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暗流涌动
辽国铁州。
这里是辽河入口, 也是辽东最大的河口城,还是辽国最大的海贸中心。
只是,如今的此地,并不繁华。
自辽国建国以来, 东北之地雪灾横行, 春季晚至, 春夏之时, 还有沙暴横行, 且复蝗灾, 甚至有蝗虫渡海而过, 飞去宋国京东路。
虽然辽国多次赈灾, 却多是赈济契丹、奚人这些核心部族, 辽东的汉人、渤海国遗民,大多得自寻出路, 是以, 到处都可见饥民,辽东留守萧保先还极力收刮镇压, 东北之地因此怨怼久矣。
所以吴仲一点也不想来铁洲,哪怕这里能买到东珠也不想来,这里的风沙已经大多把驿道都淹没。
听说如今契丹腹地都已经变成了沙漠,奚人和汉人在耕作时起高垅植苗的法子来防止风沙淹埋田苗, 这样的契丹, 怎么去和那如狼似虎的女直人打……
大船停靠在码头,吴仲压下心中忧虑,走下海船, 才一下船, 许多宛如饿殍的灾民便围绕过来, 又被码头的军卒驱离。
他带着忧虑,和随从一起,准备去拜见本地辽国权贵。
而他并不知道,远处,有几对鹰隼一般的眼睛,已经盯住了他和他的大船。
“药师,来了一艘新船。”一名力夫对旁边的年轻人道。
他们是码头的一个小帮派,平日里,在码头为人挑货,混口饭吃,有人没有找到活计时,也会帮助着救济,而旁边叫药师的青年,正是他们的头头。
“这是去萧家拜码头,”那名青年看着远方,“打听一下,他们接下来去哪,要是能混上他们的船,今年冬天就有活路了。”
周围的兄弟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每一艘大船上的货物,都是价值连城,只要得了这些东西,他们这个小帮派,就能一飞冲天。
甚至,能用他们的舶司关文,去其它宋国的港口挣上一笔大的。
最重要的是,这船啊,不是船队,居然只有一艘,这简直是最好的猎物。
天气渐渐冷了,因为洗羊毛的材料并不算多,密州初剪下来的羊毛只是微微涨了些价,而更多的羊毛,还在趁着未结冰的水道,从河北、汴京、甚至是西北路运来。
西北的羊毛距离遥远,本来不好运输,但不知道哪个秀儿,想出一个办法,直接将羊毛绑在木伐子上,顺水漂流,瞬间解决了运力问题,他们沿着黄河进入京杭大运河,然后从泗水入海后,离新镇便只有数百里。
于是,到了十月底时,新镇的羊毛数量,已经到了二十多万斤,王洋不得不扩大了港口,看着送来的羊毛露天堆积如山,很是无奈,又开始连夜修筑库房,而韩七都头则派人日夜巡逻,还在周围地势高处派人警戒。
而陆路上,每天都有车马来购买清洗后的羊毛,甚至未等晒干,就直接拖走。
整个密州城,都沉浸在这股羊毛带来的利益之中,无论是给家中添几件羊毛衣服,还是织成线卷卖出去,皆能给家中添不少财货,尤其是眼看秋冬将至,天寒地冻的时间就要来到,正可以趁着烧火取暖时做些活计,总比闲在家里,坐吃山空要强。
只是随着羊毛数量的增加,密州海岸的海草灰们身价开始倍增,供不应求,连带着许多商户洗好的羊毛价格不得不涨,只有山水手中的羊毛价格稳定,一如既往。
好在山水也没有垄断市场,她收到的羊毛只占其中三分之一,其它的羊毛,都是那些密州大户们想尽办法从各地收拢而来。
只是因为山水把价格稳住了,他们也不好提价,少赚了些利润。
宗泽对此很是满意,因为今年密州的财赋收入,比去岁的多了足足一半,甚至还有上涨之势,这意味着至少有上万户人家会因此过上一个好年——比如今年密州的肉类,就比去岁涨了不少价格。
……
十月一过,又是一年冬季。
今年的密州却比之去年,多了许多生机。
自胶西县市舶司而来的车队络绎不绝,而密州城里,也到处是织机的声响。
羊毛这个普通的事物,如今家家户户可见。
在密州官署之中,有一片别院,是知州的官宅,如今院中也挂堆了几筐羊毛,一名妇人带着几个婢子,正在用铁刷的梳理卷曲成团的羊毛。
宗泽忙碌一天,回到家中,便看到自己的儿子正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那认真的模样,绝对不比在看到看守时读书虔诚半分。
宗泽微微头痛,脚步一转,就想从旁边回廊里绕道回家。
但可惜,晚了。
“官人这是又要去哪?”陈氏早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她衣着简朴,已经半白的头发只随意挽起,插了一只带着玉石的银钗,面上的皱纹看着还挺慈祥。
宗泽微笑道“这不是身上泥灰,怕污到夫人,才准备去洗漱一番嘛。”
陈氏把手中羊毛一放,叹息道“你忙着州府之事,我也不好多说,但你既已经六品官身,便该让颖儿去参加大祭,总能蹭个官身,他都快二十五的人了,你当父亲,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宗泽这次成为了六品官,和先前下品官员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了一个可以荫补子孙的名额,按理,在宗泽退休或者朝廷举行大祭时,都有可能得到官身,宗泽退休还有十来年,但当今官家却喜欢各种大祭,只要有心,让儿子在东京打点一下,便能混个寄禄官,将来若有机会,得到正经的官职差遣,也不是不可能。
“夫人啊,”宗泽叹息道,“如今密州正是用人之时,你信我,颖儿若在此地有了成就,将来自然会有举荐,何必去京城盘桓,浪费年华。”
“你前些年,似也如此说的。”陈氏不上当了。
“夫人且再信我一回……”
旁边的宗颖自己化身成一蹲泥菩萨,木然地躲在一边,仿佛切断了和现实的连接。
终于,宗泽说服了老妻,和儿子一起大松了一口气,这才道“家里怎么多了这些羊毛,我那俸禄应是不缺吧?”
陈氏微笑道“不缺,但最近城里许多妇人都在手织毛衣,便琢磨着给你和颖儿,还有欣儿也织上几件,这羊毛比线卷价贱,左右无事,我便买了些。”
“毛衣?”宗泽来了兴趣,“什么样的?”
陈氏拿出织了一小块的布片,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这东西是城东的张娘子先弄出来的,她家铺子平日都是卖些草编、竹编,不知怎么就想到把毛线也编成衣服,编出来衣服平整好看,还不用裁剪,这一个月,好多人去找她讨教。”
宗泽看着那布片上两根棍子,疑惑道“那这个又是什么呢?”
“听说那张娘子本是用两指来编线,但指粗线细,很是不便,摸索几番后,便找到了木棍来缠绕,再编成衣。”陈氏还笨拙地用两根木针绕出一个线圈,似是很喜欢这打发时间的办法,“那张娘子还在铺里卖了羊毛的手套袜子,很多向她讨教的妇人,也都顺便买了一件,我也给你买了一双,放在屋里,且去试试。”
宗泽自然应是,然后看着角落里的儿子,挥手让他离开。
宗颖唰地一下就不见了。
宗泽眉头冒出黑线,无奈地摇头。
……
赵士程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推广织毛衣办法呢,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密州人民就已经摸索出羊毛的新玩法了。
尤其让他惊讶的时,连他的母亲种氏,如今空闲时,也偶尔会拿着两根木针,上上下下地织上几针,按她的说法,她的其它儿女都不身边,亲手织上那么一两件,里边浓浓溢出的,都是她做为母亲的心意啊……
“我以为是给我做的呢。”赵士程闻言,哼了一声,捏着书转过头去,拿背对着母亲。
种氏不屑道“你装什么,虽然不知你舅舅和你勾搭了什么事,但每月看那苏杭商船送来的细布卷,就知道你不缺这些。”
她尚且有些可惜,和羊毛之利比起来,自己那片蜡园也显得有些不足道哉,但既然是彦崇弄出来的,也算是自家人,她便没有多插手了。
赵士程试探道“娘亲啊,舅舅要走了,说把这个给我管,你会帮着我来管吗?”
种氏轻嗤了一声“你舅舅已经和宗泽勾搭上了,配方也散了出去,我懒得趟这浑水,你自己看着办吧,想那宗泽,也不敢吞咱家那份。”
赵士程放下心来,扑上去给个拥抱“娘亲最好了!”
“好么,那脂膏要用完了,”种氏低头看他,“需要怎么做,不用娘样教你吧?”
赵士程用力点头“遵母上大人令!”
“娘亲的虎头就听话。”种氏满意地丢掉线头,抱着儿子一番揉搓,“对了,过些日子,娘亲准备在汴京开一家脂粉铺,你记得每个月把该用的拿出来。”
赵士程皱眉道“我不是已经把方子给您了吗?”
种氏伸手在他眉尖一戳“这是给你的铺子,当然要你来供。”
说到这,她叹息道“过些年,你也要去汴京上宗学,你爹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回京城的样子,听他说,下一次升迁,他要当知西外宗正事,还是在这里蹲着,早点给你些人手钱财,你在京城也能过得舒心些。”
赵士程小声道“母亲,父亲为什么那么不愿意回京城啊?”
这么宅,看着不像是全因为珊瑚啊。
种氏轻声道“京城那地方,关系复杂,你爹又不是嫡出,早先便给几位皇子当玩伴,哲宗朝时,他和简王走得有些近了,是以今上一登基,他便来密州,免得麻烦。”
赵士程秒懂,心说老爹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前些年哲宗去世时才二十五岁,谁都没想到他会盛年无子暴毙,王位落到哲宗的弟弟们身上,当时宰相主张立简王为帝,而向太后挑选了一个对她最贴心孝顺的端王,引起当时宰相强烈反对“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但并没有什么用,这位沉迷书画的端王上位,成为当今的宋画宗,而他上位没多久,几个竞争对手就死掉了。
种氏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无趣“我打理家财,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没良心,行了,你玩你的炼丹去吧,若有什么奇物,我自会帮你传出名声。”
只要不是文武之道,宗室们怎么玩炼丹书画经商医药,朝廷都不会有人说话。
赵士程微微一笑“这个,娘亲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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