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大唐第一公主 > 228.二百二十八

228.二百二十八


码字不易,  谢谢大家的支持!  武皇后精明强干,  机智敏捷,命人编纂上千卷各类书籍,  著《列女传》、《乐书》、《臣轨》,  大兴科举,  提拔寒门文士,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响亮。

        腊月二十五,长安,  金城坊西北角,  裴宅。

        日暮西垂,寒风凛冽。庭前几株劲瘦的枯木在稀稀落落的雪中撑开虬曲的枝干,  最干净的雪白,衬着最疏狂的墨黑,  凭添几分诗情画意。

        雪花飘入长廊,  扑在脸上,  化成冷冰冰的水珠,  像淌了一脸泪。

        裴英娘时不时伸手去抹,  一张粉嫩的小脸蛋,被雪花弄得湿乎乎、黏答答的。

        她躬腰缩肩,  一手攥着高齿木屐,  一手提着六破红绿间色裙,  小心翼翼穿过花园的回廊。锦袜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凉意透过柔软的丝帛,  钻进脚心。

        她冷得直打哆嗦,  目光越过高高的围墙和宅邸之外更高的坊墙,眺望着远处义宁坊的方向。

        西域来的胡人大多选择在长安西部居住,义宁坊是长安最西边的里坊,自然而然成为胡人们的聚居地。

        义宁坊里的胡人多,因此那里修建有始建于贞观年间的波斯胡寺,有胡商信奉的火袄教举办塞袄会的袄祠,有摩尼教的教徒,有皈依犹太教的可萨人,有数不清的高鼻深目、络腮胡子的胡商,有妖娆妩媚、雪肤碧眼的胡姬。

        据说,裴英娘的生母褚氏现今住在义宁坊中。

        雪落无声,寂静中,隔壁院子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剧烈响声。

        裴英娘回过神来,垫起脚探出长廊,看到几根翠绿色的长竹竿在风中摇摆,每根竹竿顶上系着一面色彩鲜明的幡旗。

        那是幡子,佛经上说能够避苦难,得福德。每年大年初一,长安家家户户都会立起幡子,为家中年幼的女郎、小郎君消灾祈福,祈求长命百岁。

        裴家的幡子却不是为十七娘裴英娘竖的。

        再过几日就是新年,婢女们在试竹竿的长度合不合适,郎君裴拾遗上朝前特意吩咐,要为十郎和十二娘竖幡子,她们不敢怠慢。

        裴英娘遥望着幡子上繁复的花纹,十分羡慕。

        上辈子她父母早逝,从小在各个亲戚家辗转长大,没有享受过被父母疼爱宠溺的滋味。

        这一世成为裴家十七娘,本以为能够弥补这点缺憾,没想到却摊上一个严厉冷淡的阿耶,长到如今八岁,她从没得过裴拾遗的好脸色。

        倒是她那对血缘上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从兄和从姐,被裴拾遗当成眼珠子一样珍视。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虽然是寄人篱下,但一应吃穿用度,比正经的裴家嫡女裴英娘好多了,兄妹俩住着裴府最宽敞的院子,使唤着最多的使女僮仆,穿最好看的衣裳,吃最精致的事物。

        要不是深知裴拾遗个性迂腐,裴英娘真的要怀疑从姐和从兄的生母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牵扯。

        “十七娘,娘子唤你呢!”

        婢女半夏急匆匆追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娘子护着您,您怕什么?”

        裴英娘连忙捂她的嘴,“别嚷嚷,我把十兄的脑壳砸破了,阿耶会打死我的!”

        裴英娘把从兄裴十郎给打了,原因很简单,裴十郎故意砸了她的鸭花汤饼。

        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片汤,撒了芫荽和细葱,汤底是乳白色的羊肉汤,面片是玲珑可爱的鸭子形状,她还没吃上一口呢,就被裴十郎给摔了。

        当着她的面,砸她的饭碗,是可忍,孰不可忍!

        新仇加上旧恨,裴英娘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颗小石子,往裴十郎跑远的方向砸。

        本来只是想撒气的,结果裴十郎偏偏好死不死,非要停下来回头朝她做鬼脸。

        金风玉露一相逢,裴十郎的额头上顿时多出一个坑,被石子蹭破一大块油皮。

        裴十郎身娇肉贵,当场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躺在地上干嚎。

        听到吵嚷声赶过来的裴十二娘见状,说裴英娘心思歹毒,想打死她的哥哥:“你等着,等叔父下衙回来,我马上去叔父跟前说理,让叔父好好教训你一顿!”

        裴英娘平时谨小慎微,什么都没做,裴拾遗就看她不顺眼,现在她把宝贝疙瘩裴十郎打了,可想而知裴拾遗会怎么对待她。

        所以她要趁着裴拾遗还没回家、城中坊门还没关闭的时候,逃到义宁坊去,找她的生母褚氏。

        褚氏和裴拾遗从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本是一对恩爱眷侣。多年前因为家族之间的纷争,褚氏提出和离,裴拾遗碍于面子,不肯答应。

        褚氏一不做二不休,翻出一把匕,架在裴拾遗的脖子上,逼迫裴拾遗写下《放妻书》。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拿到《放妻书》后,褚氏收拾嫁妆,飘然离去。

        几个月后,她把襁褓中的裴英娘送到裴家门口,留下一句“此乃你裴氏女”后,再次消失。

        裴拾遗对褚氏又爱又恨,这份复杂的感情投诸到女儿裴英娘身上时,却只剩下厌恶和冷漠。

        裴英娘知道,不管自己怎么乖巧听话、孝顺知礼,阿耶都不会喜欢她。

        既然如此,那她和生母褚氏一样,也离开裴家好了。

        半夏揪着裴英娘的袖子不肯放,“十七娘,你是裴家女郎,外头市井腌臜,哪是你能去的地方?再说,坊门就要关了!”

        长安城的几条主干大道实行宵禁,每夜有金吾卫来回巡逻。日落时分坊卒关闭坊门,各里坊居民不能出入,直到第二天清晨坊门才再度开启。

        裴英娘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眉头一皱,枉费她一番心机,竟然还是被人现了!

        她不慌不忙穿上木屐,凉凉地扫半夏一眼,“你是真想看到我被阿耶打死吗?”

        半夏脸色一白,瑟缩着缩回手,一跺脚,昂起下巴,“十七娘快走,我帮你拦着她们!”

        裴英娘没有犹豫,一头钻进漫天的风雪之中。

        她到底是多活一辈子的人,虽然上一世只活了区区十几年,但加上这辈子,怎么说也能算个成年人了,当然要比小孩子冷静些。现在她怀里揣着几块金饼子,大概有七八两重,一两金差不多能换五千文铜钱,就算寻不到褚氏,她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吸吸鼻子,想表示出对裴拾遗的不屑:你不喜欢我,我以后也不要你这个阿耶了!

        嘴巴是撅着的,眼神是倔强的,心里却委屈得不得了,这一世她真的想当一个好女儿,想和阿耶撒撒娇,想滚在阿耶怀里闹闹脾气……

        裴府的女主人张氏急得手足无措:“十七娘呢?还没找着?”

        婢女站在廊下,摇摇头,“娘子,到处都找过了,没找到女郎。”

        张氏揪着廊前花盆里养的一朵牡丹花,把花瓣揪得零零落落,撒了一地,“哎呀!真是造孽!不就是头上蹭破一块皮嘛!在那儿喊打喊杀的,看把小十七给吓成什么样了!”

        婢女小声道:“婢子方才瞧见十二娘领着人去后院了,还带了几个健奴。”

        张氏柳眉倒竖,“她反了!十七娘是我们家的嫡女!”

        越想越觉得怕要不好,急急忙忙让使女为她穿上高木屐,“我得亲自过去看着,不能让十二娘欺负小十七!”

        张氏是裴拾遗和离之后续娶的正妻,多年无所出,跟裴英娘说不上有多亲密,但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和她的关系更疏远,她当然偏心裴英娘多一点。

        才刚走过甬道,对面走过来一个头梳螺髻、穿着体面的婢女。

        婢女神色惶然:“娘子,圣人亲至!”

        张氏大惊失色,差点一个趔趄,多亏婢女眼疾手快,把她扶稳了。

        “什么?圣人不是在东都洛阳吗?怎么往咱们家来了?”

        据说废后王皇后和萧淑妃死前曾日夜诅咒武皇后,两人死后,太极宫夜夜闹鬼。

        武皇后忌讳鬼神之说,大部分时间和圣人李治住在气候温暖的东都洛阳,太子李弘留守东宫。

        张氏汗如雨下,郎君私底下对武皇后颇有微词,天帝、天后亲临裴府,不会是来抓人的吧?

        想到武皇后的雷霆手段,张氏脸色惨白。

        裴英娘一路躲躲藏藏,穿过花园和羊舍马圈,悄悄溜到后门的一堵矮墙底下。

        矮墙下面一溜青石大水缸,为防止房屋走水时来不及救火,水缸里长年装得满满的,天气冷,水面凝了层薄薄的碎冰。

        裴英娘钻进灶房。

        她经常到灶房找厨娘讨吃的,和厨娘蔡氏的关系很好。

        蔡氏为裴英娘留了一盘点心,笑嘻嘻道:“刚做好的巨胜奴和粉糍,一咬嘎嘣脆,特地给十七娘备下的。”

        裴英娘抓起一大把巨胜奴,往手巾里一塞,包起来揣进袖子里,“谢啦!”

        她跑得太快,蔡氏还在后面喊:“十七娘,等等!还没浇酪浆呢……”

        后院有道小角门,是专为送各房马桶、馊桶开凿的,剔粪工每天挨家挨户上门收走便溺,府上的婢女、僮仆嫌弃气味不好闻,很少从这个门出入。

        裴英娘急着逃命,没那个条件讲究,她已经找仆妇要来小门的钥匙,打开那道黑油小门,就能暂时安全了。

        眼看就要摸到小角门的门把上,门后遽然响起人声轻语。

        听到裴拾遗的声音,裴英娘吓一跳,阿耶平时出入只走大门,今天怎么从小角门回府?

        来不及细想,连忙躲进道旁的树丛后。寒冬腊月天,院子里只有几盆矮松树依旧翠绿,勉强遮住她的娇小身影。

        “郎君,怎么办?天后殿下已经到前门了。”

        裴拾遗迟疑了一下,道:“陛下也来了么?”

        “奴不曾细看,听管家说王子贤陪同在天后左右。”

        王子贤素有美名,武皇后带着李贤登门,应该不是为了诛杀他而来。

        裴拾遗想了想,长叹一声,“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倒要看看,天后预备拿我怎么样!”

        小门吱嘎一声,开启又合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等裴拾遗和长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面,裴英娘立刻窜出树丛,刚抬脚,木屐齿子卡在青石板的缝隙间。

        “啪嗒”一声,她摔在泥泞的甬道上。

        包着点心的手巾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个大圈,最后在一双夹缬小头云形锦履前停了下来。

        裴英娘趴在地上,抬起脏乎乎的小脸。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长而媚的眼睛,眼波淡扫,不怒自威。

        裴英娘左顾右盼,身旁没有婢女服侍,只得自己走到武皇后跟前,捡起手巾。里面的巨胜奴已经摔碎了,她没嫌弃,仍旧包好,往袖子里一揣。

        几个梳垂练髻、穿半臂襦裙的宫人走到武皇后身侧,“天后,逮住裴拾遗了。”

        天后?!

        裴英娘张大嘴巴,傻眼了。

        至于那句“逮住裴拾遗了”,她压根没注意。

        武皇后嗯了一声,目露深思之色,指指裴英娘:“把她的脸擦干净。”

        几张湿帕子立即盖在裴英娘脸上,动作轻柔,但不容她拒绝。

        少女姣好的五官渐渐显露在众人面前,眉清目秀,圆脸长睫,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是个娇俏的小美人坯子。

        裴英娘冷汗涔涔,努力控制自己软的双腿,强迫自己站直——不能怪她胆小,武皇后可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也是唯一的一个,她能不怕吗!

        她在威仪的武皇后面前,就像一只蚂蚁,武皇后随便伸一根指头,就能把她当场按死。

        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宫人匆匆走来,躬身道:“天后,裴拾遗拦下六王,说动六王为他求情。”

        武皇后轻笑一声,完全不在意裴拾遗和李贤的举动:“今天本是为裴小儿而来,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裴英娘被一个圆脸宫人抱起来,带出裴府。

        裴英娘不敢吱声,乖乖任宫人们摆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个头戴紫金冠,穿绯红色圆领博山锦袍的少年走到两轮车前,撩起车帘,瞪一眼裴英娘,嫌弃道:“带上这个小脏鬼做什么?把她扔出去!”

        宫人们躬身道:“大王,这是天后的吩咐。”

        少年冷哼一声。

        宫人接着道:“大王,已经为您备好骏马。”

        裴英娘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占了少年的座驾,难怪他要瞪自己。

        唐朝人崇尚健朗豪迈的阳刚气质,文官也必须会一身娴熟的骑射本领,否则会被其他同僚看不起。文武百官出入行走,大多骑马,只有身体孱弱的老人和病人才乘车。

        这锦袍少年正当青春年少,怎么不和其他长安富贵公子一样去追求时髦,反而学妇人乘车?

        裴英娘悄悄打量少年,啧啧,圆脸,双下巴,壮腰,胖腿,胖胳膊,小肚子把锦袍撑出一个圆滚滚的山包形状,都这么“富态”了,还不肯锻炼,简直有愧大唐男儿的勇武名声。

        锦袍少年还在脾气,抓住裴英娘的手腕,把她扯下两轮车,“我不管,让这个小脏鬼去骑马好了!”

        能被宫人称为大王的,只可能是有封号的皇子。

        武皇后的儿子中,太子李弘就不说了,其他三个儿子已经全部封王,李贤在正堂为裴拾遗申辩,眼前这一位,看年纪,应该是七王李显。

        李显可是个当过两次皇帝的人。

        裴英娘悄悄后退一步,不管李显最后的下场有多悲惨,也是个她惹不起的人物。

        “大王,您……”

        宫人面露难色,天后的嘱咐,她们不敢不听啊!

        李显一巴掌拍在车辕上,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抖啊抖的:“本王就是要乘车!谁敢拦我?”

        宫人们面面相觑。

        雪势陡然变大,宫人连忙撑起罗伞,为李显挡雪。

        裴英娘衣着单薄,只能拥紧双臂,在雪中瑟瑟抖。

        李显瞥一眼裴英娘,神情得意。

        裴英娘偷偷翻个白眼:堂堂英王,欺负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好骄傲的?

        这时,一句淡淡的劝阻声穿过茫茫风雪,送到众人耳畔,嗓音清朗醇厚,如金石相击,贵气天成:“王兄,莫胡闹。”

        听到弟弟的声音,李显脸上的笑容立即垮下来。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声声清脆。

        一人一骑慢慢驰到裴府门前。

        马上的少年锦衣玉带,轻袍皂靴,雪花纷纷扬扬撒在他肩头,依然掩不住他的雍容气度。

        少年从雪中行来,衣袍飞扬,身姿挺拔,俊秀的眉目越来越清晰。

        他头顶软幞,穿藕丝色联珠团窠狩猎纹蜀锦翻领长袍,腰束玉带,脚蹬锦缎皂靴,跃下马背,示意宫人把李显的马牵过来。

        李显垂头丧气,恋恋不舍地看一眼二轮马车,老老实实走向一匹黑鬃骏马。

        宫人们在一旁窃笑:“还是八王有办法。”

        裴英娘暗暗道:原来这个眉眼如画的少年是八王李旭轮。

        殷王李旭轮,即日后的睿宗李旦,高宗李治的第八子,武后最小的儿子。

        他一生历经无数政治风云变幻,平安度过十几次宫廷政变,两次登基,两让天下,游走于李唐皇室、遗老功臣和武氏宗族之间,屡遭猜忌,也屡遭拉拢,始终能保持清醒谨慎,明理识趣,善于隐忍,所以能在政治漩涡中明哲保身,安然无恙。


  (https://www.skjvvx.cc/a/51/51409/16020759.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vv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skjvv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