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心中道

这日清晨，嬴弃心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没有气急败坏地要去寻找黑莲纹身凶尸的线索，只是拉着绮罗到一处高山，平躺在一块大石头之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大口大口地喝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瓷杯，将葫芦里的液体倒于其中，有些浑浊，液体之中漂浮着几粒白饭。

        将杯子递到绮罗面前，笑了笑，说道：“尝尝看。”

        绮罗倒也没有拒绝，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顿时只觉口中香甜绵延，夹杂着一丝丝清香，香甜口感之后，是一阵火辣。里面的香甜饮料似乎爆开了一般，直冲鼻腔，而后，绮罗全部吐了出来，看模样，很是难受。

        嬴弃又从怀中掏出几片猪头肉，朝绮罗张开的玉嘴送去，来不及反应，口中火辣的绮罗不自觉地咀嚼着，不解地看着嬴弃。

        也不管有没有沾到绮罗的口水，嬴弃又拿出一片白肉塞进口中，拿起葫芦喝了一口，而后目光游离，只见其间晶莹的液体流转，他忽地说一声：“远野师兄，这酒倒是香甜，就是这肉好像有些臭了……”

        打虎亲兄弟，除祟亦是如此。曾经那个处处照顾着自己的人，好像一直都在，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一时间，嬴弃心里有些难过，虽然没有那种歇斯底里地愤恨与不甘，亦谈不上哭喊，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独自面对着浩劫。

        这一声后，绮罗没有安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任它在口中爆裂，任它冲击鼻腔，任它泪水直流，若陪你喝酒能暂时消去你的心中苦痛，那我陪你。

        东方的鱼白肚缓缓浮现，晨曦一缕缕洒向这处崇山峻岭之间，嬴弃朝着绮罗说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很好看，很适合两个人一起。”

        默认地点了点头，绮罗目光却从熹微的光线中移开，回眸一笑，道：“景再好看，也得分和谁吖。若是你的斯年师姐佳人在侧，恐怕这风景会更好看。”

        极度治愈的笑容陡然变的略微阴森，嬴弃也不做任何辩解，很温柔地把绮罗的脸凑到自己面前，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而后道：“看景是得分人，只是良辰美景，暮暮朝朝，活一万年都看不完，看不够，其实风景和人是一样的道理。有的人绝代风华，亦有人弱水三千，但取一瓢，有的人碌碌无为，亦有人不离不弃。刹那的心动无法避免，长久的深情却比成仙更加可贵，绮罗，你该相信你心里所期盼的，终有一天，那些都会成真。”

        “今日见闻，虽有离奇，但还算能够接受。修真世界为我打开了一扇大门，我方才知晓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不能做一个井底之蛙，只看到眼前这一方世界。我以前只知道修炼是为了保护挚爱，却没有想过保护的方式，只知欲要动我挚爱，必先踏过我的尸体，当然，其中有些许江湖儿女的热血豪情，但那终究不是安身立命之本，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无可奈何。若我能重现黑莲宗的底蕴，那么这一切都将会改变，届时，我便可以保护挚爱，守护天下苍生。”嬴弃接着说道。

        绮罗点头又摇头，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她不知道嬴弃的大脑究竟怎么想的的，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跳跃跨服有些大，不过是说了一个斯年的名字，在他口中就演变成了天下苍生。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嬴弃似乎变得很陌生，与他隔了一层薄薄的纱织。

        “所以，你是要天下？”见嬴弃没有再说下去，绮罗忽地开口问道。

        “天地本为一体，后来斗转星移，天成了天道，地成了蝼蚁的安身之所，成了地之道。可是，天道已经主宰了一切，大地从之前的同根关系变成了臣属关系，这不公平，对于天下苍生更不公平。若有一天，我修为超然，引领无数人界修士讨伐诸天，届时，人是否就不再是蝼蚁？”嬴弃情绪有些激动了，但他还是克制住，不想那般歇斯底里。

        “天上不就几朵云嘛，难不成仙人还真的住在天上啊，傻瓜！”绮罗望着眼前的明朗少年，忽地泛起了花痴，旋即道。

        嬴弃并未理会绮罗的调侃，接着说道：“试想远古之时，人为何修仙？是为了吃饱饭，还是为了娶妻生子？是为了摆脱人生中的无可奈何，人事变迁，亦或是什么？都说修仙可以长生，可你看修真世界人心浮沉，暗藏杀机，最后能长生的有几人？我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与人斗而不与天斗，常听人说世道不好，可为何就没人说是天道不好，人之一生短短数十载，能看到的，能拥有的不过是沧海一粟。”

        “有的人能陪着你走过一段旅程，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不在了，只有一个背影，连一句再见都没有。作为修士，我经历的很少，所言所语词不达意，为了我的这个抱负，也会言不由衷，可这些过程不过是无可奈何四个字！我想成仙，却不想成为天道之下的奴隶，苟且偷生，我入闻啼门多少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姐当时倚着嬴府的大门，朝着我挥手告别，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我恨呐，恨自己连自己的人生都左右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想有一天可以摆脱天道之下委曲求全的自己，让众生离苦得乐。”

        “前一久鏖战凶尸军团，我执手中三尺长剑，心中不曾有过畏惧，杀了它一个七进七出，我像这么不要命，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得变强，因为我知道时间不会等人的啊，机会不把握住，就会白白流逝。也不能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你或许可以回头看看，风景依旧在，人已非少年啊！绮罗，儿女私情真的没那般重要，一个人如果连对抗天道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他活着做甚？”

        “嬴弃，每段人生都有新的故事，也总有新的人朝你奔来，这世上纵使有千般不舍得，最后更多的也只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都说聚散终有时，后会亦有期，可是若你在实现抱负的路上陨落了，你的姐姐怎么办？留她孤苦无依地苟活于世，每日望着你死去的方向，虽得见你，却不能好好地道别，你就这么狠心？为了苍生，舍弃儿女情长，可是你的姐姐为什么要替你承受反抗天道的恶果？你让她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绮罗有些丧丧地说道。

        “可我总得做一次人王，往后才有对抗天道的可能。你别担心，我会做好准备，不会莽撞的。”嬴弃说道。

        好像米酒喝多了，嬴弃的脑袋忽地有些发胀，锤了捶有些发昏的脑袋，把葫芦收在怀中，前尘往事浮上心头，被唤作废物的人与此刻要与天道斗上一斗的人竟是同一人，可为何世人如此愚昧，入人间一趟，只知谋生，就似一缕游魂，单纯地在世上走一遭。

        扶起喝醉了一些的嬴弃，两个紧紧靠拢的身影在极南之地的羊肠小道上浮现，风吹着，阳光明媚，草地竟又变得翠绿了许多。

        也不知下一站究竟是何方，快靠近营地之时，绮罗早早地进入到龙纹石内，嬴弃一个人走路有些摇晃的去到易玄道人的房中，满身酒气的他向易玄道人问了一声安，便又走去宋星舒和霽林房内，朝着他二人哈气，掀开被子，喝道：“好好两个少年郎，为何不抓紧时日修炼，只知被窝里面做着春秋大梦，莫非不知黄粱一梦尽是虚幻吗？”

        似乎是说给二人听的，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无人知晓。

        ……

        慧君法师开始了早早地念经送佛，灵力随着声音洒向极南之地，超度极南之地上的亡魂，活了数百年的他，眼角两行老泪纵横，不为人知，他以内的善，是他的佛。

        嬴弃出来后，易玄道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很晚了，先睡了，各位。愿诸位能摆脱那个委曲求全、无可奈何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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