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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一百三十二


码字不易,  谢谢大家的支持!  李令月就比裴英娘逍遥多了。

        开春之后天气转暖,  长安的贵族少男、少女们相约外出游玩宴饮,几乎天天都有宴会。

        李令月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自然少不了应酬,有时候甚至一天能收到十七八封请帖。

        她爱热闹,  逢宴必至,每天早出晚归,往来于各大世家的宅邸别墅,俨然是蓬莱宫中最忙的人。

        邀请李令月赴宴的人,  通常也会给裴英娘送帖子。

        李令月撺掇裴英娘陪她一块出去玩。

        裴英娘去过两次,本来以为可以吃到新鲜的美食,  欣赏美妙的歌舞,  结果只被迫旁观了几场争风吃醋。

        她懒得再去看贵族少女们的明争暗斗,渐渐对各种赏春宴会失去兴趣。

        这天李治身体大好,  把儿女们全部召集至含凉殿偏殿,笑着问太子李弘:“今年的围猎筹备得如何了?”

        李弘放下筷子,  恭谨道:“日子选在二月下旬,  内侍们已经提前圈出一片林子,诸位王公大臣们蓄势待,  盼着那日能拔得头筹。”

        李治颔,吩咐宦者:“把朕的那套金马鞍预备好。”

        宦者应喏。

        李弘吃了一惊,连忙跪在坐席上磕:“阿父病愈不久,  怎么受得了围猎辛苦?”

        李治脸上挂着笑,  “无妨,  整日待在殿中,实在烦闷。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负大好风光。”

        李弘还想再劝,武皇后插言道:“说起来也巧,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从侄刚好从岭南归来,碰上这次围猎,正好让陛下检验一下他们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声,面带疑惑,“从侄?”

        武皇后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两个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经好些年头了。可怜承嗣、三思小小年纪,也得跟着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头。我前不久梦见阿父哀叹膝下没有子嗣,心中感伤,已经命人前去岭南,把承嗣和三思召回长安,承继武家烟火。”

        武士彟是大唐开国功臣,但他的儿子没有一个人继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后,武皇后和杨氏孤儿寡母,受到异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说,武皇后之所以进宫,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孤注一掷。

        武皇后掌握实权后,开始报复昔日曾羞辱过她的异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两个异母兄弟早已经化为黄土,两个堂兄弟倒是还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遗弹劾的,就是武皇后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怀运。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后的亲侄子,从小随父流放岭南。

        李治皱眉回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纪,“既是你的从侄,理当好好抚育,他们成亲了没有?”

        “还没呢。”武皇后执起鎏金舞马纹银壶,亲自为李治斟酒,“我已经挑中两个小娘子了,想求陛下做个媒人。”

        李治眉眼舒展,笑容温和,“谁家小娘子?能叫你惦记上?”

        武皇后淡淡扫一眼李令月和裴英娘,“陛下到时候就晓得了。”

        帝后二人闲话家常,下的太子李弘默默听着,一言不,脸色有点不好看。

        六王李贤、七王李显和八王李旦坐在另一边的坐席上,因太子李弘在场,只要李弘不开口,他们也不说话。

        共坐一席的李令月和裴英娘没有王子们的忌讳,安心吃吃喝喝,时不时插几句嘴。

        听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李令月筷子一停:“我的两位武氏表兄要回来了?”

        武皇后笑着点头。

        李令月面露喜色,扯一扯裴英娘垂在肩头的赭色丝绦,悄声说:“表兄们回来,贺兰表姐肯定很高兴!”

        裴英娘喉头一哽,勉强笑了一下。

        傻姑娘,武皇后已经对死赖在长安不走的武惟良和武怀运失去耐心,准备诛杀两个堂兄弟,所以才急着把侄儿召回身边,壮大娘家势力。

        武承嗣和武三思回来的日子,只怕就是贺兰氏的死期啊!

        从含凉殿出来,李令月迫不及待吩咐昭善:“预备出宫行障,我要去魏国夫人府。”

        回头看裴英娘,“小十七,和我一道出宫去吧,听说义宁坊这几天有赛袄会呢!那些胡人会表演各种稀奇古怪的法术,还能把一个大活人变没了,可好玩啦!”

        裴英娘摇摇头。

        贺兰氏天天打着探望李令月的名头进宫陪伴李治,言行大胆,行事放纵,当着武皇后的面也敢向李治眉眼传情。

        宫中诸人和常常往来宫廷的公主、命妇们,要么畏惧武皇后,不敢提醒贺兰氏;要么憎恶武皇后,等着看武家人的笑话;要么摇摆不定,决定先冷眼旁观。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权当看不见贺兰氏的种种勾引举动。

        武皇后似乎对姐姐的女儿格外宽容,不仅不生气,还笑对旁人说,贺兰氏娇弱可怜,是她的“宝贝小心肝”。

        贺兰氏以为武皇后年老色衰,不是自己的对手,胆子越来越大。上个月她竟然借口喝多了酒,直接睡在李治的床榻上。

        蓬莱宫的宦者、女官们吓得面如土色,听到魏国夫人的笑声就头疼。

        裴英娘不想惹祸上身,一直下意识和贺兰氏保持距离。多次婉拒李令月带她出宫游玩的邀请,也是为了避开贺兰氏。

        李令月笑着揪揪裴英娘的脸颊,“你真是越来越懒了。”

        裴英娘笑了笑,也不反驳。

        李治单独留下太子李弘说话,李贤、李显和李旦送武皇后回寝殿。

        武皇后本身就不是温柔和顺的性子,临朝听政后,性情愈加刚硬威严,儿子们对她敬畏多于孺慕,母子几人一路沉默,唯有衣裙拂过栏杆的簌簌声响。

        李显仗着自己年纪小,大着胆子道:“阿娘是想把裴十七许配给武家表兄吗?”

        李旦愣了一下,双手不自觉握拳。

        武皇后浅笑一声,“小十七还小呢。”

        说完这句,转身走进内殿。

        像是否认,又像是没有否认。

        李显急得抓耳挠腮,“阿娘什么意思?”

        李贤凤眼斜挑,瞥一眼李显,“现在是武家兄弟娶妇,又不是你娶亲,你着急上火做什么?”

        李显小声嘀咕:“我觉得肯定是裴十七,不然阿娘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你说是吧,阿弟?”

        他转头找李旦寻求支持,结果只看到一道匆匆离去的背影。

        李显一脸茫然:“走得那么快干什么……”

        裴英娘回到东阁,取下间的簪环饰,绵密的长拢成一个圆髻,簪一根灵芝碧玉簪子,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葡萄锦圆领胡服,脚蹬一双鹿皮长靴,兴冲冲踏出正堂。

        半夏和忍冬跟在她身后,两人也都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

        刚走了没几步,迎面只见李旦从廊檐那头匆匆走来,眉头轻皱,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

        千牛卫是禁卫军,护卫王公贵族的安全。而千牛备身是天子的贴身宿卫,负责保护天子、执掌御刀。

        千牛备身的遴选极其严格,除了要拼爹,还得拼妈,拼完爹妈,再从优择录。

        先,牛千备身的父亲必须是亲王或者宰相之类的高官。

        然后,千牛备身的母亲只能是正室夫人。

        再者,千牛备身一定得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嫡次子不能当选,妾室所生的庶子更不可能。

        拼完爹妈,牛千备身自己也得争气。除了武艺高强、拥有一身娴熟的弓马骑射本领这个必需条件之外,才学也不能马虎。

        文能通读经书,武能上马拉弓,缺一样都不行。

        过五关、斩六将,所有条件都符合了,最后还得拉出来看看相貌。

        侍立天子左右的千牛备身,代表大唐的颜面,当然必须得挑选英武俊朗、相貌堂堂的少年郎,总不能让天子整天对着几个黑如锅底、其貌不扬的近卫吧?

        可以说,每一个千牛备身,必定出身高贵,文武双全,眉目端正,风度翩翩,而且前途远大,假以时日,定然能位极人臣。

        用裴英娘上辈子经常听到的一个词语来概括,就是:高富帅。

        薛绍的母亲是视一品的长公主,但父亲官职不够,不符合千牛备身的标准。不过他在宫中长大,和几位千牛备身关系很好,常常结伴出行。

        李显和李旦宴请相熟的王孙公子,不当班的千牛备身都到了,薛绍肯定也在其中。

        李令月越想越兴奋。

        裴英娘被李令月拽着走,好几次差点踩着她的石榴裙。

        冯德看到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联袂而来,立即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李旦亲自迎了出来,拦下兴高采烈的李令月,“薛三不在。”

        李令月不信,“王兄,你又哄我!”

        李旦神色淡淡,“后天是姑父的忌日,薛三这几天待在家中。”

        李令月回想了一下,懊恼顿足:“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李旦叹口气,颇为无奈。眉峰忽然一皱,目光落在李令月的右手上。

        她走得太急,指尖的护甲忘了取,裴英娘被她攥得紧紧的,滚圆的手腕上被划了几条淡淡的红痕。

        李令月顺着李旦的眼神低下头,哎呀一声,连忙松开手,愧疚道:“小十七,疼不疼?”

        裴英娘摇摇头,朝李旦笑了笑,拉着李令月离开。

        李旦站在门槛前,目送姐妹俩远去。

        冯德察言观色,上前一步,大着胆子道:“大王,尚药局有种绿玉膏,能舒缓止痛,祛除疤痕……”

        李旦转身迈进内殿,“不必了,她们女孩子家,最不缺这些东西。”

        冯德立刻收声。

        内殿的歌舞乐声已经停了,李显让人在院中围起木栏,把两只偷偷带进宫的彩羽公鸡丢进去。

        锣声一响,开始斗鸡。

        八王院和含凉殿离得远,李显借李旦的院子摆宴,就是打着偷偷斗鸡的主意。

        李旦不愿过去凑热闹,转身往内院走。进书房前,对冯德道:“去一趟东阁,永安公主的手受伤了,让她歇一天,字可以慢慢练。”

        冯德躬身应喏。

        他估摸着永安公主这时候应该在太平公主的殿中,决定下午再去东阁。

        冯德猜得不错,裴英娘确实还在李令月的寝殿里。

        她的手腕只是擦破一点油皮而已,抹上药膏,过个两三天就能恢复如初。

        李令月却紧张得不行,不许她回东阁,坚持命人去殿中省传唤尚药局奉御。

        尚药局奉御官阶不低,只为天子看诊,一般后妃女眷轻易请不动。闻听太平公主殿中传召,以为公主得了什么大症候,急忙赶来。

        结果李令月一指裴英娘的手腕,命令道:“千万不能留疤!”

        奉御没敢抬头看公主的尊荣,跪在地上,觑眼细看,现永安公主的伤口只是几条小擦伤而已。

        堂堂尚药局奉御,天底下医术最高明的医者,竟然被支使着干这种小药童的活计!

        奉御气得半天说不出话,精心护养的花白胡须一颤一颤的,很想一针扎死传话的宫人。

        李令月催促奉御写药方子。

        奉御脾性耿直,只留下一枚卷草纹银盒,盒子里是普通的绿药膏,“每天涂上六次,这几日不要沾荤腥。”

        李令月嫌奉御不尽责,让昭善再去唤两名司医来。

        裴英娘啼笑皆非,拦住昭善,“阿姊,只是几道小擦痕罢了,不必管它也能好的。”

        李令月闷闷不乐,“都怪我不当心,要是留疤了怎么办?”

        “我以前在廊檐玩,不小心摔在檐下的碎石头上面,淌了好多血,伤口有这么大——”裴英娘伸手比划了一下。

        李令月惊呼一声。

        裴英娘一摊手,“那么大的伤口,都没留疤呢!”

        说着撸起袖子,把粉腻洁白的胳膊展示给李令月看。

        那次是裴十郎把她推下回廊的。当时她和婢女们玩游戏,眼睛上蒙着帕子,看不见方向。忽然被推了一把,顿时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才感觉到胳膊上一阵钻心的刺痛。

        张氏心疼了好久,生怕她手臂上会留疤,每天命人煮芦荟膏子为她涂抹伤口。芦荟是从波斯传入中原的稀罕货,价格昂贵。她连抹了一个月,倒是真的没留疤。

        看裴英娘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李令月心里好过了一点。

        她甩下护甲,“这副护甲我不要了,拿去砸了!”

        裴英娘瞥一眼散落在地上的护甲,目露惋惜之色:李令月的护甲每一片都是鎏金镶嵌宝石的宝贝,就这么砸了,未免可惜。

        李令月托起裴英娘的下巴,把她的脸扭向自己,“几只护甲罢了,你心疼它做什么?”

        宫人把地上的护甲清理干净。

        裴英娘像模像样叹口气,这个时代银子不属于货币,金子、开元通宝和绢布是坊间的硬通货。这三者中,铜钱和绢布适合民间小额买卖,而大宗买卖大多用金子交易,不然随便买一车货物就得抬出数百万钱支付。

        裴英娘喜欢所有形式的钱,尤其喜欢小小一片,就能换几千、几万铜钱的金子!

        李令月看裴英娘皱着眉头,像个大人一样唉声叹气,忍俊不禁,捧起她圆圆的脸颊,“你喜欢,我再让人打几副好的送你,这一副咱们不要了。”

        裴英娘点点头,很不客气地提出要求,“要纯金的!”

        李令月一挥手,豪气干云,“好!”

        裴英娘松口气,装乖卖傻,可算把小姑娘李令月逗笑了。

        李令月也松口气,有求必应,总算让小十七忘记手腕上的伤口啦!

        双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温柔贴心的好姐姐,成功哄好了妹妹。

        一时皆大欢喜。

        李显苦着脸嘀咕:“胖一点怎么了?胖了才显得我威武雄壮!阿弟,你看看阿父身边那帮千牛卫,个个人高马大,那才是我大唐儿郎!”

        李旦凉凉地扫李显一眼,目光落在他凸起的小肚子上,“去骑马。”

        语气淡淡的,并不严厉,但足够威慑。

        李显脸上的胖肉皱成一朵千瓣牡丹花,委委屈屈走下牛车:“我是兄长,不和你一般计较。”

        李旦盯着李显爬上马,留下户奴杨知恩监督:“看着七王,他敢下马,立刻唤我。”

        杨知恩应喏,老老实实缀在李显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显臃肿的背影。

        李显环顾一圈,现身边没人敢替自己说话,不由悲从中来:都怪那个神神道道的婆罗门医者!

        他乃堂堂英王,身上的每一块肉全是佳肴珍馐、琼浆玉液娇养出来的,不是什么肥胖症!

        他是天潢贵胄,他的肥肉也是高贵的肉,用不着减!

        李旦听不见李显的腹诽,夹紧马腹,驱马走到队伍后面。

        路过李令月和贺兰氏的车驾前时,他轻勒缰绳,停在二轮车旁。

        李令月仰头看着他笑,细长的双眼微微弯起:“王兄,我上回和你说的波斯水晶杯,你帮我寻到了么?”

        李旦摇摇头:“没有。”

        也不多做解释。

        李令月知道他素来寡言,喔一声,挥挥手,漫不经心道:“王兄,我让七兄帮我去寻好了,正好让他多去西市走动走动。”

        贺兰氏把围在肩头的印花帔巾扬起,故意往李令月脸上甩,嘴角带着浅笑,亲昵道:“又使唤你兄弟帮你跑腿?”

        李令月拂开帔巾,哈哈大笑:“七兄要选妃了,我不赶紧使唤他,以后阿嫂嫁进来,就没机会了!”

        两人笑着打趣一阵,压低声音,讨论李显的王妃最有可能出自哪个世家大族。

        李旦轻夹马腹,勒马转向,慢慢驰到裴英娘的二轮车旁边。

        护卫、宦者、宫女们沉默着前行,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飞扬。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旌旗在风中舒卷的声音。

        裴英娘十指翻飞,胖乎乎的手指头把丝线拧成一条条麻花形状,来回穿插,很快勾勒出一只蝴蝶形状的结子。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细碎清脆的珠玉轻击声。

        裴英娘抬起头,眼前闪过一道炫目的金光,晃得她眼花缭乱。

        李旦贵为亲王,座下的骏马装饰华丽,马鞍上镶嵌了数百颗绿豆大小的宝石,系带上悬着一片片麒麟金杏叶,金叶随风飘动,出窣窣细响。

        宝光闪烁,璀璨夺目。

        裴英娘忍不住偷偷咽口水:一看就知道很值钱!

        李旦居高临下,俯视着眼睛闪闪亮的裴英娘,疑惑又诧异。

        他以为这个差点死在亲生父亲剑下的小娃娃,此刻应该躲在车厢里抹眼泪才对。

        特意绕过来看她,就是怕她有什么好歹。

        没想到她竟然没事人一般,靠在车窗上做针线活儿。

        那个泪如雨下,抱着他不放,无助而绝望的小娘子,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除了他,大概没人相信,一个时辰前,裴家小娘子还蜷缩在床榻上瑟瑟抖。

        不愧是母亲挑中的人。

        李旦自嘲一笑,策马离去。

        裴英娘盯着马鞍上的宝石看了好半晌,忽然现李旦腰上空落落的,没有佩戴她早上看到的那块双鹿纹山玄玉佩。

        应该是丝绳绞断了,没来得及换新的。

        她低头看看手上刚编好的蝴蝶络子,粉白两色,和李旦完全不搭调。在篓子里翻了翻,找到一条棕黑色的,扭了金线,编成燕子形状,好看又大方。

        连忙捧在手心里,想问李旦喜不喜欢,抬起头时,现人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一个端正笔直的背影。

        裴英娘目光痴迷,啧啧道:“连马尾上都挂了金叶子呀……”

        她好想要那匹骏马!

        抵达蓬莱宫后,忍冬让宫女去抬热汤,预备服侍裴英娘洗漱。

        今天舟车劳顿,李治和武皇后肯定不耐烦见人,用不着去蓬莱殿请安。

        果然,夜幕低垂时,羊仙姿往各宫传话,言圣人已经就寝,让他们各自安歇。

        药童把熬好的汤药送到裴英娘殿前,“八王吩咐,贵主莫要忘了服药。”

        裴英娘白天纯粹是吓病的,现在一觉睡醒,又从太极宫搬迁到蓬莱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蛮可以不用吃药。

        药童面色不改,把鎏金宝相花纹银碗往前一递:“请贵主服药。”

        小娃娃当久了,裴英娘也想使个性子、耍耍赖。

        嘴巴还没撅起来,忍冬已经接过银碗,舀起一匙子黑乎乎的药汁子,送到她唇边:“贵主不怕,吃了药,病才能好。”

        裴英娘脸颊微微一热,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八岁的女娃娃,忍冬这么哄她是正常的,可是好像还是有点难为情。

        只能老老实实吃药。

        吃了药,她一觉睡到大天亮。

        既没有梦到提着宝剑追杀她的裴拾遗,也没有梦到讨厌的裴十郎和裴十二娘。

        她心情大好,早上吃了两大碗胡麻粥,一盘玉尖面,两只素馅毕罗。

        忍冬和半夏把所有箱笼打开,想为裴英娘挑几件新衣裳。

        虽然宫人们为了迁宫一事乱成一团,但女官、女史们有条不紊、忙中有序,百忙之中,仍然记得给裴英娘送来整套饰衣物和被褥用具,十分贴心。

        武皇后要在麟德殿摆宴庆贺迁宫,众人届时都要出席,连太子李弘和太子妃也会从东宫赶来凑趣。

        这是裴英娘头一次参加皇室宴会,忍冬想把她打扮得漂亮一点,左看看,右翻翻,挑挑拣拣半天,还找不到满意的裙装。

        半夏不懂宫中流行什么样的服色,只能跟在忍冬后面打下手。

        裴英娘坐在槅窗下打络子,日光从茜色窗纱漏进屋里,笼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半夏想起一事,悄声道:“贵主,太子妃也姓裴呢!和贵主好像是一家人。”

        太子妃裴氏是左金吾将军裴居道的女儿,确实和裴英娘同出一族,不过裴氏的祖父曾经做过宰相,而裴英娘的祖父只是个六品官,比不上裴氏那一房显耀。

        裴英娘把丝线绕成一簇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从前没来往过,以后也不必特意去结交。你记住,我是天后带进宫的。”

        半夏心神一凛,“婢子明白。”

        忍冬终于挑中一条单丝碧罗笼裙,“太平公主爱红,平时多穿红色,贵主穿青色最好。”

        裴英娘换好衣裳,盘腿坐在铜镜前,等着忍冬帮她梳髻。

        镜中的小娘子脸色还有点苍白,穿郁泥地联珠团窠对鸟纹锦对襟半臂,浅色绉绸窄袖交领襦衫,单丝碧罗笼裙,竹根青系带分系在两边,一直垂到翘头履鞋面上,肩上披一条沙绿色葡萄纹锦厚披帛,完全是一副少女打扮——裴英娘气度沉静,宫女们总忍不住把她当大人看待。

        忍冬踌躇半天,最后给裴英娘梳了个家常的双螺髻,略施簪环珠花,间裹丝绦,留出长长一段,垂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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