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忽如一夜寒风来
“铛!铛!铛!铛!铛!”之音单纯而刺耳。
一阵又一阵敲钟的声音,响彻建康城,就连城外的一些地方都能听到,这已经是多久没生的事情了?
几年前的天师道叛乱,台城被围困,声势浩大!
然而台城旁边的钟鼓楼,都没有这样敲过钟。而上次钟声响起……还是先皇驾崩之时,也就是褚蒜子的丈夫,晋康帝司马岳病死的时候,才敲响过的。
城内的朝廷重臣,如尚书仆射周闵,如尚书郎(官小权大)孙绰,无不心中大骇。至于某些世家的所谓“肉食者”,则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没有一点点意外。
台城宫门大开,像是一头张开嘴的猛兽。宫门内是桓温的亲军,身穿黑色的盔甲,披坚执锐全副武装,将皇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每个进入的大臣都要交出佩剑才能入内。
年纪大一点的朝臣,都会从这与上次皇帝驾崩不同的细节当中,揣摩出一些让人心悸的东西来。
不仅如此,桓温麾下的军队已经控制了建康城的六个城门,收编控制了城卫军。
并在秦淮河,朱雀桥,玄武湖等地设下关卡,并有小舟在水道上来回巡视。
就连城北的长江江面也被封锁,固然一叶扁舟难以捕捉,但大船和船队是无法逃过登船查验的。
几乎是一夜之间,气氛就变得这样诡异而紧张。
就算是建康城的一个乞儿,估计现在也看明白了。
这已经很久没变的天空,现在终于要变色了,至于变成什么颜色,那还不太好说。
显阳宫的龙椅上,坐着一个三岁孩童,穿着赶制的“龙袍”,几乎像个斗篷一样,将其罩在里面,连手脚都看不见,看上去很是滑稽。
这孩子大概是被吓傻了,也不哭闹,只是目光呆滞的坐在龙椅上一言不,他身后是个吓得牙齿打颤的奶妈,双手不断搅在一起,用以掩饰心中的不安,强作镇定。
乳臭未干,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儿,都被拉出来当遮羞布了,这晋国,是要亡了么?
眼前这一幕看上去荒谬可笑,但大殿内的朝臣,绝大多数都笑不出来。
曹氏代刘也就百年前的事情,三马同槽(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更是相去不远。
主少国疑,权臣势大,又无实力派太后家族在背后掌舵,中枢真的压得住权臣么?
桓温是什么心思,虽然跟当年的司马昭比还差点,但也快要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这新朝的官,可不好做呀!
“先帝司马聃爆薨,无遗诏。
太子司马轩与皇后王穆之死于哗变乱军之中,先帝无其他子嗣,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司马曜乃皇叔司马昱之后,司马昱乃元帝(司马睿)幼子,司马曜乃元帝之孙,与先帝(司马聃)系出同源,族谱可鉴。
今立司马曜为帝,废年号升平,改为宁康。
封桓温,孙绰,王坦之,周闵四位为辅政大臣。桓温为辅,辅佐幼帝打理朝政,钦此。
”
这份信息量巨大的诏书念完了,仿佛在沉闷的池塘当中落下一块巨石一般,引得朝臣们议论纷纷。
先,这诏书是要褚蒜子出手,才具有“合法性”,但褚蒜子现在不知所踪,那么,诏书是谁写的呢?
很多大臣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桓温,尼玛,这算是矫诏吧?
只是不能明说,毕竟,桓温可以算是司马家的女婿,值此危难之际,他出手也还说得过去,毕竟司马家算他岳家不是么?
但……后世的史书会怎么写今日一幕,又会怎么评价在场朝臣呢?很多人的心思都百转千回,五味杂陈。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多说无益,还是先看看,会在其中捞到什么好处先。
站在显眼位置的桓温面色平静中偶尔带着一丝微笑。
王坦之面无表情,但时不时一丝忧郁闪过眉头。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王国宝,硬是要娶谢道韫,人家不鸟他,结果娶了谢安的养女……现在可好,陈郡谢氏情况不妙。
王坦之很担心自己会被牵连到。
至于孙绰和周闵这两位,一直都是愁眉不展,一副苦瓜脸,好像死了爹一样。
陈郡谢氏的人不在了!琅琊王氏在建康的人(王羲之一家)也不在了,听说东阳府(今浙江金华)的王劭正在赶往建康的路上,作为琅琊王氏的代言人,来处理新朝的要务。
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高平郗氏,谯郡桓氏外加一个日渐兴起的太原王氏(复兴)与司马家共治天下的时代,已经渐渐远离了,将来会怎么样,谁能说得清呢。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桓温行事会更方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四大辅臣里有太原王氏而没有风头正劲的琅琊王氏,这也是桓温的一种平衡手段,毕竟从源头上看,琅琊王氏的先祖是出自太原王氏的,只是后来迹了而已。
在江左,琅琊王氏地位举足轻重,若是担任了辅政大臣,只怕会有跟桓温分庭抗礼的力量。
再者,四人当中两人是豪门出身(桓温,王坦之),两人是望族出身(孙绰,周闵),也正好平衡朝廷势力。
为什么陈郡谢氏的人要离开建康,这就是个禁忌的话题了,有很多风雨传言,不可明说。回去以后密谋的人不会少,但此时此地,不会提起谢家。
从利益分配上看,母亲是谢氏嫡女的褚蒜子,生下的皇帝司马聃,怎么都跟谢家有份香火情在里面,天然就偏帮谢家。
而此次司马聃惨死,褚蒜子已经沦为彻底的路人,司马家皇室血脉从司马睿长子司马绍这一脉,转移到司马睿幼子司马昱这一脉,再也没有褚太后说话的份了。
谢家作为明面上损失最大的一家,他们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作为谢家掌舵的谢安,对此也早有预见,并作出了实际的部署。
说具体点,就是“春申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谢家有意识的将力量调离了晋国中枢建康,向北转移到了重镇寿春,不能说这只是一个巧合。
至于皇帝司马聃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司马昱也死了,为什么台城侍卫好好的闹哗变(并未拖欠粮饷),还是那句,这些话题都是禁忌。
“诸位同僚,陛下不幸逝世,本人深感痛惜。但天下还要治理,社稷不能乱,我作为辅大臣,当仁不让的站出来带领大家渡过时艰。待幼主成人,在下自然会退位让贤,归隐山林。”
桓温的场面话说得很好听,但在场的“人精”都知道,他那数十米长的砍刀,早已“饥渴难耐”想要饮血了。
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是灭门!
“朝堂内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定,我建议三天后丧,大赦天下。同时派兵巩固淮扬防线,不妨从荆州调兵以稳定局势。”
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响起,众人都是暗暗皱眉,此人乃是“江左独步王文度”,与郗齐名的王坦之……他终于还是投到桓温那边去了,这也代表着太原王氏,跟桓温站在了同一个战壕里。
王坦之的荆州军入淮扬,就是让桓温明目张胆的断掉谢家的后路,并把建康城的控制权,交给桓温。
四位大臣里,两位已经站在一条线上,另外两个,本身就是打酱油的。
桓温也不管孙绰和周闵说什么,就直接拍板道:“那就这样,三日后登基大典,然后是过继仪式,让司马曜过继到司马聃名下,给先帝下葬后正式继位。”
虽然桓温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不过不可否认的是,目前也只能这样了,谁让朝臣一盘散沙,手里又没有兵马呢?
再说桓温只是换了个皇帝,又没有篡位,不存在背叛不背叛的问题,这些人也不怕会留下骂名。
“诸位同僚,先回府吧。城内还有零星的乱兵,这三天会一直宵禁,还请守好门户才是。”
桓温意味深长的说道,然后宣布散朝。
诸位大臣,带着极深的疑惑,慢慢走出显阳宫,走出台城。
现在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求解了,最重要的就是,这算不算一场政变?
桓温在采石矶屯兵,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他们想的是,褚太后还在,司马聃也没死,桓温定然不敢直接造反吧?即使要司马聃退位,也肯定有个过程,到时候见招拆招就行了。
何曾想到,皇帝司马聃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
和桓温关系密切的司马昱也死了,褚太后也失踪了,谢家人也失踪了……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呢?
冷风一吹,大家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台城黄色的大门作为背景,看上去一脸平静的周闵和外表无异样的孙绰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便各回各家了。
汝阴县(今合肥周边)县城内,驻扎着桓温麾下的一支军队,只不过,不能算是亢龙军这样的嫡系,如果真是“自己人”,那肯定随着桓温驻扎采石矶了,又怎么会被“配”到“前线”呢。
汝阴县守将邓遐,正在县衙的书房内,看着桌案上两封书信呆。
第一封书信,是郗派人亲自送过来的,告诉他务必关注一下有没有“可疑人物”来到汝阴。去淮南,去涡阳,必走汝阴,郗虽然没说明白,但邓遐不是蠢人,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抓人,而且还是要抓“身居高位”“身份重要”的“自己人”。
如果仅仅是这个也就罢了,还有一封书信,是用箭射到卧房里的,上面落款是“长安刀客”,信的内容就很劲爆了。
皇帝司马聃被司马昱毒死,司马昱被愤怒的侍卫砍死,皇后王穆之和太子司马轩离开建康,桓温实质性“谋朝篡位”……
这信息量太大,让邓遐一时间难以抉择。
郗信里面说要抓的人,恐怕就是皇后王穆之和她带着的太子吧?不是桓温铁杆嫡系的邓遐,瞬间现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甚至险恶!
你以为抓到了皇后,哦,前皇后王穆之是件好事?
呵呵,实在是太天真了,说是大祸临头还差不多。
邓遐不知道建康现在具体情况怎么样,他派出的亲信,还没有返回汝阴,但是,凭借对桓温的了解,邓遐觉得,把王穆之和太子司马轩交给桓温,只怕……自己也大祸临头了。
桓温定然会秘密处决二人,然后知道秘密的自己,大概,也会一起收拾了吧。
这位署名“长安刀客”的人,很明显知道自己的顾虑,于是对方约他在汝阴南面不远的巢湖相见。约定地点的特征邓遐非常熟悉,他经常去那里钓鱼就是了。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一个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
邓遐想了想,还是决定单刀赴会,不是他不想带人,而是这事要是泄露半点,就有灭顶之灾,他不得不慎重。
沙场宿将的邓遐已经四十岁了,正是一个男人身体由盛转衰,事业却是渐入佳境的时候。老实说,他不想失去这一切,更不想陪着桓温“造反”,当然,他也无意阻止桓温。
反正就是当看客的心态。
不过他现在明白了,两方相斗的时候,中立派如果不够强壮,将会是第一波被铲除的人物。邓遐觉得有必要从这个“长安刀客”口中知道一些信息。
他略略化了一下装,穿上蓑衣斗笠,压低帽檐,趁着夜色出了府衙。
来到巢湖岸边,已经快要子时,正是约定的时刻。他用火折子点燃三个火把,绑在钓鱼竹亭柱子上。
很快,一艘两层的楼船飞靠近,挨着竹亭停泊下来,从船舱内走出一个浑身劲装的刀疤脸汉子,这人沉声对邓遐说道:“此地不宜久留,邓将军请上船详谈。”
邓遐看此人手中满是老茧,步伐稳健,手臂挥动有力,一看就是个武艺高强的刀客,便有些害怕对方会害他。
战阵之上牛逼的,未必精通室内贴身短打。不过他毕竟是见惯了生死的大将,岂能在一个“下人”面前被吓住。
邓遐拱手说道:“有劳带路。”
说完便跳上楼船的甲板,这艘船如离弦的利箭一般向远方冲去,离岸边越来越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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