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中原制药厂
八十年代初期，国际上维生素c产品销路看好，国内维生素c紧缺，国家计委、国家医药管理局计划建设一个相当规模的现代化维生素c生产企业，在众多地区竞争中，豫省凭借理想的玉米原料产地优势获得这个项目。项目历经“七五”“八五”“九五”三个五年计划，计划投资从95亿一直追加到39亿，最后直到26亿。从1984年通过计委审批到1992年投产，建设周期超长，而且项目自投产就始终未能按设计要求达标运行。开始生产仅一个批次就停工了。生产原料比生产出的产品还贵，从一开始就亏损，没有给国家创造一分利润就破产了，成为上辈子省市两级的一个大包袱。是国家不按市场规律行事的一个反面例子。
上辈子的惨剧现在还在进行，王曜实在忍不住看到这样的事再发生，出言提醒龚自强。
“你个小孩子，又在胡说八道。中原制药厂的事你知道多少。只是从上到下都十分关注的项目，你怎么信口开河，如果往回倒几年，一定会治你个扰乱社会安定的罪名。但是现在，你这样的言论也很不好啊。”龚自强很生气，对王曜的好感简直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龚叔叔，我是不是信口开河，听我跟你分析一下。”
“中原制药厂的项目立项原因是国际上维生素c产品销路看好，国家想建一个项目出口创汇，是不是？那么就是说产品的销路在国际市场，国内没有生产技术，需要引进，也就是说生产设备我们也不能自给。这样一来，我们除了原料就什么都没有，都要受制于人。而且维生素c并不是药品，也就是说不是必需品，只是符合了国外保健市场的一股潮流，那么维生素c是否能够一直畅销还是未知数。”
“而且最关键的是，市场的事由市场说的算，维生素c的价格高昂，必然会吸引国外的生产厂家增产，从来都是物以稀为贵，产量上去了，价格就会下来。国家选择此时建厂实际上是扰乱市场。国外药厂竞争激烈，对于价格的反应非常敏锐，等到我们参与进来，不仅会在高价位时做吃亏交易，而且会扰乱市场秩序，扭曲价格信号。”
“国家现在已经开始厂长负责制，目的是什么，让企业更好的融入市场。但是中原制药厂呢？又是计划经济投资体制和政府部门直接创办企业。投资主体是谁呢？国家和省里各出一半，国家医药总局，国家原材料投资公司，省里，市里都有投入。又是政企不分的典型代表。”王曜回忆着上辈子中原制药厂失败的原因。
龚自强很不满意：“这么多年，不都是国家在投资？没有国家，哪有这么多现代化厂房，就是因为产品销路看好，国家才计划投资的。明明是国家眼光敏锐，怎么让你说的这么不堪。”
“龚叔叔，咱们不说气话，国家建了那么多厂，现在的效益真的很好吗？您是市长，您应该知道，最起码我知道，我妈妈的国棉二厂一旦停止国家计划采购推入市场，马上产品就会没有销路。”
上辈子中原制药厂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型工艺设备引进中的失误，现在还没有发生。但是考察队伍现在已经在组建中，贪大好全就是他们上辈子的毛病。拳头产品维生素c采购的设备居然是在国外都没有投入使用的新设备，只因为被设备商一顿忽悠，放弃了国外药厂正在使用的成熟装备，选择了一套没有经过实践的理论中的设备，运回国内放到生锈都没有安装成功。没有工程技术支持，就是一堆废铁。耗费了大量的外汇。
“龚叔叔，好吧，就算立项没问题吧。但是生产设备要向国外采购是真的吧？可是考察队伍中的组成有多少医药专家呢？据我所知，考察队伍带队的是内定的第一任领导，可是这位领导来自棉纺厂，其他几位随行分别来自机械，化工，搪瓷。让一堆外行去采购医药设备。居然没有一位医药行业的权威。”
龚自强有点无言以对，这件事情龚自强知道，市委市府的几位领导还为了能不能参加这个考察小组有过纷争，都把这当成是一次公费旅游了。因为不是龚自强负责的，龚自强也就没有关心，但是考察团队没有医药专家的事自己也是才知道。
“这不是胡闹吗？一堆外行去采购内行装备，你是从哪听说的？”龚自强问道。
“龚叔叔，我只是跟你提个醒，不要看我们国家现在和西方一些国家是蜜月关系，就以为国外的资本家都是善良的。本来你就是要到别人锅里抢食，别人怎么可能不防备你，甚至会坑你一下，连一个医药专家都没有，我对这个考察队的成绩不看好。而且考察队的考查范围我也不敢恭维，目的地是哪里？米国，德意志，意大利，瑞士，都是风景如画的地方啊。但是设备要匹配是不是应该主要考察一个地方的呢？几个地方都要下单，将来的匹配也是个问题。而且听说维生素c的主要生产设备并没有在国外经过实践验证，只是理论上的一套设备。并不是成熟设备。专家考察组居然相信了设备商的话，准备采购了。”
“什么？你都是从哪听说的？”龚自强现在的分管工作刚刚增加了基建，中原制药厂的项目可以说现在和他也有关系，只是以前的基建有人负责，而且考察组已经去了国外，龚自强还没有关心这一块地方，但是今天王曜的话让龚自强心里有了一种深深的不安。
“龚叔叔，还有呢建厂可行性报告中的争气能力是三台35吨锅炉，缺口由毗邻的热电厂提供，这样既经济又合理。可是现在居然改成自供，要上三台75吨大锅炉，连生产设备都没有采购好呢，就这样盲目增加辅助设施，看来大家是真的很看好这个项目啊。5万吨的自备水厂也是不用提了。”
“王曜，你一个孩子怎么会对中原制药厂这么了解？”龚自强眉头紧皱，就是中州的一般人现在对于中原制药厂也是向往，全亚洲最大的药厂，国家和省里共建，项目是现在最吃香的维生素c，大家都在托关系想往新厂来呢。一个孩子缺提了不少意见，而且还有点道理。虽然一切都是没有发生的，但是想想就有些担忧。
“好吧，龚叔叔，我跟你说实话，这些的确不是我想的，是一位老教授托我转告的。”王曜早就想好了托词，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
“是谁？是哪位教授？”龚自强马上追问，甚至有马上去拜访一下老教授的冲动。
王曜把自己卖邮票的事说了一遍，说邮票卖给了一位学经济的老教授。既解释了自己经商的资金来源，也把刚才的建议归功给了一位不存在的老教授。
“王曜，你能带我去拜访一下老教授吗？”
王曜为难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后来在邮市又见了一次面，老先生感谢我出让给他一张珍贵的邮票，请我吃饭。饭桌上说起了我认识一位市长，老教授送了我一套宫灯邮票，请我把他的意见在合适的时候转达给您。”
“我也问他为什么不亲自转达，老先生说过去的岁月老先生吃了很多苦，受够了因言获罪的苦，但是身为一个公民，不想看到国家再遭受不必要的损失，因此请我转达，但是老先生自己是不会再出来了。”
“龚叔叔，问题真的很大吗？”王曜假装不懂的问龚自强。
龚自强没有理王曜，虽然龚自强相信这些话不会是一个孩子能提出来的，但是却认为王曜跟老教授的关系肯定不会像他说的一样只是萍水相逢，一个孩子就算转达也不会这么丝丝入扣，而且还有前面反驳自己反对他经商的理由，不是对经济了解，是不会说出什么cpi，m2的经济专有名词的。对于一个曾经遭受过劫难的老教授的话，龚自强还是相信的，因为过去的岁月，确实有很多知识分子被下放，发配。在他们其中，也确实有很多人才。
“这个事情我会关注一下，现在我的分管项目里有制药厂这个项目。谢谢你今天给我的提醒。”
想到做到，龚自强走到屋里打电话给秘书处值班人员。
“你好，我是龚自强，我想问一下中原制药厂现在的项目负责人是谁。”
“龚市长，您好。我是值班秘书王强。”接电话的值班秘书诚惶诚恐，连忙翻看记录。
“龚市长，现在的负责人是您啊？”
“那怎么没有人向我汇报啊？还有，能联系上在国外的专家考察组吗？带队领导是谁？”
“龚市长，现在联系不上，带队领导是市委的林副秘书长。不过明天他们应该会考察完瑞士，可能会跟市委书记，市长汇报吧。”
“王强啊，能麻烦你一下吗？能不能把前一段时间的关于中原制药厂的材料和记录送到我家吗？龚自强恨不得现在马上就是上班时间，可以好好的过问一下。
“好的，龚市长，我整理一下，马上给你送过去。”
龚自强瘫坐在沙发里，点着一根烟，陷入深思。
王曜百无聊赖的逗着小狗，两个人半天无话。
陆芷琪和龚亚楠回来后，龚自强也是一副沉默表情。
陆芷琪纳闷怎么充满干劲的丈夫现在又是一副忧愁的样子。
看到王曜也在，陆芷琪很高兴。龚亚楠看到公主裙，高兴的又蹦又跳。
一会功夫，值班秘书把资料带来，龚自强拿着资料进了自己屋子。“芷琪，你招待一下王曜，我有点事要忙。”
有外人在，陆芷琪不好问丈夫又怎么了。
看着资料，龚自强的心头掀起了巨浪，居然和王曜说的一样。考察组的先期汇报无一不是对项目的盲目乐观，对于设备的意向也是倾向于一步到位，计划采购最先进的设备。至于设备是不是已经经过实践论证的没有提及，但是采购金额比原先考察计划的高了两倍不止，看样子确实不是原先计划的设备。
配套设施也提出了新的计划，三台75吨锅炉，5万吨的自备水厂。无一不在印证王曜的话。
龚自强顾不得妻子和王曜的疑惑，又走到客厅拿起电话。
“喂，总机你好，帮我拨帝都******”
“姐夫，你好，我是自强啊，恩，放假没出去玩。你也知道中州和帝都不一样，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姐夫，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一下。您在国务院政策研究室，对于国内外的经济形势都有所了解，我想向您打听一下国际维生素药品的情形。”龚自强的话很急切。
“自强啊，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是龚自强的姐夫，还在国务院政策研究室，看来龚自强的背景很深啊。王曜想着。
“没什么？我的分管工作调整了，中原制药厂的基建现在也归我管，我就是想先了解一下。”
“自强，这就对了，不要诚惶诚恐，妄自菲薄，不懂的就多了解一下，这才是对工作的负责，可不能一畏惧就撂挑子，这可不是你们龚家的传统。老爷子为你想辞职的事可是大发了一通肝火呢。”
龚自强吓了一跳，怎么会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了，肯定是陆芷琪的事。不过现在顾不上了。中原制药厂的事更着急一点。
“自强啊，对于医药行业我懂得不是很多，明天正式上班了，我帮你问问专家。但是据我所知，我不太看好你们的那个中原制药厂项目。国际商品市场从来都是风云变化，就算是大宗商品市场，还经常有所波动。维生素现在只能算是一个细分医药，而且并不是必须药品。你们现在投入那么大，一旦市场有所波动，你们肯定会很被动的。”
“姐夫啊，既然你都不看好，为什么这个项目会从上到下这么重视？”龚自强又是吓了一跳，姐夫是国务院政策研究室的，可是说是为全国经济把脉的人，他们的研究结果可是直达天听呢，他们也不看好？
“自强你这话说的我无地自容啊，我只是一个小研究员，而且一直务虚脱离实践，我们的话有时候也做不得准呢。我们的话哪有那么重要？再说了，你们那个项目我有所了解，那是国际计委直接批的，研究报告也不过我们政研室，我们没有发言权。具体情况可能就是某位大领导的英明决策，我们老大也不能说什么。怎么了？你们那个项目有问题？”
“没有，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工作。我也不多说了，家里有客人，姐夫，明天有信了，您告诉我一声。有空您也出京转转，等来中州了，我接待你。”龚自强说。
“好的，没问题，我最近也在想，不再干这些务虚的事，切实的干些实际工作，哪怕下区县也好，就是你姐姐那关比较难过啊。”龚自强的姐夫在电话里也是很郁闷。
“哈哈，姐夫，你就是孙悟空也蹦不出我姐的手掌心啊。”龚自强笑着，还是很佩服自己的这个姐夫的。平民子弟，硬是凭着自己的一身学识进了国务院政策研究室，当初姐姐找他，家里可没少反对，但是现在大家都赞叹姐姐的眼光。只是姐夫怕姐姐这一条是一辈子也改变不了了。
龚自强放下电话，又仔细翻看资料，确实像王曜说的一样，好大求全的毛病贯穿整个资料的始终，对于前景都是盲目的自信。但是刚才姐夫电话里透露的一点，这是某个大佬的手笔，自己虽然是个副市长，但还是人轻言微。怎件事该怎么破呢？
对于王曜给自己带来的这个麻烦，龚自强有点感激，感激有人提醒自己没有一脑袋扎进去。但是对于如何劝阻，龚自强也是一筹莫展。
不过，龚自强对于王曜确实是热情了一点。对于王曜背后的那位经济学家，龚自强很感兴趣。但是注定他要失望的，这辈子他都不会见到那位经济学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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