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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合作


  京师,自朱厚熜回京之后,内阁首辅夏言便觉得朝堂之上的气氛有些诡异,而皇帝对自己的态度远不似南巡前那般热切。

  此刻的夏言,有些如履薄冰之意。朱厚熜南巡归来之后,又于五月二日再赴天寿山大峪山巡视,而自己仅仅因为晚到了片刻而已,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皇帝训斥。

  在自己请罪之后,朱厚熜竟又恼怒道:“夏言本是一个卑微的小官,因为张孚敬倡议郊礼一事得到提升,竟敢怠慢无礼,上机密奏章不使用朕赐给的银章,朕命你归还前前后后朕发的亲笔敕令。”

  夏言想道此处,面色难堪,手中的笔情不自禁握的紧紧的,尤其是想起当时在场的郭勋和严嵩等人似笑非笑的可恶嘴脸,夏言不由得冷笑一声。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内阁首辅,这大明朝离了谁也离不开他,放眼望去,谁人能将这政务安排的妥妥当当,顾鼎臣么,还是那个表面恭敬,实则包藏祸心的严嵩。

  “老爷,锦衣卫陈寅大人求见。”官家夏全禀报。

  夏言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眼前写到一半的请罪奏本,说道:“请他到正厅,老夫随后便到。”

  “是,老爷。”夏全退了出去,然后便将等在门外的陈寅请进夏府正厅。

  今日,陈寅孤身一人登门,而且选了晚上,刻意避开人群,此刻进了夏言府邸,便将披风上的帽子从头上掀开,坐在椅子上,闭目等待。

  片刻,换了一身衣物的夏言走了出来,人未到,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先传来出来:“陈大人,久候了。”

  陈寅连忙站起身恭敬道:“下官见过阁老。”

  夏言笑道:“陈大人请坐,夏全,看茶。”

  待管家夏全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桌上,退了出去之后,便开口道:“陈大人,承天府一行,多亏锦衣卫忠心护佑,陛下才安然返京。”

  “阁老言重了,此乃下官职责所在。”陈寅说道。

  夏言放下茶杯,问道:“不知陈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陈寅笑道:“阁老,今日下官拜见阁老,倒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心中有些话,不吐不快。”

  夏言抚着美髯,笑道:“但说无妨。”

  陈寅说道:“连日来,自陛下南巡还京之后,便不视朝,整日与那道人陶仲文打坐斋蘸,长此以往,只怕是政务荒废,怕是要出乱子。”

  “陈大人所言,倒是老夫心中所忧虑的,自从大行皇太后归天之后,陛下便不理朝政,亦不上朝,就是老夫想要面见陛下,也是困难。”夏言倒是对眼前这位陈寅高看了一眼,自从他执掌锦衣卫之后,倒是收敛了许多,亦不曾滥杀无辜。

  陈寅说道:“阁老,陛下崇道,自蕃邸时,便是如此,只是这朝堂之内,恐怕……”

  夏言见陈寅迟疑,便正色道:“陈大人,有话但说无妨,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出得你口,入得老夫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

  陈寅说道:“如此,下官就直言了,这朝堂之内,唯有阁老坐镇,方才使人安心。”

  夏言笑道:“陈大人,有话请直言,老夫自问,为国操劳,问心无愧,一向是堂堂正正。”

  陈寅便直言道:“阁老,那下官就直言了,这翊国公日受恩宠,目无旁人,而严嵩大人似乎近日与翊国公颇为亲近,只怕是有所图谋。”

  夏言抚着下颚的美髯,半晌方才说道:“只怕是盯着老夫的位子吧。”

  “翊国公有勇无谋,倒是不用太过理会,只是严嵩其人,似忠实奸,阁老务必要多加提防。”陈寅说道。

  夏言思忖片刻,便说道:“严惟中靠着老夫方有今日,难不成还想爬到老夫头上。”

  陈寅在夏言府邸密谈,而在城西严嵩府邸,此刻却是歌舞升平,几位歌女在堂上翩翩起舞,而严世蕃又将自己刚刚纳进府中的小妾叫了出来,与众人进了一杯酒后,便带着舞女在堂上起舞。

  此刻,气氛浓烈,严嵩不胜酒力,刚刚离席而去,大堂上还剩下四人还在饮酒作乐。

  胖大身躯的严世蕃端起酒杯,坐在席上笑道:“诸位,今日承蒙各位赏光,到我严府小酌,这杯酒,再敬诸位大人。”

  已经喝的满脸羞红的翊国公郭勋,此刻双目放光,上下打量着在正堂中间起舞的严世蕃的小妾,打了一个酒嗝,大笑道:“世侄啊,想不到你小子,竟有如此艳福,金屋藏娇。”

  另外一边刚刚一饮而尽,也打了一个酒嗝的陆炳笑道:“这北京城,谁人不知严东楼的艳福,国公,您老老当益壮,要不明日再纳几房小妾入府?”

  翊国公郭勋哈哈大笑道:“老夫老了,倒是有些吃不消。”

  而陪在另外一边的刑部主事赵文华也笑道:“国公倒是说笑了,谁人不知您老府中的佳人,才是艳绝京城。”

  郭勋“嘿嘿”笑道:“好了,不谈佳人,今日痛快,饮酒,饮酒。”

  严世蕃便对着小妾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妾便缓步走到郭勋的席位上,俯身为他倒满一杯酒,只是这小妾俯身倒酒,胸前的春光全都落在了郭勋的眼中,这位已经六十四岁有余的翊国公,便情不自禁探出手去,在那柔软处捏了一下,惹来一声低吟。

  这小妾倒满之后,又来到陆炳的身旁,为他也倒上一杯,便回到了严世蕃身旁。

  另外一边的赵文华刚刚偷眼看见郭勋调戏严世蕃的小妾,只当是全然没看见,想着也会给自己倒上一杯,只是见那小妾回到严世蕃身边,心中有些失望,但面上仍是挂着笑容。

  陆炳笑道:“来,这一杯,我敬国公,祝您老,老当益壮。”

  郭勋将这一杯喝下之后,便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老夫喝完这杯,便要告辞了。”

  严世蕃疑惑问道:“国公,可有什么要紧事,这般急切回去?”

  郭勋当然不会说出刚刚被严世蕃的小妾撩拨出了火气,回家泄火,只是开口道:“天色不早了,老夫的夫人想必是等的急切了,来日方长,改日老夫请世侄喝酒。”

  严世蕃便起身扶着郭勋上了一辆马车,吩咐管家将郭勋送回翊国公府。

  郭勋靠在车厢内,闭目酣睡,马车便行驶了出去,离开严府。

  严世蕃见郭勋离去,对着陆炳和赵文华道:“咱们入内接着喝酒。”

  陆炳却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要早些回去了,改日再聚。”

  赵文华劝道:“陆大人,难得聚在一处,再饮一阵如何?”

  严世蕃也劝道:“文孚,你我多日未见,难得有机会,且再多留片刻。”

  陆炳笑道:“改日,改日再把酒言欢,陆某告辞。”

  严世蕃见他去意已定,便又叫过来一个仆从,赶来自己平日里乘坐的马车,送陆炳回家。

  望着送陆炳回家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处,严世蕃小眼睛看向赵文华。

  赵文华却说道:“德球,为兄还有一事要与你相商。”

  严世蕃见赵文华还有事相商,便带着他到了一处书房之内,有侍女奉上两盏热茶。

  严世蕃喝了一口,问道:“大兄,可有什么事,要与我商议?”

  这赵文华在国子监时,便认了当时还是祭酒的严嵩为义父。

  赵文华又痴长严世蕃十岁,便以兄弟相称。

  “上次我说的那人,义父心中是怎么想的?”赵文华说道。

  严世蕃当是何事,见赵文华又说那事,便有些不以为意,开口道:“大兄,非是我说你,一个在刑部观政的小人物,一再向爹举荐,这不是令爹他老人家为难么。”

  赵文华急切道:“胡宗宪有大才,义父手底下没多少可用之人帮衬,此人如能得义父提拔,日后必为义父所用,德球,此事还得烦请你多和义父说说。”

  “好了,大兄,这事我会再和爹说一声的,如果这胡宗宪真有大才,这样吧,后日,找一处地方,我先见见。”严世蕃用手捏着鼻梁,有些困意。

  赵文华心中大喜,可算是没有白费力气,这下胡汝贞可得请他一顿好酒好菜了。

  “如此甚好,我来安排,德球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去了。”赵文华站起身,也不等严世蕃开口,便自己出了严府,往家中赶去。

  一路碰上巡夜士卒,出示腰牌之后,便往家中赶去,只是等快到了小时雍坊自己的院落处,便拐了个方向,到了靠近自己家中旁边的另外一处宅院,敲响木门,片刻后,胡宗宪举着油灯打开门,见赵文华站在门外,也不请他入内,只是问道:“这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家睡觉,扰人清梦。”

  赵文华笑道:“汝贞,大喜啊。”

  胡宗宪疑惑道:“什么大喜?”

  赵文华想要进院,胡宗宪拦住他道:“大哥,不是很方便。”

  赵文华伸着脖子往院子里张望,而后“嘿嘿”笑道:“可是香姐儿在?”

  胡宗宪点点头。

  赵文华锤了他一拳,笑道:“行啊,你小子这么快就把香姐儿弄到家里了,对了,说正事,我跟义父举荐了你,只是义父他老人家政务繁忙,便叫我义父家的严世蕃,先和见一见,后天,我安排一处好去处。”

  胡宗宪面露喜色,说道:“此话当真?”

  赵文华笑道:“我骗你做甚,后天,先见见我那义弟,只要他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要是能在义父安排下,补上一个肥缺,总好过在这刑部观政。”

  胡宗宪心中也是兴奋,点头道:“多谢大哥。”

  赵文华笑道:“你我兄弟,何需如此客气,好了,我先回家了,明日再说,今晚又喝多了。”

  胡宗宪道:“可用我送你回去?”

  赵文华轻哼一声道:“得了吧,快回屋陪你的香姐儿去吧,几步路而已。”

  胡宗宪看着赵文华离去之后,便关上院门,快步回到屋中,土炕上的锦被之中,露出一双细嫩的臂膀,香姐儿睁开眼睛问道:“这大晚上的,谁啊?”

  胡宗宪吹灭油灯,钻进被窝,搂着她的香肩说道:“我那大哥,说是要为我某个差事。”

  香姐儿黑暗中瞪大眼睛,问道:“真的?”

  胡宗宪在她耳旁说道:“自然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香姐儿啐了一口,黑暗中抚摸他的胸膛说道:“还不是把奴家骗到了你这儿,家穷四壁,要什么没什么。”

  胡宗宪搂着她道:“这只是暂时的,待我某个肥缺,一定给香姐儿买一套上好的胭脂水粉。”

  香姐儿口吐芬芳,说道:“只要你不嫌弃奴家,这便就是好了。”

  胡宗宪亲了她的脸一口,说道:“必不负你。”

  说完,锦被一蒙,屋中便想起了一阵疾风骤雨,声音传到了外间侧屋内,那个十四岁跟随香姐儿身旁的丫鬟巧儿,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却说赵文华回到家中,一身酒气,连衣物都不曾脱去,躺在床榻上,便沉沉睡去。

  夜色渐深,已过了三更天,内阁首辅夏言府邸书房之内,两盏油灯,将夏言的身影映在窗栏上。

  夏言伸了一个懒腰,放下手中的笔,拿起奏本,吹了吹,将墨迹吹干。

  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夏言长叹一口气,上书认罪,请求皇帝朱厚熜不要追索银章和亲笔敕令,好让他的子子孙孙可以以此为荣,夏言手中的奏本言辞很是哀伤。

  待明日将这奏本送入宫中,一试皇帝之意。

  夏言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天空中高悬的明月,有一丝乌云渐渐随风飘过,将这月色侵袭,而后月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黑暗中,几只飞鸟略过。

  夏言又叹了一口气,想他在朝为官二十载,为人豪迈强直,纵横辩博,因大礼议附和嘉靖而备受恩宠,升至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累加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贵为内阁首辅。

  莫非是这些年平步青云的权势,遮蔽了自己的眼睛,夏言站在书房内,望着外面的黑暗,反省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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