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岐山的风,总是向南吹。
盘旋的公路,一辆纯黑色的路虎呼啸而过。道路两旁栽着白桦,车过风疾,树叶哗哗作响。
“衍哥,刚回国,就这么忙着工作啊?”
驾驶室里,周南握着方向盘,脚踩油门,开车的同时,眼睛总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瞄。
后座上的男人没有睁眼,背对着光线,冷峻的侧脸透着几分刚硬。他头靠在真皮座椅上,面色深沉,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方,指尖轻叩,一下,两下……
“我不忙,公司的钱不都被你们几个混小子给吞光了。”
宋衍声音清冷,字里行间无波无澜,如果是陌生人听见了,或许会以为他这十几个字只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
但周家跟宋家是世家,周南跟宋衍一起长大,这位爷是什么脾气,他心知肚明。
“衍哥,绥(suí)城的生意,我一分钱都没动,你在国外这两年,我也都只是在替你打理,你也知道最近国内经济不景气,公司确实是赔了点钱,但那钱没进到我口袋,你不信你问张秘书。”
张娅手里有他这两年全部的资金往来资料,人证物证具在,足以证明他的清白。宋衍是什么人,他哪敢动他的钱呐。
张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回过头,手里还拿着一沓纸质的资料。
“老板……”
宋衍扯了下嘴角。又扬手让她转身。
他要是真怀疑周南。又怎么可能让他开车。
“筱筱这两年还好吗?”
他岔开话题,转头看向窗外。宋筱是他妹妹,他不在国内这段时间,听说周南娶了宋筱,说到底,他现在还得叫这小子一声妹夫。
周南笑了笑,“挺好的。”
刚结婚没几个月,新婚燕尔。
宋衍点了点头,他跟宋筱虽然是亲兄妹,但到底年纪差得多,宋筱从小在外国长大,他性子冷,对这个妹妹也很少关心。
“那丫头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周南这小子他知根知底,宋筱放在他手里,他放心。
周南笑着应了下来。
人都是他的了,他还有什么担待不了的。
转头,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哎,衍哥,你额角上那道疤是怎么回事啊?”
记忆中,宋衍心高气傲,鲜少与人动手。他在国外的这段时间,身边也一直有保镖随行,能让他挂彩,还在他脸上留一道疤,这个人,不容小觑。
张娅也回头看了一眼,宋衍正侧头看着窗外。
南风拂面,几道清冷的月光分割开他英朗的五官,他凝眸,皱眉,高挺的鼻梁下衬着一张略薄的嘴唇。这男人真是长得极好看的,不说话时,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骇人的气质。冷峻、孑然。
宋衍眉梢微动,往前座扫了一眼,张娅忐忑,急忙匆忙地收回视线。
老板不喜欢女人盯着他看,这项不成文的规矩,公司上下无人不知。
垂目,宋衍敛眉,沉默间,摩挲了两下高耸的眉骨。
他左侧眉骨附近,靠近太阳穴的位置,确实是比出国前多添了道疤。1.5厘米的长度,说长不长,伤痕极细极浅,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留心去看,一般人很难现。
回忆翻滚,一道诱惑的身姿浮现在眼前,香软的身段,温婉软糯的声音……
倏尔,他松开紧闭的薄唇。
“不提了。”
张娅颔应下。其实那伤痕不明显,位置也隐蔽,如果宋衍有心要遮掩,把头留长一点就是了。“副总,一道疤而已,老板既然没遮掩就说明老板心里坦荡。咱们就知趣些,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宋衍闻声未语,周南倒是忍不住乐了。
“坦荡?这说不定是你们家老板硬上了哪个女人,被人家一酒瓶给砸下来了!”
宋衍瞥了他一眼,目光渐寒。
“开你的车。”
周南一看气氛不对,连忙辩解,“玩笑话,玩笑话。这世上还能有我衍哥搞不定的女人吗……”
宋衍冷着一张脸,懒得理周南。闭上眼,尘封的记忆却被他这一句话给捅了开……
两年前,他刚到巴西。
热情的南美洲,疯狂的里约热内卢,鲜红的床单上,一个娇艳的女人环抱着他的腰,柔软的嘴唇紧贴着他,不依不饶,讨他的好。
床榻上瓷白细致的肌肤,修长白嫩的双腿,红润柔嫩的唇瓣还有那灼热灵巧的舌尖……
每一处都是撩人的欲望……
宋衍喉头滚动,身子烫。
甩甩头。他使劲儿地扯着领带,松了松。
他妈的,他这是中了什么邪。别的事都能忘,就这件忘不了。
“衍哥,你没事吧?”
周南看他神色不对,开车的过程中也忍不住分神。
宋衍瞪他一眼,刚欲张口,车外却突然传来一道爆-炸似的轰响声。
“怎么了?”
他目光一厉。
周南刹车熄火,在车外转了一圈。不一会儿,讪讪地进车答话。
“糟了,倒霉,车胎爆了。”
天一黑,山路到底是不好走。周南一路上就顾着看宋衍的脸色,也没留神车子经过了一片石子路。也不知道是哪个二货那么缺德,往石子堆里撒钉子。他跟宋衍说话的空档,钉子就扎进了轮胎里,扎一个就算了,还一起扎了俩,后备箱里就一个备胎……
“衍哥,老秦他们的车应该就在附近。”
深山出良木,他们是做木材生意的。前些天山里起了野火,有几个当地的工人受了伤,因为不想惊动媒体,在宋衍没回国之前,公司里的几个高职就全都过来了。
周南口中的老秦,全名叫秦力,跟周南一样,都是公司的副总,跟宋衍一起长大的。
“你给他打电话,看他车里有几个位置。”
周南一通电话打过去,秦力连忙来接,不过他是刚慰问完工人家属,一辆七座的suV,车里就两个空位。
男男女女互相推让,都争着抢着要下车,让宋衍来坐。双手插在裤袋里,宋衍不动。
“周南,你领张娅先过去。”
话音刚落,一片惊呼。
周南听吩咐推张娅上车,但张娅撑在车门前死活不上去,“老板,我坐不合适,还是您来吧……”
宋衍没理她,转头去看秦力。
“你把他们送回去,再回过头接我。”
秦力点了点头,宋衍不是对谁关照,他是就这个脾气,见不得人溜须拍马,谁捧他他恶心谁。
“这附近有个村子,你要是冷了,就去找户人家坐坐。”
大山里民风淳朴,对外来人也都照顾。说着,他还把一件深绿色的军大衣给扔了下去。
“深山里,就这个东西抗风。”
军绿的颜色有点旧,脖领上还有汗渍,也不知道是谁穿过的。宋衍也不嫌弃,抖了抖袖子就套到了自己身上。
宋家在绥城的势力是大,但他成年之后就没靠过家里,公司里的一点一滴也都是他们这几个兄弟打下来的,想他公司刚起步那会儿,流血流汗,什么苦头没吃过,穿件别人穿过的军大衣能算什么。
“走吧,快去快回。”
他靠在爆胎的路虎边,眯着眼,随手点了一支烟。
幽亮的火星忽明忽暗,秦力和周南也不客气,捞起那个不听话的,一脚油门,几秒之后就没影了。
山里风凉,虽然还没入冬,但多少已经有了点那个意思。宋衍叼着烟站在车边,吞云吐雾,道路两边的白桦树似是伴奏,沙沙沙,止不住地响。
有点烦,又有点吵。
他实在被吵得烦了,就从怀里翻出自己的手机,两根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粗粝的指腹在光洁的屏幕上随意地滑动了两下,再感无趣,便戳开一则头条新闻,打时间,看了近二十分钟的股市解析。
难得身边这么安静,他抽完一根,反手又去掏烟盒,低头的空档,恰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道路那方的小径上缓缓走来。
**
月色清冷,山林空荡,伊棠左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右手拎着个塑料水桶,怀里还坐着个小娃娃。
前两天山上起火,影响了供水管道,自来水没得用了。她晚饭煮到一半儿,才想起来要给两个小家伙冲奶粉,村子外面有压水井,可是她自己打水又没人替她照顾孩子,犹豫了再三,便只得领着这两个不省心的一起出门了。
怀里的那个睡着,手里牵着的那个正提着一只沉甸甸的手电筒,深山里也没个路灯,晚上出门,全都要靠自己带的工具担当照明。
半旧的手电筒接触不良,忽明忽暗。
“姑姑,你看,像不像鬼。”
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值淘气的时候,手电筒的光亮从下巴照起。伊皓伸出舌头,脸色青暗,眼皮直翻。
伊棠眼前黑了一下,一转头,又惊又笑,“小皓,看路!”
闻言,小家伙仓促地把手电筒放下,将光线重新照到石子路上。光束一转,刺眼的光芒从伊棠的脸上一闪而过……
宋衍正巧抬头。
隔着六米宽的道路,他怔住,脊梁骨僵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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