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决绝
“让我睡一会,你不在……我很害怕。”
王穆之靠在赵川怀里,轻轻的握着对方的手。早就没什么男女之防了,对于马上打算慷慨赴死的人来说,这些事情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的呼吸很悠长,睡得很安稳,即使被赵川抚弄着秀,也浑然不觉。
互相取暖,很多出格的事,都当做没生,反正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两人的关系有些心照不宣。既然没有未来,为何不让自己现在快乐一点,赵川走之后,王穆之就已经想得很明白,有件事她必须要去做,她要去救王恭和王法慧,虽然不知道赵川这边有什么办法,但她并不乐观。
十几年的精英教育,还有相应的权谋灌输,让王穆之懂得很多年轻女人到死都不会明白的道理。
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前来接应他们的人……并未及时出现,也不知道是因为背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一觉睡得很甜美,等王穆之醒来的时候,天麻麻亮。
赵川已经架起锅在煮稀粥,是蘑菇的味道,天知道他是怎么弄来这些东西的,要知道他们这几天跟野人差不多,所有的东西都是来自野外。
赵川自然不会跟王穆之解释这些东西是丁胜行了个方便给他的。
“昨天睡得怎么样?”
“还好吧。”王穆之乃是千金小姐,自然不会做饭,她也没有强出头的上前来帮忙,那样只会是自取其辱。
送上一碗蘑菇粥,趁着王穆之吃饭的当口,赵川低头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昨夜是什么情况?”
“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了。”王穆之喝了一口稀粥,抬头看了一眼赵川说道:“你这手艺很不错呀。”
这女人大概已经是放弃治疗了!赵川在心中默默的想道。
王穆之终究还是少了江湖历练,不懂得人心险恶。
她大概还以为她这一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能拯救侄儿侄女的性命。
可做事向来干净利落的谢家,又岂会授人以柄?还能让王恭王法慧活着回去?
听到王穆之的回答,赵川默然,想说的话,也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说实话,他没想过王恭的死活,他只想救孟昶还有王谧等人的性命。刚刚一试探,看来王穆之是不会跟着他一起去洛阳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其实应该已经从太原返回了,王恭对我说了谎,你们不是北上,而是南下,是打算返回江左的。”
煮完粥,赵川又开始煮茶,阵阵茶香让人心旷神怡,只是说的话让这位冰山美人无言以对。
对于赵川的机敏,王穆之早有预料,她没有否认对方的说法,却也没有承认,眼睛一直在赵川的俊脸上,目光不曾移开过,带着一丝决绝和不舍。
“今天晚上,会去救王恭和王法慧出来,更多的人恕我无能为力。我会让他们来这里找你,然后你们就逃回江左吧。”
听到赵川说了这话,王穆之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有心反驳对方痴心妄想,又不愿拒绝这样的善意。
谁的善意谁的恶意,她分得很清楚,这次王国宝绝对是背叛了太原王家的利益,只是不知道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他父亲王坦之的主意。
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在外人看来铁板一块的太原王氏,内部的分歧已经无法弥合,不能在内部消化,需要借助外力来斗争。这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政坛的世家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沉闷的一顿饭吃完,王穆之依偎在赵川怀里,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这样小鸟依人,为什么这么“开放”,她知道对方不会拒绝自己。
无论是蠢人还是好色如命的人,都不会有赵川这样的表现,这个男人是懂自己的,很多话说出来很伤人,所以干脆就不要说,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
“其实现在的人们,都在做无聊的事情,在做无谓的争斗,白白的耗费生命和时间,收获却是那样微不足道。”
想起丁胜的所作所为,赵川只是觉得可惜可叹可笑。
即使是文武双全,依旧难以逃脱自身限制的格局。
只要有了造纸术和印刷术,让知识和文化普及,现在牛逼得不行,几百年后都是统治地位的世家,将会迎来无可避免的衰落,失败,泯然众人矣!
他们或许可以挣扎,然而那些反动的挣扎,在大势面前微不足道。
人人可读书,人人可成才,生产力的爆炸和思想的爆炸,任何企图阻止历史大势的螳螂,都会被车轮碾碎。
人口的极度增长,道路和通讯的便捷,教育从精英到平民,工业时代那无穷无尽的物资,各种学术百花齐放,科技门类细分到极致,如果说那是花团锦簇的晚春花园,那现在只能算是万物凋败的寒冬。
如果不是害怕被人群起而攻之,赵川真想指着这些世家名士的脑袋大吼,对不起,我不是在说你是辣鸡,而是在座的各位,全部都是辣鸡。
而这些世家,包括王谢在内,直到现在,依然在内斗,逃不出历史周期律的内斗,毫无营养和技术含量。
“世家也好,权臣也好,这些人啊,全都像是蛊里的毒物一样,互相攻击,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最毒辣的王,然而,也就仅仅如此罢了。”
“江左的争斗,被你一语道破啊。”王穆之的声音很轻,她抱着赵川的胳膊,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她喜欢这样有人依靠的感觉。美女总是会有一些特权的。
不知廉耻?想多了,马上就会死的人,哪里会考虑这个?
她喜欢听赵川说这些,因为对方没有把她当工具,而是在当做可以平等对话的朋友?
“以前见过兵祸吗?”赵川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太原一行,见过许多,这才明白家里让我们北行的真意。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但如果眼睛只盯着屋子,大概也就只能扫一屋子了。”
这话说得精彩!赵川忍不住想拍巴掌。
比起身世诡异,不按常理出牌的何法倪,这位王穆之才是真正的“太后之才”,智商情商能坐稳六宫的人!
“其实有句话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也就是说,天下产出了多少东西,世家这样的肉食者才能享受什么样的生活,根基不稳,分配出了问题,自然政局就稳定不下来。”
后世很多人认为东晋偏安一隅,江左没有战乱就是人间乐土,其实大错特错!
东晋并不是被异族灭掉的,确切的说,它是世家人才凋敝后无力压制掌控军队的军阀,最后被取而代之的,也就是所谓的,天子之位,兵强马壮者居之。
篡位也是需要群众基础的,特别是寒门篡位世家和皇权,如果江左是人间乐土,那刘裕哪里来的群众基础去篡位?
东晋中后期,确切的说是谢安死后,朝中无人平衡荆州和扬州的势力,彼此间争斗不休,大仗没有,小仗不断。世家的庄园经济因为战乱而濒临崩溃。
此时江左的平民并不比王猛在关中时候的北方人要过得幸福。
“原来是分配出了问题么?”王穆之喃喃自语的说道。
“不,分配是其次的,实际上却是经济模式出了问题,农耕经济不应该作为主体,然而……算了,这些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赵川并不打算展开说这个话题。
治世之才!难怪会被眼高于顶的谢道韫看上!
此时王穆之心里竟然有些嫉妒和酸楚。
同年不同命,她比谢道韫还稍大,为何对方有这样的如意郎君,她却生下来就是为司马聃准备的?
那家伙算什么玩意?跟眼前的男子相比,提鞋都不配!
“这一路多谢你了,今晚……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有事。”
王穆之看着赵川俊朗的面孔,她真的有些动情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跟对方生点什么都不亏。
只是心中黯然,还是不要撩拨了。既然没有开始,结束也就无从说起吧,相见不如怀念。
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
赵川借口去坞堡侦查,逃之夭夭。两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各怀心事,想猜对方的心事,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意图,这样子真的很累!
情况还是在变糟糕,又有三个人被杀,吊在坞堡的城墙上,甚至引来了秃鹫。
赵川不知道这三人的身份,看上去都是男的,而且没有认识的人在里面,看衣着,依旧是家仆打扮,很可能还是王恭手下的人。
丁胜并不相信赵川的承诺,他在示威,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食言,谢家已经全权将此事交给他,那么这个刀疤脸门客,就会不折不扣的完成。
在这件事情上,赵川开的那些挂都用不上,更何况大脑里系统已经进入“升级状态”,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赵川再次对自己的势力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
在苏家堡,有自己的队伍在,他敢阴鲜卑慕容,敢跟桓温谈笑风生,讨价还价,而且最后还得逞了!
现在单枪匹马,他被丁胜揉捏不能动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天下大势,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
离坞堡几里外的地方,赵川现了一个小型的军营,就是那支神秘的队伍,一想到谢家拿到宝藏,就会扩建这支军队,最后在江左风光几十年,他就有股为他人做嫁衣的怨气。
谢家老五就在里面,他此时大概很得意,为谢安卖侄女卖了个好价钱而沾沾自喜吧。赵川悲哀的现要找回场子,只能等以后再说了,而且说实话,将来谢家对自己是敌人还是助力都很难说。
简单的说就是白白被阴了一次,属于以后谢道韫出面摆一桌酒就能解开的内部矛盾。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建康明珠的裙摆,不是那么容易染指的,前前后后都是数不清的代价。
垂头丧气的回去,赵川现王穆之慌慌张张的把正在看的一张地图贴身放好,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不必紧张,你的事情,我不会过问的。”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你。”
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她慢慢的走到赵川跟前,轻轻环住对方的腰,把头埋在赵川胸膛前无声的抽泣。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需要说。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赵川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背,一边安慰她。
其实王穆之很想说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可这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吧,生命中最后一点点温暖和美丽,就定格在这一刻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时间走动的度,感觉上或许有差异,然而却机械而精准的不停摆。
“你去找些蘑菇来做饭,我给你煮茶吧,这一路都是你在忙,挺不好意思的。”
看到王穆之的表情很郑重,赵川没有矫情,离开了山洞,等回来的时候,茶已经煮好了。
“等会你就要去坞堡,我们以茶代酒喝一杯吧,你一定不要有事。”
冰山美人现在温婉得如同生活甜蜜的小妻子一样,简陋的茶碗,两人都是一饮而尽。
不久,王穆之披上黑色的披风,给自己蒙上黑色的面纱。而赵川靠坐在茅草铺着的石头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相见恨晚,只是,没有时间了,记住这段回忆也没有意义了。”
王穆之蹲下来看着赵川的睡脸,不知怎么的又摘下面纱,情不自禁的亲吻了他一下。
“真的很羡慕谢道韫,只是没有那个福气了。我在建康的时候,梦中就有你的影子,一直在默默的注视着你,我们来世再见吧。”
王穆之动情的抚摸着赵川的脸,眼泪无声滑落。
走了几步,她又折返回来,将自己的披风盖在赵川身上,把对方粗糙的手掌放在自己白嫩的脸上摩挲。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这是你的诗,没想到居然也能有用到我身上的一天。无论对方怎么做,我都会尽量保全你们的。”
王穆之站起身,刚刚转了过去,小手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在她身后,赵川唱起了一苍凉的老歌。
故事是杜撰的,然而背景和世家间的爱恨情仇,却是实实在在考证过的。东晋后期的“二王相争”,不是作者君在胡写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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