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柳城烟雨(三)
暗沉雨天之下,一憔悴少年郎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步着,好似漫无目的,又好像有明确的目标,辗转几个拐角,他注意到各个不起眼的小房子都有深藏兵刃的人,他不需要每个房间都勘查,只是沿路而行,就能用通月心听察觉出来,试问哪家百姓天还未亮就躲在窗旁东看西看,且腰间还别着短剑。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能确认是宿春弟子的就有十几人,空房子、深巷子、房顶和各大酒楼,都有其诡异的踪迹,但好在未曾接触济王府的私宅。
以此来看,若褚庭睿出动兵力往城东寻觅,宿春必然是一座空城,只需一个高手牵制住褚庭睿,就有机会与曹宛游对峙谈判。
“我哥还没醒吗?”
“醒过一次了,但精神欠佳,喝药之后又昏睡过去了,你来回如此匆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薛大哥,你能打得过褚庭睿吗?”
“不能,他与三少爷同为一品高手,我虽为二品上里拔尖之人,但想打过他,难如登天…”
“不用击败,能做到牵制和保证自身的安全吗?”
“此为雨天,他想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肯定是不可能,因为注意力难以集中,但一品的剑手厉害就厉害在快准狠,不过这也是我的强项,综上两点,对我来说应该是优势,能牵制住应该不成问题”
“那好,稍后你同我一起沿暗巷出城,城里到处都有眼线,稍有冒失皆前功尽弃,出城的路线容我再细细思虑一番…”
我跪坐在三哥床榻之侧,看着这个关系日渐密切的“亲人”,心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我忽然想起我十九岁的时候,我与京京姐见的最后一面…
小樱同我一起跪坐下来,擦拭着三哥额头的虚汗,我不由自主的就牵住了她,她也被我的举动吓了一惊。
不过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攥起三哥的手放在胸前,拼命的回忆着近几日的点点滴滴,我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他一定有破绽。
也许是我思绪陷的太深了吧,屋里进人我都未曾察觉。
“文湛?你这是怎么了”,直到那陌生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传来我才意识到。
“姐夫…啊…王爷”
“见外了,叫姐夫或者哥就好了,文恭如何了,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心病,百药难医,不过姐夫也不必太过担忧,只要把宿春的桩桩恶行昭告天下,我三哥自然痊愈”
“那就好,我在门外看见你满头大汗,差点把我吓坏了”
“对了姐夫,我想起一个人来,不知道姐夫记不记得…”
“但说无妨”
“瑾妃的养女…青绾公主陈橘”
薛大哥见我如此如恨铁不成钢一般,蒙头无奈的叹息,转身走向一旁。
“记得,怎么了,莫非陛下和令尊有意给你们赐婚吗?不过你二人倒也般配,还真有点夫妻相呢”
“夫妻相?”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不过若是宫中娘娘看见你的长相,估计也会和我有相同的看法,怎么了,这小丫头片子又惹什么麻烦了?”
“不是不是,听闻她眼角有颗痣,可是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这没什么争议吧,估计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她的,届时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句话让我更加笃定祝嘉心和陈橘的关系了…只是,就剩下当面相会和眼见为实了。
“没事姐夫,我就问问,公主身份显贵,文湛自诩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必如此谦谨,郎家地位本就与众不同,陛下年少之时与令尊和大将军梁府升有兄弟之情,随之一起征战四方,令尊当年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我知道你好多年在阳州生活,可千万别小瞧自己父亲哦,如今我大留第一骑兵灰鹰骑,当时就在你父亲麾下,豪勇和智谋远在梁府升之上,就这么说,你父亲当年征伐沙场,就没打过败仗,奈何天意不成全其将才,不让以令尊当年的气势,未必不会成为一代名将,而如今意词妹妹与四皇兄喜结连理,更是尊贵有加了,试问中原有几个姓氏能与之相比,我知道你在阳州可能吃过不少苦,好多事可能不敢想,如今不一样了…”
“姐夫,我父亲…”
我虽然知道我这个父亲年轻时与众不同,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精彩的人生,一时之间,大脑却有些空白,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郎令深,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替你活下去?这样的人生已经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了,我无法保证其水准,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换个说法,若是旁人操盘这个人生,我会觉得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也许会羡慕他,也许会多看两眼,但那只是在我人生里一闪而过的痕迹,也许第二天就会遗忘,当我来到这个世界刚接受这一切的时候,我无法定义自己的身份,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官宦子弟。
“也不要想太多,你只要记住,郎家的未来在你们兄弟三人手里,所以你一定要勤学,武艺也好,谋略也罢,立于乱世之中,切不可空有一副皮囊,你…还有多久成年”
“已经成年了”
“如此甚好,家中可有为你挑选适合的姑娘?”
“没有…那个,姐夫,当务之急还是我哥的事吧…”
“急什么,他在这躺着,你还能到宿春大闹天宫不成,昨日他同我讲自有定夺,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你就不要添乱了,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成婚…”
薛大哥在门口一副干着急的样子,我何尝不是如此,只是空怀其谋略,因为我此刻还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如若成功,那不必多说,如若失败,我也许会扣上一个类似于“无脑、捣乱、不稳重”的帽子,不是我承担不起,是郎令深这个身份承担不起,因为有眼前这个男人对我知之甚少,且位高权重,他嘴里对我的评价何尝轻于一般舆论,当下只得再找机会开脱了。
“对,成婚,你家里有没有给你挑选合适的大家闺秀?”
“好像有吧,我不知情”
“要打紧了,你大哥和你嫂子成婚多年却未有一子,你三哥这个倔脾气也不指望了,就你啊,在我看来还算有些指望”
“我没明白姐夫的…意思”
“那自然是传宗接代,估计意词婚后,就马上轮到你了,最慢也拖不过明年,虽然家里没有跟你说,但肯定不会一点打算都没有”
“这样吗…”
“此言切不可说于旁人…我也是对你好,你也早做打算才是…京中与你年纪相仿的大家闺秀,好像就那几个吧…太师府的孙女今年几岁了?”
“董棵?”
“对,见过吗?”
“见过一面”
“大概率是她了,以我对郎尚书的了解,此人对你前程有百利而无一害,董太师今年已经七十多了吧,也是古稀之年了,挺好,这朝堂,是时候该变变天了…”
“那陈橘公主是不是也没有觅得佳婿啊”
“果然还是想当驸马爷嘛,好小子,不过我觉得呢,这件事相对较难的事情,若是普通的公主,只需征得皇帝陛下同意就成功一大半了,但是此人不同啊,这小丫头片子…她”
他说到尽兴之时却突然停下来,左右环顾四周,缓缓才说道后半句:“你娶了陈橘,就没人能保证郎家的子嗣传承了…你懂不懂啊文湛”,他一边轻声激动的说着,一边用手轻轻的拍着我的脸颊。
我大概是明白了…
皇帝控制我爹的手段是穿插进来一个温咬鹭,所以朝中大臣对我爹的敌意就会放到我们这代人身上,大哥迟迟未有一子,不排除有人暗中作祟,我若没有在阳州回去,那对把郎家当成政敌的人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可是郎令深回来了,那注定免不了暗箭,若去了当朝公主,就没有纳妾的权利了,只要陈橘身体出了问题,那就是宣判郎家绝后了。
如果真的是这种最坏的情况,即使我哥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领养到孩子,没有血肉之亲,也会是这孩子未来被突破的关键点之一,若有人执意如此,那确是灭顶之灾,我只能希望我现在的心之所想都是空谈…
“董棵我略有了解,她在京中可算是根基深厚啊…”
“此言何意?”
“没事没事,只是据我所知,董棵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那或者是你有心仪的女子,早早与令尊沟通,只要不是特别离谱,我想尚书大人不会特别为难你的”
“多谢姐夫指点,文湛受益匪浅”
当我提及董棵的背景之时,他的若有若无的躲闪,且直接避开了这个话题,我在想她是不是有些更深层勾当,而受益者是更高层的人,比如当今的小王爷…
“对了姐夫,我去药铺给我哥取几副药,对身心恢复很有帮助,我亲自去就好,旁人我不放心”
“好,今日我说于你的话,记在心里,不可让他人知道”
“文湛明白”,我深鞠一躬缓缓离去,看着他和三哥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世界不一样了,也许自己要面对的事情可能有些变化了吧。
“小樱,你在三哥身边守着,三哥醒了你就说已经联系邱栈了”
“那济王爷呢?”
“就说…大概是半途遇到宿春的人了,不让他心生忧虑就好,他应该不会在我哥屋内待很久的”
“还有一件事”
“说就好,跟我不用吞吞吐吐的”,我摸了摸她的脑袋。
“等你回来吧”,说完她立刻回到了房间,留下一脸茫然的我和薛大哥在门外凌乱。
“估计是知道你快临近婚期,不高兴了呗,谁让你平时对她俩如此宠爱的,你也不是那种无情的少年郎,不过还是当断则断为好,济王爷说给你的话,都是老爷和大少爷开不了口的,所以让…”,走出府外他回头看了一眼,彻底杜绝有人爬耳根子之后才缓缓说道。
“我明白了,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别担心我了,我哥还在病榻之上躺着,我哪里有闲心想这个”
“那你还在里面聊这么久的婚事”
“我总得想个办法脱身不是,我总不能说我去宿春和他单挑去吧,他不觉得我是能在这件事情上做主的人,我也只得以退为进了,反正告诉济王爷也是弊大于利的”
“是吗?陈橘的事总不是济王爷挑起来的吧!”
“你以为我真想做驸马啊?”
“我不明白…”
“她的身份并不重要,要不是你同我讲那颗痣,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你说过的,我与京城的人没什么交集,如果陈橘是我那梦中良人,我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与她共赴余生,就这么简单,驸马什么的,在我心爱之人面前,算!狗!屁!”
他两眼闪烁着看着我,嘴角逐渐扬起微笑,是那种模糊的笑,像祝福,像羡慕,像嘲讽,我们就这样用眼神对峙了很久,他慢慢收起嘴角,然后向下,眼角闪向一旁,说道:“和三少爷一个脾气,这是随谁呢”,随之他轻轻吟笑两声。
“也罢,我怎能要求所有人都进入我的内心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相信你,不过梦中人终究还是梦中人,即便她在你的人生中真正的降临,而你,又能作何反应呢?她在梦中与你情投意合,与你相濡以沫,可那又能怎么样呢?陈橘会那样吗,退一万步讲,那梦中人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姑娘,你能易如反掌的得到她,然后呢?你还能做什么,在她眼里你只不过是一个对自己过度上心的公子哥,你对她的喜欢会随着生活慢慢变淡的,因为她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你喜欢的是那个梦中的人,不是吗?”
“我在赌啊…我只能赌…我没得选”
我当然知道陈橘与祝嘉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同我陈嗣央和郎令深,但是我只能寄希望于祝嘉心被深邃夜花带来…
“不是的,你有的选,你有太多的选择了令深,我知道你不喜欢董棵,你大可以不选择她,我只是不希望你留下遗憾,你的人生已经被偷走了十年,但我们不会计较那十年,因为那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事,因为你现在的人生步入了正轨,你可以封侯拜相,你可以位极人臣,你还可以制霸江湖,只要你愿意,我和你身后的人都希望你爬上去…”
我没有回答他,我深深的拥抱了他,就这样漫漫的走了很长的路,也许郎令深这三个字背负了太多不属于我的东西,但是我要尽力权衡他和我自己的内心。
“谢谢你啊,晏麟哥”
“谢就谢嘛,干嘛这么叫我”
“我觉得这样叫,显得更亲密…”
“算了算了,我觉得不妥”
“我乐意叫你就听着,我知道你刚刚那些话是真心的,但也有我爹的意思吧,我还在阳州的时候,你是我爹的亲卫,自从我心智如常之后,你在我身边的时间远远高于任何人,人生几十年又能遇到几个挚友呢?称呼只是表达的一种,随心就好,你想怎么叫我我都无所谓,好了好了不说了,彼此心里都懂就好,前面就是宿春了,你只管拖住褚庭睿,剩下的交给我”
他没有说话,我也知道,有些感情不用言语也能表达,他笑了笑,用拳头捶了一下我的胸口,他收起油纸伞任由雨水在身上拍打。
说的也是呢,郎令深这三个字背负了太多不属于我的东西了,我要回到属于我的世界,那才是我的人生,回京之后要尽快与师父联系才是了,关页敏,也好久没联系了…郭师兄应该会照顾的很好吧。
雨水未曾停歇,林间也有多处坑坑洼洼的地方,蓄起雨水之后便有了蛙叫,更何况这雨下了这么久。
我十分小心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屏住呼吸似乎可以让心听更远,更细致一些,不出我之所料,我围着宿春绕了一周,确实是空空如也,但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人,而那个人也一定是褚庭睿和曹宛游。
他凌空而跃挥斩着院中绿竹,青叶随微风细雨飘落,褚庭睿如水中蛟龙,挥掌而出,雨水被两人真气的触碰振出了形状,像一颗爆裂的水球,自二哥的楼歌剑与褚庭睿的掌间起,那直径大概三米的爆裂真气。
“大胆逆贼,上次我留情不杀你,这次又来找死!”
“明明是技不如人,被我等呵退,怎么又成了你手下留情了?怎么?宿春的剑都被握在无耻之人的手里吗?”
“你无非就是想逞口舌之快罢了,就你一个人?还不是个呢,怎么昨夜就他自己来的,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吧,我告诉你,他很快就会死的”
“现在这里也就你自己吧,我要是在此擒了你把真相公之于众,我看看到底是谁死!”
褚庭睿环顾四周,收起来了准备拔剑的手放在身后,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圆,说道:“想杀我啊,来啊,大可试试”
他一定是料到我在附近伺机而动,从而不敢踏出去,一旦交锋在宿春以外的地方,他不敢保证薛晏麟身后还能蹦出多少人,更无法掌控宿春的一举一动,这更加认证了我的猜想,曹宛游一定是在宿春里面,而且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在偏殿而出,那就说明曹宛游的动静是在这个地方可以掌控到的,只要二十个回合的试探,我就能八九不离十的猜出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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