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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4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二)


说起了蛟精摩卡,魏野袖子一拂,那满盛着拒马河水族的白瓷荷花缸已经从袖囊中脱出。

        荷花缸周身水光闪动间,禁制稍松,一声龙吟里,蛟精摩卡带起几捧水花,飞了出来。

        盘旋在荷花缸上,这条蛟精依旧戒备地望着魏野:“放俺来出来作甚?你不是对俺戒备得很,都不许俺跟着师兄开辟水府?”

        魏野听他抱怨,也不在意,只是反问道:“你倒是想得美,然而白鲤君在魏某门下尚有大用,哪能让你这熊孩子过去乱了我的战略部署?你想要跟随白鲤君,也成啊!你替魏某在此做个镇守汴河的水府提督,待到魏某功成之日,便放你去桃花山玉波池和你师兄团聚。”

        说话间,仙术士指尖向着水面一指,顿时一团水汽聚拢过来,转眼间就凝成了一粒冰露。

        这粒冰露中,隐隐有符篆隐现,正是玄霜青女真符。

        真符冰露盘结之间,就化作了一枚符珠,正落在了摩卡额头上。

        符珠嵌上额头,摩卡只觉得一股寒意透脑而来,然而他动转之间,却见自己周身涌起一片云气,细看来却全是细碎冰晶。

        再将身子一动,顿时就见着片片寒雪飘飞而来,那一片片六出雪花,看似极不起眼,然而六棱花枝都如同利刃一般,轻而易举地在四周石壁削下一层石皮。

        摩卡被魏野降伏多时,也算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当下就叫道:“这是太阴元真剑气还是洞阴玄晖剑符?”

        “错,这是魏某在房山斩杀一个女吸血鬼真祖时候,以流霞水母与太阴剑气为本,创出的天月霜剑之招。只是魏某这流霞水母孕养不易,没多的给你糟蹋,就只好勾招些许癸水精气,留个简易版的,让你办起事来更有效率些。”

        说罢,魏野一挥手,水面之上浮起了整个汴河水道与暗渠的流域图:“汴河水道上的问题虽多,赵宋的转运司也算是有名的耗子窝,可这是吏治的问题,倒不用你这个镇守提督理会。魏某要你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说到这里,就算神经大条如摩卡,也感到一股杀机逼面而来,不由得一个哆嗦。

        只听魏野一字一顿地道:“这鬼樊楼自从五代以来,从来就是藏污纳垢、亡命聚集的龌龊地方。太平年月不去管他,可到了要紧时候,这里就像是个定时爆破装置你也不用去管什么是定时爆破装置总而言之,魏某给你三个月世间,你率着这群水族,先摸清楚了这鬼樊楼里各方势力的底细。尤其是要查清楚,这里可有什么异端邪教活动!”

        说罢,魏野一挥手,连着那白瓷荷花缸一并落入水中:“每月初一十五,你亲自来给我回报消息,不要忘记了。去吧!”

        得了这个“去吧”,摩卡望了一眼趴在魏野头顶的司马铃,似乎还对自己被拿来做“蛇环”的经历心有余悸,随后就飞快地潜入了水中。

        望着那一条蛟影缓缓潜伏于浑浊水中,魏野长出了一口气。

        说是气,然而从他口中喷出的却是细碎冰沙,触地有声。

        而此刻,魏野的面上,一时红,一时白,寒热交替,变化无定。

        仙术士也不管这些变化,只是望着水面微笑道:“所谓‘下水道的鳄鱼’,这是后古典时代有名的都市怪谈,这汴梁城里,也该有个‘鬼樊楼的蛟龙’,才见得古今辉映,不让后世专美啊。”

        司马铃趴在魏野头顶,伸出前爪按了按魏野的太阳穴:“阿叔,你的冰火交冲后遗症更严重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制造都市传说!”

        “工作不忘娱乐,这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啊!”

        ……

        ………

        如果将目光从地表之下的鬼樊楼转到灯火通明的大相国寺中,便能看到大相国寺的住持智清和尚,正对着那封落款“戒兄智真”的书信皱眉。

        此刻智清和尚的禅房内,已经聚集了寺内六十四院的管事和尚们。

        说起来也是好笑,大相国寺六十四僧院,还是仁宗年间的旧制。到了神宗熙宁年间,因为大相国寺大僧院套小僧院,一个僧院配一个香积厨的规矩,大家做起斋饭来,光生火冒烟,都堪称壮观。

        而因为各院香积厨里烫酒的、烧肉的、炖羹汤的,从早到晚不绝,也不止一次闹出火灾来。当时神宗任用王安石等新党,变法革除旧弊的时候,大相国寺也属于整改目标。

        原本的六十四僧院,在大刀阔斧的改革下,就成了八禅二律的十个大院。那八禅院是宝觉院、慧林院、智海院、宝梵院、佛牙院、宝严院、定慈院、广慈院,二律院是河沙院、普慈院。

        虽然建筑给合并成了十大僧院,但是原本六十四院的组织还是依旧保留下来。原本各院的院主,便是大相国寺管事的上等执事僧,依旧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这一群群的和尚,依着彼此师门出身,也都坐得有讲究。那监寺、都寺、维那、书记、首座这些地位清要的管事和尚,就坐在智清和尚跟前。那管财货的提点、院主、藏主、殿主、阁主、化主、浴主,虽然离得远些,然而谁也不能小觑他们。

        至于那些厨头、茶头、塔头、门头、磨头、菜头、庄头,人数虽多,也还算是体面,但在得赐紫袈裟的智清住持面前就只能靠边站了。

        对于智真长老这封书信,智清和尚本意是想拒绝的大相国寺乃是天家的家庙,寺内的上等管事和尚,都有僧官身份。尽管这些年官家好道,对大相国寺少有恩宠,但是底蕴仍在,常住僧人数千,火工道人、沙弥幸童不计其数。一个上等职位,不知多少人去抢!

        你虽然是个师兄,又怎么知道师弟我住持大相国寺,方方面面都要顾全的辛苦?一封信写将来,就要举荐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莽和尚做执事僧!

        面上不动声色,智清和尚将书信放下,先向着四周众僧说道:“五台山文殊院处,我师兄真大师写了一封荐书,打发他门下僧人鲁智深常住本寺。那鲁智深是个军汉出家,在五台山上大闹禅堂,真大师管束不得,只得打发他来本寺,还要讨个执事僧的差事,此事诸位怎么看?”

        一听到“执事僧”三字,下面就轰地一声响,那些监寺、维那,嘴上不语,眼角都是冷笑。那些院主、殿主,也不发表意见,只是摇头。

        反倒是那些厨头、茶头、磨头、庄头,一个个七嘴八舌:“这还成什么规矩?外来游方和尚,要入寺挂单,就该依着清规,先从杂役僧做起。便是有荐书在,也不过随堂就参,岂有一来就要做执事僧的?”

        这还算是顾忌自家脸面的,还有的就直接不客气了:“俺们庄严院虽然被裁撤了,但本院一脉,掌管寺里磨坊已经有百年,这是祖上传下的买卖,没有让人的道理!”

        “茶头一职,都是俺们降魔禅一脉掌管。这点茶、分茶、斗茶的手段,也是一门心传,从不与外人的。若是什么粗手粗脚的和尚,分不得泉水、江水的好坏,嗅不出龙团凤饼的滋味,岂不坏了本寺的名声!”

        当然还有几句话,是在座的僧人都清楚,却不说破的。那茶头也好,磨头也罢,每年从他们手里过的好处,没有不伸手的。给寻常和尚吃的茶里掺陈茶,磨的面里头混粗粮,都是再常见没有的手段。

        旁人也不过冷眼看他们一眼,倒是有个都寺开口道:“本寺内常有达官贵人、仕宦人家往来,又是帝王家庙,常要应奉宫内做佛事的,不好将外地僧人留于本寺内。可住持要顾着真大师脸面,依着小僧愚见,只能找本寺在汴梁的各处产业,找一个没甚大出息的所在,远远地打发他去了便是。”

        听了这话,那些茶头、磨头、庄头都放下心来。只有那菜头一脉,有些不高兴。

        果不其然,就见都寺对几个菜头道:“我近来与提点、藏主们盘账,见酸枣门外东岳庙旁,退居廨宇后面那个菜园,时常供应菜蔬不上。我问了几回,都说是被泼皮侵扰,你们又管束不得力,索性就让那鲁智深去那里便了。若他能管束得力,便让他做个菜头,若他管束不得,住持也好有话去回真大师。”

        菜头们还要分辨,就听得智清住持开口道:“酸枣门外那个菜园,本是烧朱院惠明院主一脉的产业。可早在二十年前,烧朱院一脉已绝了传承,如今便叫那鲁智深去那里主持便是。”

        听得智清住持发话,菜头们也只得点头道:“俺们谨遵法旨。”

        随后便有知客僧,去给鲁智深传话,又讲了一通“得了一年优异的菜头,便升个塔头;得了一年优异的塔头,便升个浴主”的话头来。倒是和千年后那“一年绩效优异的员工,升个组长;一年绩效优异的组长,升个科长”的宣传一般无二。

        至于一个上班族,拼光了青春,熬干了心血,临退休才混了一个科长之类现实,不论是和尚还是干部,都不会去讲。

        到了早上,智清禅师升座,先令书记写了榜文,大略是:“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鲁智深前来住持,自明日为始掌管,并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云云,又差人去酸枣门外岳庙后面挂起榜文,方才押了法帖,唤了鲁智深上前受职。

        鲁智深领了法帖,收拾起行囊禅杖,便离了这座天下第一大寺,跟着来领路的和尚,往酸枣门方向走去。

        领路的和尚,倒是个喜欢饶舌的,向着鲁智深道:“师兄好个造化也,俺们在新酸枣门、旧酸枣门外都有菜园。只是新酸枣门那一处菜园,就未免冷落寂寞许多。可不比新酸枣门的热闹。”

        说着他手向着前面一比,说道:“从旧酸枣门到晨晖门,这汴梁东南一条大街,最是铺面多,摊子多,小买卖多。离着潘楼、瓦子、勾栏都十分近。便菜园前头,有东岳庙、十王宫、玉仙观、万寿观,虽然都是道观,可庙会也不算少,尤其万寿观的女冠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这和尚欲言又止的模样,鲁智深却不理会他,只是问道:“洒家听说,那菜园是什么烧朱院的地方,却不知什么叫做烧朱院?”

        听到鲁智深发问,这和尚嘿嘿笑道:“那烧朱院也算是本寺一大奇事了。烧朱院的第一代管事师傅法号上惠下明,他老人家念经拜忏全不精通,讲经说法也没口才,却烧得一手好猪肉,不知道多少做官的,都去与他谈禅,就为了尝一尝他最拿手的焖猪肉。因此上,这一院就叫做烧猪院,只是当年翰林杨学士嫌‘猪’字不雅,便换了个烧朱院的名头。如今这一院早就没了传人,也没人学得惠明师父的好手艺,除了俺,怕再没几人知道这件事了。”

        说着,这和尚摇了摇头,一派唏嘘之态。

        鲁智深也不管他,只是朝前走。虽然街上人来人往,处处人流拥堵,可是见着他肩上那柄玄铁禅杖,人群依旧止不住地给他让出道来。

        直走到了酸枣门外,只见着街道两旁,除了一座座店铺,又有好几处道观的山门伫立。领路的和尚就在前面指指点点:“师兄你看,那便是十王宫,供奉的是阴司十殿与五道老爷的香火,对面那便是万寿观,每年重阳,这里的菊花酒也甚是有名。再朝前走上半里,那大宫观便是岳庙了!”

        正说话间,却听得街面上响起一个声音:“可了不得,前面玉仙观里姑子打人啦!”

        随着这一声喊,街上不知多少行人都停下脚步,朝着前面赶去。

        鲁智深与领路和尚不由自主,也被人潮挤着,直向着前涌!

        还不曾到得那小道观跟前,就传来一阵阵少女的怒叱声,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惨叫:“啊呀,可不得了,把个高衙内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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