗脑袋,一点都不想事。

  摇摇头,佘初也不再纠结,背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无比懊恼又欢快地跟了上去。

  十数息过后,又一阵弱不可闻的箫音响起之后,路遗和车思病两个,才从噬魂音中醒过神来,茫然地互望几眼,似乎全然忘记了他们现在何处,将去哪里。

  车思病不解地摸摸自己溜光浑圆的脑袋,回头没有看到佘初,只剩自己的大锤孤零零地摆在车板凌乱的杂草堆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大师兄……节哀……我……我去让小二把牛车安置安置……”

  车思病怜悯地望了路遗两眼,便拖着牛车也往客栈门口走,路遗哭笑不得,第无数次痛心疾首地感到,或许自己,果然是他师父从路上捡来养的,所以让他做大师兄,脏活累活样样不少,微微偷懒便会被师妹念叨,一人担负赚钱养活四个大活人如此重担还捞不着半点好的可怜人……

  “真可谓路有遗孤孩,命苦薄如纸!”

  叹叹念念,路遗甩头晃脑极尽夸张地也走进那簇满含温暖的昏黄灯光里。

  天光云影全都笼进黑暗,栈内亮亮堂堂,肉菜飘香,一进门便感觉到如春的暖意。

  堂内角落稀散地摆着几盆炭火,火星炸得哔啵作响。

  小二眼尖,看到路遗也不用问,就知道是和方才的青袍道人以及个头小小披着灰黑烂斗篷、几乎把整张脸都遮完了却仍旧掩不住皓齿明眸灵巧可人的姑娘,还有那个要求把牛车拖进马厩的壮汉是一起的。

  意识到这点,小二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这些人看上去,不是甚么富贵人家,却不太好惹的样子,奇奇怪怪,风尘仆仆,若被掌柜的知道,他招呼了这样几个人进客栈,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闷头一顿暴打?!

  若只是打两下,倒还好了,只盼他几个,不要在店内惹出甚么祸端来!

  他们费县是个小城,不限制外地人入内,但对于异乡来客,总也不乏疑忌,当然,不会时时如此,碰到那种呆愣愣傻憨憨可以一刀宰刮出很多油水的外地来客,他们总会很欢迎。

  没有在意小二异样探寻的目光,路遗点点头,也不用他招呼,就径直往已经在堂内旋木梯旁的桌边坐好、正同店内另一名跑堂接连不断说着甚么的师父师弟妹他们走去。

  “那么多菜名儿老道我也记不住,小二哥,干脆都上一遍罢!麻利些!”

  小二原以为是些穷酸汗,听到所有的菜都要,立马眉开眼笑,连连应好。

  路遗走在半途,听到柴无悔的话,转身便想逃,却被佘初急急唤住。

  “大师兄,快过来这边坐!”

  不待路遗屁股贴上板凳,佘初不无欣喜地继续开口:“师父说,今夜可以将就一下,定两间天字一号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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