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十二章天之骄子1
荀淳照心中着实吃惊。
九重宫帷他早已布置妥当,荀予佑缘何能仗剑入宫?来者不善,不知宫外情形如何。荀瞻治的那声呼唤太过亲密,让他听着浑身不舒服。他心里有些慌乱,但想太子已死,大事将成,便又冷静下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平江侯,还能翻了天?
他看着荀予佑冷声道:“平江侯,你不经宣召仗剑入殿,是要造反不成?”
荀予佑并不理会,目光在殿内飞速扫过,眼前情景骇得他目瞪口呆。他不及向皇帝叩拜,快步走到荀淳煦和吴妃身边,俯身探查二人脉息,脸色瞬时骤变。
吴妃身上的血兀自汩汩流出,那一滩暗红的颜色延伸到他脚下。荀予佑慌忙站起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见跌坐在地的荀瞻治正愣愣看向这边,忙放下手中长剑上前跪拜:“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荀瞻治灰败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神采,一把拉住了他,道:“阿佑,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是。”荀予佑点头,伸出手去,“圣驾是否无恙,微臣扶陛下起来。”
“先别管朕。”荀瞻治摇了摇头,指着荀淳照,颤声道:“替朕拿下这……乱臣贼子!”
荀予佑闻言微顿,片刻颔首:“臣领旨。”拿了长剑,缓步走到荀淳照跟前。
荀淳照不觉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躯道:“荀予佑,你想干什么?”
“臣奉旨得罪殿下。”
“你敢?”荀淳照喝道,嗓音却是发颤。若单打独斗,他自认未必会输给荀予佑,但荀瞻治那句“乱臣贼子”到底叫他失了气势。
“殿下若不束手就擒,请恕臣无礼。”荀予佑望着他平静道。
荀淳照冷笑一声:“我劝你即刻退出殿外,不要插手本王家事。”
荀予佑沉声道:“残害储君,危及陛下,勾结鞑靼,图谋社稷,岂以家事言?”
“你休要信口雌黄。”荀淳照色厉内荏,俄而却冷冷一笑,“你知道的倒不少,只是你能奈我何?一朝天子一朝臣,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劝你不要站错了队。”
“有国法在,不须我奈殿下何?但臣既能仗剑入宫,殿下也应知殿外形势,京师九门并三关守军业已换防,今日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荀予佑冷眼看着荀淳照,这个天潢贵胄一朝亲王,勾结外族图谋江山,弑兄逼宫行事狠辣,丧尽人伦竟面无一点愧色。
“什么?你,你这才是要造反啊!”荀淳照反应过来气急败坏,“谁给你的权力,竟敢如此行事?私自换防,乃是灭族之罪。”
荀予佑拱手:“臣仓促行事,未能禀明圣上……”
“做得好,朕恕你无罪。”荀瞻治接口道,“无须和他多言,给联拿下这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荀淳照忽而大笑,“父皇是预备将儿臣如何呢?”
荀瞻治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看着业已气绝在地的太子和吴妃,颤声道:“乱臣贼子……当以谋逆论处。”
“父皇难道要杀了儿臣?”荀淳照好似笑岔了气,“儿臣若有不测,试问这万里江山日后何人主宰?”他看一眼荀予佑,又转视荀瞻治,一字一句地说:“如今,除了儿臣,谁能身继大统?杀了儿臣,父皇是要把这山河鼎鼐拱手他人吗?”
不料荀瞻治竟也低头呵呵笑了两声,抬眸看定了他,幽幽而言:“除了你,就没有人能身继大统了吗?”
荀淳照脸上的笑意倏忽敛去,他扫了眼不远处倒伏在地的荀淳煦,喉头微动,张口道:“儿臣是父皇如今唯一之子嗣……”
“朕的儿子可不止你一个。”荀瞻治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荀淳照心中猛然一惊,下意识地复看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荀淳煦和吴妃,确定那倒下的躯体不会再站起,决然道:“儿臣是父皇如今唯一活着的儿子了。”
“唯一活着的,唯一活着的?”荀瞻治忽然放声大笑,笑中渐渐带了哭泣,最后竟不知是哭是笑。
荀淳照愣愣地看着他,正欲开口劝他接受现实,荀瞻治却停了哭笑,抬手指向前方,一字一顿道:“朕还有他,朕还有他可以身继大统。”
荀淳照依所指而视,不觉愣在原地。殿中唯有三人,除了荀予佑,还有哪个?
“父皇是伤心过度,还是气糊涂了?儿臣知道他素得父皇欢心,故而父皇几次三番擢拔于他。他虽姓荀,却不知是哪一代的远亲了。一个都不曾按宗室族谱取名的人,凭什么身继大统?今时今地,父皇再不愿意,也只能把这江山社稷交给儿臣了。”他看看荀瞻治,又看看荀予佑说。
“江山社稷仁者居之,更何况……”荀瞻治望着荀淳照,眸中竟有快意,“今时今地,你也并非朕活着的唯一子嗣。”
“……儿臣不明白父皇在说什么?”荀淳照愈是错愕。
荀瞻治冷道:“你耳聪目明,还要朕再说一遍?”
荀淳照仔细琢磨荀瞻治所言,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荀瞻治仰天大笑,两行热泪滚落脸颊:“没有什么不可能,只是朕原以为他的身份这一世都不会公开,不想天意若此,天意若此啊!”他眼中含泪,看着荀予佑,颤声道:“朕还有他,还有他——平江侯荀予佑,乃朕第三子。”
荀予佑怔愣在荀瞻治分明低沉却似雷霆万钧的声音里。从荀瞻治的手指向他的那一刻,他已不知是真是幻,是梦是醒。
“陛下……”他低唤了一声,无措地对上荀瞻治凝视他的目光。
荀淳照猛然转头看着荀予佑,又不可置信地望向荀瞻治:“第三子?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父皇是生儿臣的气,才故意骗儿臣的吧!”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惊恐。
“君无戏言。”荀瞻治淡然道,“朕如何会以假乱真混淆皇室血脉?”双目灼灼望着荀予佑,说:“阿佑,你是朕的儿子,该叫朕一声‘父皇’。”
“父皇?”荀予佑身形微晃,手中利剑滑落在地。他喉头艰涩,脱口而出的两个字震得自己耳畔轰鸣。
“对,朕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臣的父亲……平江侯……他又是谁?”荀予佑喃喃自语。
“阿佑,朕当年不得已,将你托付平江侯府……”
耳畔愈是轰鸣,荀予佑强自镇定之下只听得那么一句。他脑中晕眩,纷乱思绪中电光火石般想起了马哈木欢对他说的那个金错刀的故事。那段发生在汉人少将和瓦剌郡主之间的缠绵□□,虽隔山隔水渺远迷离,却转瞬就变成现实中的一缕烟尘。不知所踪的婴孩与眼前颓然伤怀的帝王,穿越时空般狭路相逢。而他,就在这狭路相逢里心生恐惧。
不,他不是那个婴孩。他只是平江侯府的孩子,在那吴侬软语的古城中,在那温情脉脉的家庭里,幸福满足地生活。那朝暮可及温暖于心的父慈母爱,是他此生最引以为豪的东西。不,他不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不是不知道母亲活着长什么样、死后葬身何处的孩子。
“阿佑,你为何不问你母亲是谁?”荀瞻治看着怔愣原地的荀予佑,轻声道。
“……我母亲是谁?”荀予佑茫然重复。
“她是,她是……”荀瞻治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是谁?”一旁荀淳照忽然大声道。他狠狠地剜一眼荀予佑,又转过头来瞪着荀瞻治:“她是谁,她是谁?还是父皇生儿臣的气,无端杜撰的呢?”
荀瞻治并不理睬,目光虚浮,思绪飘渺:“她是一个美丽的蒙古姑娘,她是瓦剌的郡主,名叫忽兰。”
“父皇是在给儿臣编故事吧!”荀淳照近似咆哮,“蒙古女人,父皇怎么会和一个蒙古女人生了儿子?”
荀瞻治恍若未闻,继续着那久远的记忆:“当年朕随先帝征战蒙古,一时不慎受伤被俘,是她救了朕……”
荀予佑只觉自己腿软得有些站不住,他后退一步,勉强立定身躯。也许是夜以继日的急行耗费了太多力气,他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心一意要效忠护卫的君王,竟会是自己的父亲。那个从瓦剌听来的故事,转眼就变成了他现实中的人生。
荀瞻治轻言缓语的述说,到他耳中都成了响亮而模糊的轰鸣。他一句都听不清,也一句都不想听。他早就知道了这故事的梗概,只是他不信而已。他忽然觉得那年轻的瓦剌可汗真是天才,轻易便想到了自己无解的答案。原来,他的亲生父亲,果然另有其人。
他望着荀瞻治,想着二十多年前他年少风流、倜傥英武的模样。自己的母亲,是这故事里美丽动人的姑娘,却是在他帝王生涯众多妃嫔中连名号都排不上的一个。而作为儿子,他没有见过母亲的音容笑貌,也不知她魂归何处。她一定是抱过自己的,只是那时候他太小太小,丝毫没能留下她片影只语的印象。
他木然抬头,见荀淳照正愣愣地看着他。他垂下眼睑,瞥见倒伏在地的荀淳煦。原来,他并不孤独。他们,都和他有着一半相同的血缘。他们,都是他的兄弟。
他也是天之骄子。
“臣斗胆问陛下有何凭证?”良久,荀予佑忽而轻声道。
他其实已了然于胸,偏偏又懵懂难醒。
“阿佑的身上是否有一把金错刀?”荀瞻治说。
荀予佑浑身一凛。
金错刀,金错刀!
他探手入锦袋,取出那把精美绝伦的宝刀。
荀瞻治望着他手中的金错刀,两眼泛起泪光,指着御桌旁的书架道:“阿佑,你去那边替朕找一个红色的锦盒来。”
荀予佑茫然走到书架前,目光在摆放书册的架子上搜索,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狭长方正的红色锦盒,盒上有浮尘,想来已放置多时。他取了锦盒捧到荀瞻治面前,荀瞻治伸手接过,微颤着打开。
荀予佑一眼瞥见静躺在盒中的东西,顿时目瞪口呆。
那也是一把小巧精致、美轮美奂的金错刀,和自己的这把一模一样。
荀瞻治取出盒中的金错刀,递给他:“这刀原是一对,朕将其中之一给了你母亲。它原是一件爱情的信物,不想却成了我们父子相认的凭据。”
荀予佑拿着两把金错刀细看,它们果真是一模一样的。无论形状、大小、花纹和镶嵌着的各色宝石,无一不相似。
心头突如其来的闷痛使得呼吸都不畅快。荀予佑紧握金刀,无措地看向荀瞻治:“这世上既有两把相同的金错刀,难保没有第三把一模一样的,陛下岂可只凭一把小刀将臣认做皇子?”
“朕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朕的孩子,你的眉眼唇鼻,你的酒窝笑颜,朕一见就知道。你笑的时候,那嘴角、那神情,和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你再仔细看看朕,你的五官其实和朕是多么相像。”
“臣岂敢冒视天颜。”荀予佑凄声道。
他心中难过,黯然四顾。这里难道原是自己的家吗?他也是这煌煌家族中至亲的一员吗?还是他分明只是那个尚未出生就被抛弃、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私生子呢?原来,他竟有着一半异族的血统。他并不介意这一半汉人以外的血统,却伤心对给予他这一半血统的母亲毫无所知。
荀予佑只觉周身热血渐至冰冻,他怔怔看着荀瞻治,道:“诚如陛下所言,这么多年,臣为何要身寄平江侯府,不能认祖归宗?”
“阿佑,朕有不得已的苦衷。”荀瞻治痛苦地摇头。
荀予佑颤声道:“那陛下可知臣的母亲现在何处?”
“她,她……”荀瞻治说不下去。
荀予佑握紧了手中的金错刀,望着荀瞻治,道:“她以身相许救了陛下,陛下就这样一去不回,对她不闻不问了吗?”
荀瞻治的眸子一片灰暗:“当年朕虽平安归来,但先帝却一直对朕受伤被俘之事耿耿于怀。朕曾言明为瓦剌郡主所救,若没有她便无生还可能。先帝却决不允朕娶一个蒙古女人,否则他就不认朕这个儿子。朕那时只得暗中派人去瓦剌探寻消息,派去的人回来说她为了逃婚不知所踪。朕一直没有放弃过对她的寻找,后来才知道她为朕殉情,也知道她给朕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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