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竞争对手
“如此,金国内乱,是否会暂缓南下?”宗泽又询问。
“不会,不但不会,还会加急攻辽,”赵士程接过老宗递来的茶水,轻啜一口,“六王议政,六王都需要功绩。宗干和斜也都不会例外,他们的攻势只会更急,但,却不会长久。”
顺风局大家都能和和气气,可到一旦遭遇失败,在头领没有威望的情况下,总是要内斗出一个替罪羊的。
宗泽表示受教,赵士程看天色不早,便起身离开了。
路上,他还复了一下盘,和宗泽聊天时,他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不过他并没有万全的把握。
但就算如此,若是短期内连失三位皇帝,也会对金国内部,产生无可计量的巨大损失。
简而言之,他们内部的矛盾消弭、改革、建立新的朝廷管控如此巨大的国土,都是无从谈起的事情,也等于是断掉了金国的未来。
不过,所有这些事情,最后,都需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新军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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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做为内府舍人的官员韩昉再次去衙门支取自己的俸禄,得到一个冰冷的“再等等”的回复。
他微微叹息,感慨人力在天命之下的微小孱弱。
做一名三十就中了状元的辽国汉人,他曾经也像他孩儿那样意气风发,想要大有做为。
但这些都败给了现实,无论是萧奉先惑乱朝政,还是金国崛起,都不是他一个普通的文官翰林可以改变的,十余年来,他随波逐流,看着大辽江河日下,至如今,却是连他这等七品文官的俸禄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也并非真的发不出来,前些天,大宋从河北运来一万石粮食,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但这些粮食却被耶律余睹与萧干直接瓜分,连朝廷中执掌大权的萧德妃也只是分到五百石而已。
他们这些外臣更是分毫未得,一些官员已经悄悄离开,或去宋国、或去辽东讨生活。
当然,也有投奔金国的,但因为隔着太远,这样的做的人十分罕见。
他捏了捏袖袋里的碎银子,拿去接济了一位已经半年未收到俸禄的同僚,这是儿子前些日子给他的茶水钱,也是他如今唯一剩下的私房钱。
他去找的是好友虞仲文,这位同僚大他十三岁,已经五十有六,当年也是神童,做得一手好诗文,在辽国颇有文名。和自己这个少卿不同,他当初被魏王耶律淳立参知政事,领西京留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内外诸军都统,可以说是权倾朝野。
但随着魏王去世,萧德妃摄政,又有汉臣李处温意图与金人里应外合被察觉诛族,辽国上层便对汉臣充满了不信任。
如今萧干和耶律余睹掌权,在朝中安插的都是自己亲信,虞仲文虽然还是文臣之首,但却已经过得比庶民还不如。尤其是他素来清廉,家无余财,一家二十余口,从上京过来,朝廷又克扣俸禄,小孙儿都险些在过年时饿死。
二月的北方还有几处残雪,进了一处破旧小院,几位粗布荆钗,却难掩气质的妇人正在院中浆洗几大盆衣服,见他来了,妇人起身,迎来行了一礼,招呼着他往虞仲文的内屋而去。
“公美来了,”躺在榻上老人咳了两声,勉强起身坐起,苦笑道,“唉,人老落魄,让你见笑了。”
“国势如此,为之奈何,”韩昉也苦笑道,“若非内子还有些嫁妆,我怕是也不会比质夫兄好到哪去。今年去朝中,听说质夫兄三日没坐班,有些担心,便前来看看。”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这心气没了,”虞仲文微微摇头,“为官一世,却被几个辽兵欺辱,连我家妇人浆洗衣物的钱都要赖账,我去讨,却讨不回来……”
那是他家妇人数久寒天,手都要冻坏了,才洗完的衣服,为官至此,还有什么意义?
先前朝廷至少还有一股心气,想要维持住辽国国祚,虽然行事苛刻,但朝廷的架子还勉强运行着,后来得到大宋的支持,契丹武夫们便觉得不需得他们这些文臣了,对他们视若无物。
他也想去大宋安家,可惜家中贫寒,又有一家子,便只能一拖再拖。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许久,韩昉突然问道:“质夫兄,你甘愿如此么?”
床上老者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一者坚定,一者凝重。
“宋国相助大辽之心,昭然若揭,”过了数息,虞仲文缓缓道,“虽是毒酒,却能解渴,大宋君王,心计毒辣,欲耗干大辽最后一滴血,不会轻易要我等投奔。”
三年了,大宋对辽国心思,明眼人都懂,只是没得选择,如今大宋想要幽州土地,他们自然是愿意相助,但如今大宋看重的,明显是辽国最后剩下的兵马。
“虽如此,我等却未必不可让事情成得快些。”韩昉平静道,“幽州的民户、土地,都为我等所知,辽国素来只知征粮,我等可以帮着隐瞒。”
收税是需要的人手的,做为本地人,想要隐匿人口、土地,忽悠那些辽国将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你想帮着大宋收拢民心。”虞仲文苦笑道,“你有好意,但那宋未必会收。”
“为何不会,”韩昉低声道,“那位大宋主君,行事百无禁忌,手段毒辣凶狠,对治下却十分温和,若我等能护着幽州民户,得些官声,未必不能入他眼中,谋个出身。”
和虞仲文不同,他如今四十许人,这些天看了许多南国的书籍报纸,莫名感觉到这位皇帝治下,怕不是将有一个盛世将生。
这种主君,可遇而不可求,一朝百代,能遇到一位都是祖上积德。
更重要是,家中小儿温习半月后,便以绝食为挟,吓得他母亲私放他出逃,怕是考不上恩科。
这样的局面,他这个老父亲,只能自己想办法,为家里谋个出路了。
“公美,”虞仲文微微一笑,道,“你家是幽州大户,颇有人脉,这些事,应该难不倒你才是啊,又何必找我这样的老朽之辈?”
“质夫兄何必自谦,”韩昉也笑道,“我中进士第一后,便是补右拾遗,转史馆修撰,后来少府少监、充高丽信史,十年来,皆在中枢为官,未曾治理地方。质夫兄你却不同,进士及第后,你累仕州县,四处举荐贤良方正。天下间谁不知道你清廉能干的名声,若有你相助,才能事半功倍。”
尤其是在李处温死后,虞仲文已算是汉臣之首,虽然被防备着,却有着远超过他的人脉威望。
虞仲文沉吟数息,随后平静道:“老夫有一孙儿,前些日子病重,至今未痊愈,如今无暇分心。”
韩昉不由笑道:“我家还有些积蓄,能让您家大妇带着孙儿,前去汴京医治,想来定能药到病除。”
虞仲文神色轻快了些,道:“那便多谢过公美了。”
能送上几个家人去大宋,哪怕辽国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也能给家中留下血脉,他也能安心做事了。
两人把最关键的问题谈妥了,便又聊起了大宋,说起南边的新学。
他们是辽国儒士,这里南北分治,是以并没有什么独尊儒术之心,新学中一些理论虽然直白浅显,却直指大道,让他们颇有得其悟道之感。
更对其中的“工业”极感兴趣,言谈之间,自然也难免提到那位年轻的大宋皇帝。
他们觉得大宋皇帝心思深沉,御下之道极为老辣,辽东那位明明有自立之能,却对大宋言听计从,宗泽、韩世忠等大将都是能臣,眼光手段,都是上上等,大宋何得何能,遇到这种帝王。
以及这样的人物为何不是生在辽国,明明先前的天祚帝与大宋的荒宗,能让两边都不担心对方做大做强。
然后又说起听说大宋如今朝堂十分激烈,虽分成几派,但却都信服皇帝,中书门下平时奏书从来不打回去,一次通过,这可是当年宋太宗都没有过的待遇。
随后便讨论起大宋要是拿了幽云之地,以皇帝的谨慎,必会选一些辽臣安抚人心,要不然咱们也别顾及脸面了,若是收容降臣,那便当臣子,若是要考恩科,那去考就是了。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嘛,五十岁都可以是年轻的进士,那便是落榜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听说这位皇帝十分公正,除了一个将领,没听说他宠幸哪位文臣,这可是大好事啊。
两人越说越精神,声音都不自觉大了起来。
几个在门外浆洗衣服妇人忍不住轻轻摇头,她们其实对大宋没有什么期待,但朝廷做得太坏了,她们只希望头上的赶紧换人,若是没有大辽,金国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想法,在韩昉走后,知道老爷准备派一支子嗣南下避祸时,瞬间改变。
她们纷纷说起了他们对家里的贡献,本来和气的三房媳妇几乎在老爷的床头打了起来。
这种事情可没办法让,去大宋的好处,还用他们去数吗?
大宋米价不贵,能找到活儿,没有到处劫掠的兵匪,还能带孩子看大夫,州学县学都不缺,还能考科举,去那里,才有前程啊!
老爷是不想在大宋安家么,是没钱!朝廷里能找门路的都想尽办法好吧。
要么每房都有人可以去,要么大家都想也别去了!别说什么路远危险,如今大宋的商船那么多,一路风平浪静,没有危险。
虞仲文十分无奈,这大宋皇帝也是烦人得紧,把一国经营得那么好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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