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七章情锁牵【中篇】（1）
中山州。
瞻阙楼，宁极洞。
宁极洞空间不大，洞内四周只是普通的岩壁，连钟乳石都没有，石桌石凳石床也皆是古朴的模样，只有桌上一枚幽幽发光的夜明珠显得有些珍贵。
清丽绝俗的白衣女子阖目躺在石床上静静睡着，呼吸沉缓绵长，像似陷入一个久远的梦境之中，久久不愿醒来。
轩辕一扬玉雕一样一动不动坐在石床边凝着她，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幽深的眸子深邃得好似能滴出血来。
上官青锁静悄悄走进来，也不说话，只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石桌上便转身出去了，片刻后，又端着铜盆走进来，然后将手巾浸了铜盆里的清水，坐在石床边小心翼翼帮姐姐擦拭面颊玉颈双手。
洞外传来孤雁的哀鸣，一声一声，泣血一般。
轩辕一扬幽暗的眸子终于动了动，抬手轻轻去拨上官心心额角碎发，哑声道：“你姐已经昏睡半月，如今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而你也已经守了七天，梅宅那边斩冰仍在昏睡，我实在不能放心。不如，你回去吧，斩冰身边有你，我可以放心，你姐身边有我，你也可以放心。”
上官青锁一根一根细致地擦拭着姐姐的纤白手指，良久，点了点头：“也好。”
轩辕一扬抬头看了她一眼，苍白嘴唇动了动，又垂下眼眸，什么都没再说出口。
他甚至希望上官青锁骂他、埋怨他、责怪他，可是这些天上官青锁只是安安静静地照顾着姐姐，多余的事一件不做，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他不知道在一线天崖底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让易斩冰和上官青锁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现在只是悔恨，悔恨得不能自已。
如果那些日子他不跟上官心心吵架闹别扭，如果矛盾激化的那夜，他去找上官心心说清楚，如果上官心心离开后，他尽快寻到断壶宫跟她道歉……今时今日糟糕的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是的，都怪他！全都怪他！
他终于知道上官心心那夜情绪为何会那般糟糕，因为她在那一天经历了太多痛彻心扉的事情，然而他不但没有给与她充分的理解和安慰，反倒变本加厉跟她赌气，跟她闹情绪。
他一定让她很失望，特别失望，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所以才会在闭关不久后，走火入魔陷入长久的昏迷。
他恨！真的要恨死自己了！
他的修长手指轻柔掠过她极美的眉眼，突然狠狠地抖了抖，痛得不能自已地说了句：“对不起……”
又七日后，梅宅的易斩冰已经苏醒，有上官青锁的照顾，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梅家姑父并没有通知远在桃源山庄的易斩冰父母，因为易斩冰的母亲简浓半个多月前因小产，而失血过多险些丧命，如今身体虚弱正在桃源山庄静养，若是此时得知易斩冰重伤的消息，恐怕会病上加病，只能且先双方瞒着，待皆好转再行告知。
宁极洞石桌旁，轩辕一扬手拄额角打着瞌睡，桌上夜明珠的光芒幽幽地笼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愈发显得苍白疲惫。
静谧中，夜明珠的光芒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石床上沉睡的美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那双极美的眸子淡淡扫过倚在石桌前睡着的人，又淡淡打量了一眼四周，平平静静坐起身子，低声呢喃：“奇了，怎会在宁极洞？”
石桌前，轩辕一扬猛地睁开双眸，顷刻间璨若流星，闪身扑到石床边握住她的手，惊喜唤道：“心心，你终于醒了！”
上官心心像似看不到他，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起床慢慢行了两步。
轩辕一扬眸光暗了暗，急忙追上去拉住她焦灼解释：“心心，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已经反思过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肆无忌惮跟你闹情绪了，我改，我都改，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好不好？”
上官心心终于将目光转到他的面上，却也只是淡淡一瞥便转开了，冷冷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她推开他的手，继续缓步向外走，恰巧陆沉迎面走了进来，见她醒来，面上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想着这几日你也该醒了。”然后走到石桌前坐下，柔声道：“过来，让兄长切切脉。”
上官心心听话地走过去坐在石桌前伸出手臂，然后便静静坐着，也不说话。
轩辕一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守在她身后。
陆沉修长手指搭在上官心心脉搏上，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又顷刻恢复自然，良久，自衣袖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道：“虽然阴错阳差突破了混沌归元诀的修行瓶颈，但你的经脉仍旧有所损伤，暂时还是停止修习混沌归元诀为好。”
上官心心随手自小瓷瓶内倒出一颗丹药服下，淡淡道：“经脉的损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好不容易突破瓶颈，此时正是修为突飞猛进的最佳时期，怎可因小失大，在此时停止修行？以我之见，不但不该停止修行，反倒应该乘胜追击，加紧修行的步伐才是。”
陆沉面上的神情愈发温和，笑看了她一眼：“即使你不愿停止修行，此时也不易加紧修行，毕竟经脉受损对修行还是有所影响的，若再次走火入魔，恐怕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了，你说呢？”
上官心心垂眸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也好，我便休息几日吧。”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洞口方向，起身向外行去：“睡得太久，我出去走走。”
“心心……”
“轩辕公子且留步。”
轩辕一扬随后想追出去，被陆沉拦了下来，虽然心头焦急得不得了，还是停下脚步，回身问道：“路兄有何事？”
陆沉依旧静静地坐在石桌前，语气平缓地道：“心心不是在生你的气，她只是感知不到情绪了。”
轩辕一扬愣了一下，眉心一点一点蹙紧：“什么意思？”
陆沉平静地解释道：“心心走火入魔陷入昏迷这段时间脉象诡异，难辨吉凶，直至此刻方稳定下来。虽然她阴错阳差突破了混沌归元诀的修行瓶颈，却也因短时间内功法的多重逆转，损毁了对于七情六欲的感知能力，也就是说她已经丧失了情感意识，随着修为的突飞猛进，她也将变得愈加冷漠，甚至……冷血。”
陆沉握住桌上的小瓷瓶轻轻转了转，又道：“解决的办法是自愿废掉混沌归元诀的修为，改修温和的混沌宁极决继续修炼。但废掉混沌归元诀的结果将是修为猛降三成，方才你也听到了，我试探着让她暂时停止修习混沌归元诀她都不同意，也不过是勉强同意休息几天罢了，遑论废掉？”
轩辕一扬的面色一寸一寸惨白下去，良久，哑声问：“如果外力强行废掉呢？”
陆沉摇摇头：“混沌归元诀只能心甘情愿自行废掉，如果外力强行废掉会导致经脉尽断，即使不死也会变成废人。”
弃世亭内，上官心心白衣飘飘临风立于其间，静静眺望远山暮云。
长空万里，雁阵惊寒。
南归的雁阵消失于浮云深处时，一只哀鸣的孤雁突兀地闯入夕阳云霞，一声又一声泣血的哀鸣，撕扯着嫣红似锦的重重彩霞，一丝一丝，一片一片，扯出鲜血淋漓的凄然姿态。
上官心心目光淡淡瞟过去，指尖一动，银针划出一道耀眼银光直奔孤雁而去，电光石火间，高空中孤雁的泣血哀鸣戛然而止，双翅未及收拢，便直直坠入万丈悬崖。
山风呼啸，白衣黑发纷纷扬起，明明是清丽绝俗的傲然身姿，这一刻，周身上下却无一处，不在散发着一股与之强烈不符的森寒气息。
五六丈开外的对面崖顶，轩辕一扬静静立在那里望着她。
他们不过隔了一道深渊，他却觉得像似隔了千千万万道深渊，他想越过去，却突然之间不知道何处是落脚之地，一朝踏空，便是粉身碎骨，然而，他却很想知道，如果他踏空了，如今的她是否会出手相救？还是，当真会冷漠到眼睁睁看着他万劫不复。
“有事吗？轩辕公子。”
一道极为冷漠的嗓音打断了他的纷繁思绪，他的整个身子控制不住一阵战栗发抖，就好似他自己不曾踏空，却被眼前的她一把推了下去，彻骨的寒意，剜心的痛意，顷刻间，遍体弥漫。
他抖着苍白的唇，半晌，方发出声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依旧是那冷漠的嗓音：“自然是回宫继续修炼。”
轩辕一扬深深凝着她的背影，许久许久才整理出自己的思绪，声音低低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意味：“我有一个请求你答应我好不好？我想进|入清泠谷，你放心，我不会去断壶宫影响你们的正常生活，我只想留在清泠谷，远远的，守护你。”
上官心心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任何人守护。”
轩辕一扬紧接着道：“我知道，可是，我想守护你。”
他深深锁住她的双眸，虽然那双极美的眸子里，已再看不到令他痴迷眷恋的绵绵情意，他还是爱极了那双眸子。
他努力笑出来，温柔地道：“心心，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值得回忆的事……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还有青锁，斩冰……”
上官心心打断他：“轩辕公子，执着于曾经没有意义。”
轩辕一扬一愣，急声问：“难道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些曾经都不重要了吗？”
瑟瑟山风里传来她淡漠的回答：“不重要。”
艳阳高悬，西风萧瑟。
廊下修篁摇曳，摇落满地光影，映着满地落叶，到处都是萧萧索索的深秋味道。
上官心心一路踏着落叶走入悄然一片的书房，立在桌案前淡淡问：“兄长找我何事？”
伏案执笔写着什么的陆沉抬头温和一笑，指了指下方空椅，道：“坐下再说。”
上官心心回身落座，灵音随即上前奉茶，上官心心执杯浅浅饮了一口，淡淡扫了一眼坐在对面垂眸饮茶一语不发的轩辕一扬，目光转向陆沉：“兄长，有什么事便说吧。”
陆沉放下纸笔，浅啜了口清茶，方道：“青锁劫难虽过，随之引起的后续诸事还未及处理。梅飞飞无辜受累，如今伤重毒深，以青锁的医术只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彻底复原还是需要你亲自出马。宫中诸事有月见打理，你可以放心，你看看是不是尽快去一趟尧光城梅家？”
上官心心神情淡漠，只问：“诸事皆因青锁而生吗？”
陆沉点了点头：“是。如果你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可以跟你说说。”
上官心心目光落入杯中清茶：“不必，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兄长只将我需做之事说明即可。”
陆沉似乎也不意外，随手将桌上写满字迹的纸张推到案角，一旁的灵音急忙将纸张送到上官心心面前，上官心心接到手里细细看着，上面写道：
解青花蛇毒需要南山州漆吴山的无心草；
修复凝滞经脉需要西山州皋涂山万兽谷的鬼血灵芝；
修复残损魂魄需要北山州空桑峰空桑渊的上古玄珠，注：空桑渊空桑迷阵一甲子开启一次，此次开启时间在今年十二月十二日子时。
上官心心随口道：“一个人同时遭受此三种重创竟然还没死，也算奇迹了。”
陆沉忍不住笑了，轻咳一声，解释道：“寻找上古玄珠不是为了梅飞飞，而是为了易公子。”
上官心心抬头问：“易斩冰？”
陆沉点了点头，上官心心又问：“易斩冰的事也要我来管吗？”
陆沉温和笑道：“你总不会希望青锁整日以泪洗面吧。”
上官心心随手将纸张折好收入袖中，淡淡道：“世俗诸事果真麻烦。”
陆沉扫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轩辕一扬，又转过视线看着上官心心温声道：“寻药之事会有轩辕公子相辅，你们相互之间也算有个照应，兄长也安心。”
上官心心执杯饮了口茶：“断壶宫的事无须不相干的人插手。”
陆沉清浅一笑，解释道：“毕竟一切皆因青锁而生，多方牵扯之下，在座属实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心心，上古玄珠绝非你一人之力可以取得，早日合作解决，也会早日轻松，不是吗？”
阶前西风渐紧，呼啦一声，卷着残叶夺门而入，斑斑点点散了一地。
上官心心目光缓缓扫过去，再未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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