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二十六章千里江山2
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的屋子里,因着一桌玉盘珍馐显得堂皇而温馨。
云宜举筷望着面前的菜肴发愣,荀予佑舀了个鸡肉丸子放进她碗里。那丸子瞧着普通,却是用剁碎的鸡肉糜加了虾仁、香菇末、胡萝卜、细笋丁,撒上盐拌了蛋清,和着生粉揉捏成团,在鸡油里微炸后,再放进鸡汤中煨熟而成,工序繁复,极是味美。
云宜回过神,看一眼碗中冒着热气的丸子,心头蓦然闪过的则是祁珏吃了晚饭没有?
她放下筷子,对上荀予佑注视的目光,道:“我适才去了瑶光殿。”
“哦。”荀予佑亦放下勺子,听她继续说。
云宜不语,半晌没头没脑地问:“你究竟会如何处置他?”
荀予佑微吐了口气,道:“国法当斩。”
仿佛被炭盆里的火星爆到一般,云宜眸中瞳孔微缩,缓缓低语:“其实,他什么都没做。”
“他如今的身份足以要他的命。”荀予佑沉声道,凝视云宜,问:“你不恨他吗?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我,父亲也不会死。”云宜截了他的话。
哪有许多如果,这世上之事皆有定数,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真的要究根追底,那就只能怪她自己。
荀予佑的脸色一瞬青白,心绪翻涌竟难控制。云康罹难,他追悔怪责自己之余,也一直记得那日城楼上荀瞻濠所说之语。要不是祁珏,云康不会落入敌手,不会成为对战中可以拿来要挟威逼的筹码,更不会身殉城头。
荀予佑瞥一眼身旁内侍,内侍会意地退出殿外。
他平了心绪,夹了块鹿肉放进嘴里慢慢嚼了,半晌一语:“若是他能在登基大典前完成画卷,死罪或可免。”
云宜闻言一凛,莫名想到了马哈木欢的以画易人。只是那一个“或”字,又是什么意思?
瑶光殿里的那幅巨作,从构思布局到落笔挥毫直至完成,最多也只剩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其中还不能有任何差错,因为这不是案头之作,画坏了可以随便换张纸重新再来。
对于祁珏来说,这或许是一个生机,想抓住却并不容易。
又一场冬雪过后,暗红色的巍巍宫墙在满眼银白中显出些艳丽妖娆的姿态。
云宜捧着手炉立在窗前。良久,她放下手炉,披了斗篷,转身出门。几个侍女面面相觑,终究立在原地没动。她们心中明白,这位主子出门转悠,从来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
廊道外的地上原本积了雪,此时已被清扫干净,只有种着花草的泥地里积雪依旧厚实。云宜伸脚踩下,“咯吱”一声响,雪白松软的平面上立时凹陷下一块。
她望着那个脚印发愣。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云宜抬头四顾,看这琉璃世界,巍峨宫殿,忽然有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她轻叹了口气,紧了紧斗篷,信步而去。
时近正午,阳光渐是灼目,在冷冽的空气里播洒暖意。云宜东走西逛,一抬头不觉停了脚步,望着那长长的阶梯和水上的殿阁心头戚戚。
究竟是又一次误打误撞,还是实则她心有所系?
她拾阶而上,再次踏入这偏僻寂静的殿阁之中。
白日的瑶光殿和傍晚有些不同。殿中几无陈设,宽敞的空间在一派明亮静谧中更显空阔,潋滟水光,反射于一面墙上微微晃动。
云宜不声不响仰首看那正站在梯子上拿笔勾勒的人,竟看得有些痴迷。熟悉的背影,芝兰玉树般的身形,素衣长衫,仿佛凌空悬于画上,两者合二为一。细细的笔杆在他手中轻轻挥动,润泽的笔尖便扫出一片水墨氤氲,但那握笔的手青紫红肿,好多处裂开了口子。
她蓦地打了个寒颤,才觉殿中冷冽异常,四下环顾,依然没有一个取暖的炭盆。
梯上的人似有所感,停笔回头,步下长梯,走到她面前:“宜儿,你怎么来了?”
他还是这样唤她,脸上也不由浮上欢喜。云宜却不知该怎样回答,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还没吃饭吧,天冷凉得快,吃了再画。”
一旁的桌上放着尚未打开的食盒,她走过去,无措地去摸那盒子,触手冰凉。
她进殿前,恰见那提着食盒的内侍入而复出。这分明是刚送来的饭菜,虽说天寒地冻,可也没凉得这样快的道理。
她打开盒盖,见最上层摆着碗饭,中间堆着一小簇烂黄的菜叶,周边滚了几块不成形状、表面凹凸的土豆。
那食盒有好几层,她一层层往下看去,其余都空空如也。
她不觉抬眸去瞧祁珏,见他放下画笔,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拿起盒中吃食,白色的碗盘衬得他冻裂的双手更显青紫。
“他们每天就送这个来?”云宜忍不住问。
“嗯。”祁珏点头。
饭冷菜稀,连口热汤都没有。这皇宫大内,拿得出如此食物,倒也不易。
果然是世态炎凉,人情若此。显贵之时,多少人前呼后拥。落魄之际,谁都能来踩一脚。不知是上头刻意欺侮,还是底下人见风使舵,云宜怔愣原地,心头感慨。
祁珏坐下来,一口口默默吞咽。人是铁饭是刚,这大冷的天,不吃饱些,怕是连笔都握不稳了。能按时送来就不错了,有时他画得忘记吃饭,那些个吃食竟好似未卜先知,索性连个面都不到他跟前招呼了。
活着已是侥幸,哪里还能挑三拣四?但这饭菜委实干冷,又因云宜立在一旁引他思绪纷纷,一个走神便被噎着,猛地一阵咳。
他咳个不停,云宜见桌上茶水也无,不由伸手去抚他后背。
祁珏愣了神,极力忍住咳,忽听她道:“这画,我同你一起画。”
他诧异抬眸,须臾,又默默咽下一口饭。
翌日一早,云宜便来瑶光殿和祁珏一起画那山水长卷。
堪堪才到半日,情势已然不同。那些个内侍宫娥如鱼龙般穿梭,先是搬来了几个大大的炭盆不说,饭菜也变得精致多样,腾腾冒着热气,外加滋补的鲜汤,顿顿都不重样。除了一日三餐,还有各式茶点,玲珑剔透变着花样送来。一干人一天进出十七八趟,晃得人眼花缭乱。云宜最后只得下令,除了送餐食和作画所需,无事不许入殿打扰,有多远走多远。
云宜亦不和荀予佑明说,想着如此就算他不同意也可装作不知道,只日日一早便来,直画到天色暗下才回去。虽然每天攀高爬下甚是劳累,心内却充实,比着之前要么无所事事困坐宫中、要么漫无目的到园子里闲逛,不知好了多少。祁珏的眸中也泛了神采,加之三餐丰盛,脸上增了红润,绘画时有奇思妙想,灵感涌现。
云宜又拿出当日荀予佑送她的那块李廷圭墨,祁珏看见顿觉眼前一亮,用之作画,果有点睛之妙。
两人俱熟知彼此画风技能,故而配合默契,常常不用言语便心领神会。如此,进展神速。原本一人夜以继日也未必能如期画完,现下离登基大典尚有旬日,长卷已到收尾之时。
立在殿中,但见青峦绿水、苍松云海、片帆流瀑在那数丈的画纸上层层铺展,江山千里,蔚为壮观。虽是水墨山水设色不多,但焦、浓、重、淡、清,墨运五色,层次分明。重岩叠嶂,三远具备,山石树木,皴笔传神,尤以用李墨处点画出彩。
祁珏给画取名为《千里江山日出图》,只差一轮旭日便可大功告成。
这一天吃过午饭,两人检视颜料,发现用来画红日霞彩的朱砂不够了。彼时内侍宫娥刚收拾餐盒离去,不到晚饭光景不会再至,云宜想去叫人送些过来,却被祁珏拦说不必。
他拿起剩下的朱砂全部倒进盘里,加了藤黄用水调开。云宜见那点朱砂显是不够,兀自纳闷,发间金簪已被倏忽拔去。尚未回神,祁珏便握着那金簪往手上划下,一抹殷红立时涌出。
“你干什么?”云宜惊道。看他握紧拳头,将那汩汩而出的殷红滴进盘中,不由着急地去抓他的手。
“一点血,不碍的。”祁珏闪躲,仍将鲜血滴入,好一会儿才松开拳头。
云宜忙取出帕子给他包扎,嗔怪道:“你是不是画魔怔了,用这当颜料?”
祁珏任她摆弄数落,脸上温情脉脉,极是享受。良久,看着那手帕打成的结,道:“这打结的方法你还没忘?”
云宜闻言愕然,还真是。想她从小顽劣,攀上爬下,磕磕绊绊,不知摔过几跤。跌得狠的几次都是祁珏拿了手帕给她包扎,不知不觉,自己竟也学会了。
她抬头白他一眼,却听他道:“你看,血都凝住了,继续画吧。”
“你手伤了,剩下的我来吧。”云宜说。
祁珏摇头:“不妨,右手无事,还是我来,你替我拿着盘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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