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稳住别浪
辽东, 秋季。
天气已经很冷了,北风呼啸,但辽泽的居民们却并没有因为天气而有片刻的停歇。
今年城主又新批了一万多顷的荒泽土地, 将它们承包给愿意开发的村民。
几乎每个家庭,都去申请了配额, 就算自己抽不出人手, 也要雇佣流民去开垦, 并且愿意为之付出粮食。
金辽之战越发激烈的现在, 有越来越多的辽东流民来此求生,除了去开垦土地, 他们还会在码头帮佣,去渔船上拖网,去炭坊洗煤, 无论如何, 总能求得一条活路。
人生在世, 能活着, 还有什么可奢求呢?
又是一日, 清晨,远方船铃响起, 导航人顶着寒风在码头的灯塔上挂起彩旗, 指引着大船入港。
力夫们有序地排队上前, 等着船头下来捞人。
不过这次的货物, 让他们有些稀奇地多看了几眼。
下船的是一些衣着华贵, 但面色憔悴, 仿佛死了爹娘的男人, 他们在寒风里紧着斗篷, 抹着眼泪, 叨念着让人听不懂的诗词,摇摇晃晃地从甲板上走下来。
其中有一名少年很的是显眼,他眉眼生得好看极了,神情冷冰冰的,只是静静立在码头,海风一吹,那发带轻扬,就像神仙一样,好似有云在他身边聚起来,让这些力工忍不住频频转头,想多看几眼。
“五哥你振作一点,以五嫂的能耐,没过多久就能把你赎回去。”赵士程摸着良心,劝着为自己赚了十年钱的老哥。
赵士街万念俱灰:“咱们都已经落到辽人手里,还能有什么以后。”
赵士程温和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辽人这一路上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吃食上也没克扣,就说明不会特意针对咱们,再说,天塌下来有个高个顶着,太子还在呢,他没出事,咱们也不会。”
赵士街崩溃大哭:“我的金金儿啊,我的宝啊,我不在,敏儿一个人,带着他们日子怎么过啊!”
赵士程已经安慰了大半个月了,看五哥还是这个样子,心说看来只能用劳动来舒缓他无从安放的心了。
这时,辽军们吆喝着,把他们带到了农场,并且大声告诉他们,接下来的日子时,他们要在这里开垦土地,种植粮食,自给自足,若是敢逃跑,便丢到海里喂鱼。
一时间,宗室们愁云惨淡。
这里的主官可不管这些,反正这些王爷国公们到了这里,也就是平民,想要其他特权,那是想都别想。
……
赵士街被赵士程拉着,领到了个人物品,羊毛毯子一条,毛巾一张,木盆一个,水桶一个,桌一张,褥子和稻草一份,还有粮食和炭火和陶锅,用来备深秋。
这些个王爷们哪里会这个,不但他们不会,赵士程也不会,但饥肠辘辘很快就让他们从忧愁中脱离出来,无论如何,都这样了,总得活下去啊,万一真能回去呢?
好在蜂窝煤炉如今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宗室里也有曾经贫穷过继来的偏远宗室,大家揉面的揉面,升火的升火,费了大半天的功夫,错过了午饭,但终于在夕阳落下之前,把晚饭给折腾出来,每个人都吃到了。
开垦土地是十分辛苦的事情,辽军凶悍,若是做不到要求的量,便不给食物,逼得人几乎上吊,但好在,他们并不禁止这些宗室们出门采购——他们到底是富贵人家,虽然没带什么大件财物,可怎么也有一些玉簪、玉佩、荷包里也有些金锞子。
用这些东西,他们不但换到了粮食,有钱的,还去辽泽的酒楼吃了顿好的。
赵士程则拿着五哥的钱,去买了头小牛。
“为什么不买大牛呢?”赵士街困惑。
“大牛钱不够啊。”
“可我不会养牛啊。”
“我还雇了个养牛的流民,不然怎么会买不起大牛。”赵士程安抚着兄长。
赵士街终于欣喜起来:“那他能帮我做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弟弟背后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七弟,你这是……”
“看他无父无母,又会放牛,会农活,来指点一下咱们呗,大工咱们可养不起,”赵士程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行了,有不懂的问他,我先走了。”
“你去哪里?”赵士街惶恐地拉住弟弟的手。
“刚刚看到一个故人,约我去谈谈,天黑就回来,别怕啊,别怕。”
看弟弟走了,赵士街便和这个小孩说起话来。
小孩子叫阿吉,是在老家城破后,金人掠劫的幸存者,和爷爷一起逃亡过来,爷爷把他一路的送到辽阳,看那里是前线,又跟着陈大人的指点,一路带他来了辽泽,但他爷爷到底身体不行了,没多久就去了。
他想参加常胜军,太矮被刷了下来。
“你这么小,怎么还去从军?”赵士街善心萌发,“是没活路么?”
“你在胡说什么!”阿吉白了他一眼,“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都被拉去了老虎学堂,上午学字,下午做活,一日有两餐,哪里会没活路?”
“那你……”
“你弟弟才华不错,让城守看上了,要调他去府衙当差,这才能让我照顾你,”那阿吉随意道,“放心吧,有我在,保你在这过得顺心。”
……
陈行舟在远处看着师尊安慰那憨憨的兄长,轻轻挑眉,他连夜从辽阳过来,师父不怜惜他辛苦也就罢了,还把他抛在一边置之不理,真是让人难受啊——
但是在看到师父过来,且温和地说一句“舟儿辛苦了!”后,陈行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轻咳一声:“师父说哪里话,这都是舟儿应该做的。”
郭药师在一边按住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忍不住道:“老陈你这自称在信里用用也就罢了,在小公子面前说这话,不觉得肉麻么?”
陈行舟转头冷冷地凝视他。
郭药师被那杀气所镇,不由噤声。
赵士程微笑道:“辽泽城,我还是第一次来,舟儿陪我走走。”
“是!”陈行舟瞬间恢复温柔,“师父,走这边。”
一行人顺着小村落走在土渣铺平的道路上,不时有一轮或者两轮的推车经过,陈行舟指道:“这条路是通往新码头,如今辽泽的港口已经扩建了三次,能停泊二十艘大船,六十多小船,主要进口的是大宋的粮食,出口铁器、轴承,还有碳石,辽东的羊毛纺织也是大户,通过熟女真,我们常用毛料换他们的牛马,用来开垦辽泽。”
“如今辽泽城已经有十万顷,一年一熟,能供养周围数十州的户口,但若用于修筑城防、道路,那便还有些不足,需得从南边购入粮食。”陈行舟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谦和,“前些日子,药师带兵南下,金人以为有机可趁,但辽东防守森严,攻城两月不下,最后只能退去。”
他们漫步在辽泽城里,听着整个城市的细节。
近十年来,这里已经取代辽阳,成为辽东最大的城市,人口富足,粮食无缺,海船不但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粮食,还有组织起船队,出海捕鱼,渤海的鱼群不少,有了鱼,便能让更多的人去做费力气的苦工。
在密州的大力支持下,这里已经有了基本的工业,生产的布和铁在辽东和燕京都极受欢迎,他们大力出口木材,换取粮食,另外,还将一部分流民送到了夷州岛,在那里种甘蔗。
正是靠着这里的工业基础,他们才有钱财在金人的猛攻下支持到如今,而且因为总是无功而返,金军如今对辽东的攻势渐缓,反而大力攻打辽国的上京和中京。
在他的治下,户口数几乎每年都有一到两成的上涨,在他治理下,如今辽东已经近一百万户的人口,流民已经不只包含辽东,还有中京、上京躲避战乱而来的人口。
“因为人口不足,金人的攻势也不能持久,所以战绩不佳……”他娓娓道来,“只是辽东底子太差,而徒弟才能有限,如今也只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且辽东种族复杂,各族都有心思,梁王到底没什么人君之相,好在常胜军成形后,我们已经能压住各族异心,暂时把他们拧起来。”
他在辽东人望很高,不少人私下让他称王,他都置之不理。
“那些人眼界可太低了,”说到这,陈行舟眉宇间自带了一股轻蔑,“我要做的事情,是千年未有之变,是天下为公之道,只称王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王朝轮回罢了。”
什么叫成就啊,把一片荒泽野地,建成一个个人人饱食之地,受无数人感激爱戴,那成就感,岂是每天的勾心斗角、征粮索地能比的?
赵士程忍不住微笑:“真好,便是我亲自来,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
陈行舟骤然红了脸,连连摆手:“师父别这样夸我,辽东能有这样的成就,全是您给钱大方,老实说,这些年,我有时要钱,要起来的自己都害怕。”
但是师尊都给了,从不迟疑,排除万难地相信他,丝毫不怕他起兵自立。
君以国士待他,他又岂能不能报之?
“舟儿,你这次收大宋宗室,你爹那边……”赵士程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陈行舟轻咳一声:“他看了皇帝亲手写的合议条款,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人老了,承受力就是差些。”
赵士程微笑点头,正要说话,便听徒弟热情道:“师父,你能多待几天么?”
“这……”看着徒弟期待的眼眸,赵士程无奈道,“怕是不行。”
“为何?”陈行舟不解道,“不是大局已定么?”
赵士程摇头:“我得去一趟杭州。”
陈行舟困惑。
“不能半场开酒啊,好不容易能出远门,我得把东京城那位,彻底解决。”赵士程微笑道。
方腊那边,差不多,是时候出场了。
那位画宗,被俘虏一次,怕是不太够,还得再来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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