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如日中天
浩浩荡荡,慕容垂带着燕国中军铁骑的亲卫进了邺城,
持续几天的叛乱,如同沙滩上的城堡,一旦涨潮,那些如梦似幻的期许完全变成了泡影。
血战结束,幸运或者不幸的人们都将面临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在现在这样的乱世里,他们所面对的现实,常常都是比较残酷的。
朝阳升起,邺城的城墙上染了一层金色,南城门外的残局早已被收拾,城楼之上,慕容垂扶着女墙,眺望南方,在他的视野中,似乎可以看到建康台城显阳宫那高高隆起的尖顶。
一统天下,每个好男儿的梦想,不愿承认只是因为没有能力去实现罢了。
“慕舆根的尸,收敛起来了吗?他这次据说是死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手上?”
慕容垂看都不看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陪着笑脸的慕舆长卿,也不管对方的尴尬,就这样很直接的问。
他一向如此。
“大帅,慕舆根,不,那个叛贼,他的尸分离,手也被人砍了,不过现在已经收敛起来,等着您落呢。”
慕容垂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看不出喜怒来,他淡淡的说道:“那就这样吧,先厚葬了再说。”
慕舆长卿长长的松了口气,看样子,慕容垂是不太会追究他们叛乱的罪责了。
这样也好,看来昨天及时投降是正确的。
“对了,那些叛军将领的家眷,全都控制起来了吗?”
沉默了很久,正当慕舆长卿打算告退,回去安抚一下家小的时候,慕容垂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把这位降将吓了一大跳。
“大帅,现在城中已经戒严,要抄家的话,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慕舆长卿看了看慕容垂面无表情的脸,权衡半天,终于不情不愿的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那些家眷,替我处理了吧,按照草原上的老规矩,女人为奴,男人高于车轮的,杀无赦!”
慕容垂轻飘飘的吐出这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似乎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果然还是来了么?
慕舆长卿心中暗叹,俗语有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一样会来,不存在侥幸。
“怎么,怕脏了手么?”
慕容垂淡然的看了慕舆长卿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很多人啊,什么都想要,又要下水摸鱼,又怕衣服湿了,世间哪里有那种两全其美的好事呢?”
“你记得把那些人头,挂在城墙上,再来通知我一下。之后我要回枋头去迎接新君了,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丢下这句话,慕容垂就下了城楼,回到城外的骑兵大营去了,再也没派人来催促慕舆长卿,也没有再进邺城。
慕容家汉化很深,就算慕舆长卿再蠢,他也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投名状,慕容垂希望招揽自己,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跟自己的过去做切割。
慕容垂采用的办法比较简单粗暴,让慕舆长卿得罪从前的同僚,杀掉从前的同僚,自然就跟过去做了切割,从此以后,必须要依靠慕容垂才能生存下去。
很简单也很有效的逻辑。
慕舆长卿想了一下,似乎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遵从于内心的“良心”,不对那些死去将领的家眷痛下杀手。
当然,这样会有一个严重后果,那就是自己一家本来已经上岸,现在又不得不回到水里挣扎。
而且慕容垂很可能故技重施,找自己的副将麻烦,让副将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同的是,他自己的家小,也会成为那些倒霉蛋其中一员。
慕舆长卿感觉有点亏,因为自己的“迂腐”,导致慕舆家这一脉子孙断绝,这样真的好么?
另一条路就简单了,听从慕容垂的吩咐,然后,成为他的嫡系和走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背叛,就是万劫不复。
该怎么选?
慕舆长卿把手指都捏白了,忽然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下来,年纪轻轻的,居然背影都佝偻了几分,他已然有了决断……
这一年,东晋的强人桓温怀着自己的目的北伐,南北对峙的局面持续不变,但很多东西,都在慢慢的跟旧时代告别。
在桓温北伐如火如荼之际,鲜卑慕容燕国的皇帝慕容俊驾崩,几乎是同一时刻,邺城的慕舆根所部爆叛乱。
中军主力,在丞相慕容恪的率领下,在荥阳,跟东晋北伐大军对峙。
而燕国北方的重镇龙城,也被鲜卑拓跋氏攻占。
外有敌国外患,内有小人作乱,整个国家处于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值此危难之际,吴王慕容垂按照已经驾崩的慕容俊的遗诏,率燕国中军铁骑迅北上平叛,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击溃了慕舆根叛军的主力。
邺城守将慕舆长卿不战而降,叛乱以不可思议的度被评定。
只不过,这次内乱下手比较狠,始作俑者,除了慕舆长卿一脉,竟无人幸免。
人们在还没弄明白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游戏已经结束。
随后,慕舆长卿“大义灭亲”的除掉叛军将领的家眷,将其人头吊在邺城的城墙上,一时间人心惶惶,邺城里无论是参加叛乱的普通军卒也好,还是根本没参加过叛乱大臣也好,全都是人人自危,生怕慕舆长卿公报私仇。
几天后,新君慕容伟扶着慕容俊的棺木北上邺城,并在邺城郊外安葬了自己的父亲,一代枭雄慕容俊,正式寿终正寝。
在吴王慕容垂和司空阳骛的建议下,慕容伟做了以下几件事情,来应对当前险恶的局势。
第一件事,就是向东晋服软,向桓温卖个好,慕容伟修书一封,送往建康台城。
他表示自己打算向东晋北伐大军交还被俘虏的王珣等人,并承诺,短期内,鲜卑慕容的大军就会退出重镇荥阳(反正也守不住)。
以辅政大臣李绩为正使,出使建康,以示友好,并恢复两国因为战乱而中断的贸易。(私下的贸易一直都未禁绝,这么做只是把台面下的东西拿到台面上而已。)
第二件事,就是新君会将慕容俊的骸骨,迁回龙城(今辽宁朝阳)安葬,至于祖地被鲜卑拓跋氏占据,慕容伟表示与其不共戴天,为了给父亲“尽孝”,会尽快夺回龙城,随后为父亲守孝三年。
守孝期间,民间娱乐禁止,不动兵戈,修生养息。
慕容俊从政期间,燕国就在不断的耗费国力,不断征战,新得到的领土,经济却已经被破坏,不能以战养战,这些年来,慕容燕国,还北上远征高车,击溃了对方三十万大军。
整个国家,已经到了经济崩溃的边缘,其实对外的攻势,早已是强弩之末,无力为继了。
一套组合拳下来,燕国国内虽然还有些许麻烦,但至少中下层的人已经看到了希望,这个国家要稳定下来了。
燕国人才济济,而且新君一派明君气象!这是在李绩到达建康之后,江左各大世家所得出的结论。
阳城,某个幽静的小宅院里,看着石桌上摆的各种“阵型”木块组合,谢道韫等人看着赵川,全都是面色凝重。
“从已经知道的情况看,慕容恪手里的王牌,其实是数万人的鲜卑轻骑,带马镫,可以骑射的直属部队。”
赵川的结论,大大出乎在场三个女孩的想象。
“你刚才不是说铁拐子连环马是慕容恪的杀手锏吗?”谢道韫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川说道。
“不不不,你们弄错了一点。如果说铁马连环阵是一块铁板的话,这支精锐轻骑,就是支撑铁板的木条,只要抽掉木条,铁板的重量,会把自己这边的人都压死。”
“川哥哥,你是说,那支连环马,其实已经被研究透了?”
王孟姜的声音带着疑惑,但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
“没错,你想想看。铁马连环,说起来好听,其实使用的话,限制太多。
最大的毛病,就是害怕迂回,一迂回到他们的侧后方,这支重骑兵,转向需要的时间太长,更别提那马铠和骑手穿的盔甲,重的像什么一样,跑几步路,只怕就失去冲击力了,那还玩个毛线啊。”
众人都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赵川的话非常有道理,如果对付不了铁板,那就把支撑铁板的木条打掉,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
至于那花费重金打造的连环铁马,最后只会成为一个笑话,很明显的事情就是,几百年后,蒙古轻骑横扫亚欧,战无不胜,而那些出现了又消失了的铁疙瘩们,最后都成为了历史的辣鸡。
不说别的,岳飞对付后来金国金兀术的铁拐马,就很有心得,这玩意到最后居然连步兵都要打不过了,可见机动灵活才是骑兵最重要的东西,而过于沉重的装备,只能是一种负担。
“大当家!”
院子的门没有关,刘轨就这样急匆匆的推门而入,在赵川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
随即退出了院子。
“你们就在宅子里好好补一下觉,看看,这黑眼圈真是,像熊猫一样。
可儿,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军营。”
把谢道韫和王孟姜的脖子后面的衣领拎着,赵川就把二女拉回了房间,沉声说道:“长安城可能出了些状况,我大概很快就会离开阳城了,你们在这里多看看我留下的书稿,我会来接你们的。”
看赵川面色凝重,谢道韫疑惑的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很急?”
“一言难尽,你们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心里有数。”
赵川安慰似的拍拍两人的头,转身就出去了,二女心中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赵川麾下的军队,在阳城西北扎营,离县城不远。赵川带着蒙着面纱的长安君,很快就到了帅帐,不久之后,刘轨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进了帅帐。
“赵大当家,在下河东薛氏的薛强,我们之前合作过一次。”
原来这位就是北方大名鼎鼎的硬骨头,从来不向胡人低头的河东薛氏家主薛强!
“薛先生,你是想让我为你引荐一下吗?不过桓温现在在洛阳,离河东更近一些啊。”
赵川大概已经猜到来意,却故意装糊涂,并不点破。
“嘿嘿,大家都说我们薛氏是北方汉人里面,骨头最硬的,其实谁又明白这强硬背后的苦楚啊。”
薛强身上那尖锐气势被隐去,现在看上去只不过像个邻家的油腻中年男罢了,扔到人群中就找不出来。
“苻健不知道是什么神经,居然派苻坚的龙骧军来攻打河东,这硬磕一把,只怕后果难料。
听说大当家跟苻坚交情不错,这个人我也有所耳闻,不算是那种顽固不化的胡人,所以想看在我们之前合作愉快的份上,从中斡旋一番。”
派苻坚攻打河东?这是为了虾米?赵川觉得苻健的这种“神操刀”,他自己根本就看不明白。
就像他看不明白当年苻健为何要给他指婚梁影一样。
神一样的对手和猪一样的对友其实都不怕,因为你对他们已经有了符合事实的心理预期,但那种神经刀,有时候真的伤不起。
看上去很精明,但时不时又会做出极为脑残的事情,当你认为他是蠢蛋的时候,那家伙又会有神来之笔,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打什么牌!
“薛先生,我猜到你的来意,不过,恐怕求我是假,想混进我队伍里,观察一下桓温,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就算是个硬骨头,也不代表是个愣头青,赵川觉得对方可能还是小看了他的智商。
王猛当年跟桓温席地而坐,纵论天下大势,结论就是,桓温不值得投靠!
自己是王猛的徒弟,而薛强和王猛,那是多年的老友,所以薛强找上自己,就像当初他答应帮忙接应朱序和桓婧逃难到洛阳一样,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现在北伐的形势已经很明朗,苻家的秦国,和慕容家的燕国,都已经缩回去了,桓温就像是中午十二点的太阳一样,炫亮夺目!
处在胡人环伺当中的河东薛氏,自然也是会“良禽择木而栖”,看看桓温成色如何。
司马家是窝囊废,但桓温班师回朝之后,必然篡位,这一波值不值得去赌,倒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
“呵呵,赵大当家,快人快语啊,是我着相了。”薛强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对刚才自己的说辞被拆穿,毫不在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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