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界
瑾禾爬起来，跪在地上，垂眸道：“师尊。”
就差一步就可以杀了她，氿夜咬着一口银牙，掌掴了瑾禾，并恶狠狠道：“你竟敢坏我好事？我差点就可以把五渊阵传人杀了。”
“那白衣女子是五渊阵传人？”瑾禾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对不起师尊，我还以为你要杀了云梦。”
“如果我杀了她又有何？”
“可她是千暮上神的徒弟。”瑾禾突然捂着心口发出吃痛的声音。“而且，而且那位白衣女子是千暮上神的神使。”
“千暮，呵，不过是神族的弃子罢了，我有何畏惧？”
“师尊，瑾禾知错，以后再也不敢忤逆师尊了。”瑾禾疼得面目扭曲，娇躯颤抖。
“哼，以后又多了一件事。你过来把膏药涂在我身上。”氿夜颇为烦恼地走向坐榻，脱下衣物，露出满是红青交错的裸体。
瑾禾恢复了过来，吸了几口气，“师尊，你的身子……”
氿夜勾了勾红唇，随后鄙夷地嗤了一声，“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怎么知道我不仅在他体内种了魔种，还吸走了他不少灵力。”
瑾禾定了定神色，打开膏药盒子，将白色透明的膏体在肌肤上抹开，而后问道：“师尊，千暮不会已经识破五渊阵传人的身份了吧？”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她都是要死的。我现在不宜动身，你速去趟北海，让他把镯子还回来。”
“瑾禾这就去。”
吟雪感觉差不多了，周遭的明亮和瑾禾殿里的幽暗有着鲜明对比。
她松开扶着苏苏的手，“我已经好多了。”
云梦追问，“你方才是怎么了？为何着急离开？”
“就是太闷了，受不了。”吟雪讪讪笑道。
苏苏胸前戴的红玉璎珞响起了悦耳的声响，嘴角微微翘起，“我要去完成任务了，你们要和我一起到人间一趟吗？”。
夜晚的人界总是出奇的美。
在烟火阑珊，热闹繁华的长街上。因为人群拥挤，吟雪不小心便挤到了一位看字画的年轻银衣男子。
前面驶来一辆装得极满的货物马车，她下意识地往后边移了移。
她在余光中瞥到身旁的面具男子情绪有些不对劲。正在疑惑着抬脚离开之时，男子折扇一甩，扇了她一脸的清凉。
男子与她同样面露愕然。
她眨巴着眼，不知男子是何举动。
突然，男子拿了一个白狐面具直往她脸上遮去。
“别说话，有追杀你的魅影。”男子在她耳边低语。
高大的身躯完全遮住了眼前的光亮，她心间略紧，“你是谁？”
“不方便说。”
“他们走了没。”吟雪略恼地抽出手，推了他一把。
男子身躯一震，她只听得一声痛哼。
咦，也没有多使劲啊。
男子捂着腹部，扭头巡视了一圈，呼了一口气，“终于走了。”接着后退了几步，看着吟雪喟然，“你看着娇娇弱弱，没想到内力如此深厚啊。”
“我不是故意的。”她满含愧疚地道，“应该不打紧吧？”
这时，她听到云梦冷冷的声音传来。
“北寐，你这是要做什么？”
北寐将横在腰前的手放了下来，转过身笑道：“没什么，近来好吗？”
“与你无关。”云梦沉着脸将吟雪拉到身边。可心里的悸动时隔三百年依旧情不自禁地弥漫开来。
“同你师尊说，保护好她。”北寐深深地看了眼云梦，说完便隐于人群中了。
云梦嘴角微动，“你打了他吗？”
“方才……我无意打了一下。”吟雪的眸光闪了闪，看得出来云梦对那名男子的不同之处。
“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下次记得向我们呼救。”
吟雪重重点了头，而后问道：“他是北寐？”
“嗯，北海大君，也是个傀儡吧。”
“为何说是傀儡？”她愈加好奇了。
“本来他可以不成为傀儡的，他母亲好不容易将他送来九霄成为师尊的徒弟，可他偏要回水深火热的北海。就算继承了大君之位，也被红夫人和流邬操控。”
“他也是千暮上神的徒弟？”
“还没拜师，入门比试中赢了我即可。比试那日，他父王和母后都因病去世了，其余兄弟姊妹也惨遭毒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回去就是送死，可他就一头倔龙！”
能让云梦如此担心的，应该不是坏人，她思忖着。
“云梦，吟雪。”苏苏找到了她们，匆忙拉住她们俩的手，“我需要你们的协助。”
三人来到石桥旁边的一棵柳树下，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听着热闹的叫卖声。
“苏苏，白衣男子什么时候来啊。”云梦倚着柳树，擦拭手中的鞭子。
“快啦~快啦！”苏苏一边编织着手中的姻缘结，一边回道。
“人类的姻缘都是靠你们姻缘仙子这么凑成的吗？”吟雪略显羡慕地问道。
“当然不是，很多时候都是看人类自己，姻缘线有时候也会失效的。这一对，比较特殊。”
她起了兴致，“如何特殊了？”
苏苏回忆了一下，“上一世，男子为了家族利益害得心爱的女子全家满门抄斩，女子后来得知真相，想要刺杀男子，可惜在拔剑后产生片刻的犹豫，被男子的护卫刺心而亡。后来男子经历九难到达忘川河西畔，请求永生永世坠入畜牲之道，只为换取与女子一世的好姻缘。”
“永生永世。”吟雪垂下眼帘，“只为一世的长相厮守。”她感觉像喝了一大碗酒，酒的所有滋味不知如何一一道出。
“嗯，所以这一世的姻缘我是格外重视的。女子的情窦初开必须要留给注定长相厮守的那个人。”苏苏拍了拍手，“好啦，时间到。云梦去拖延一下过桥的那位白衣书生。”
“交给我吧。”云梦收下长鞭，刷的一下飞到桥边，在拥挤的人群中现出身。
她跟着苏苏来到长街上，苏苏施法稳住远处那匹狂躁的马，防止它耽误了白衣书生的母亲。而她要防止书生母亲从阁楼走出时摔倒。
这样一来，书生母亲就可以见到书生，阻止书生去约会，并把书生带回家中读圣贤之书。
“苏苏。”吟雪扯住苏苏的袖子，“男子既然喜欢女子，为何舍得屠杀女子满门呢？”
“爱情可以很薄弱，也可以很坚固。”苏苏浅笑。
“你们在聊什么？”云梦走来，“我刚去园子里看了，还真是男才女貌。话说，我要是也能许一世和他的好姻缘，也愿意永生永世坠入，唔”
苏苏赶忙捂住了云梦的嘴，“你怎敢说的呀，小心几道天雷劈下来。”
吟雪心有余悸地抬头望了眼万里无云的长空，雷电什么的，可不是好惹的。
“瑾禾，千暮在光华河那待了许久未出。你去看看。”氿夜一身侍女衣裳，坐在曲形玉背软榻，吃着瑾禾端着的一盘葡萄。
瑾禾美目无神，抱怨道：“千暮上神太难接近了。别说让我亲他，就是我送的东西他也不收。”
“废物。”氿夜啐了一口，眼神像刀子般锋利扫去，“你这一次两次没有完成任务，我留你何用？”
想到没能带回镯子，瑾禾娇躯一颤，将果香四溢的银盘放在锦桌上，跪道，“瑾禾知错，这就去找千暮，师尊莫怒。”
“去吧，别白生了一副好样貌和身段。”氿夜揉着眉头，苦恼着，“何时才能让他附魔啊？魔界的事越来越不好办了。”
“师尊，徒儿知道，您是盼望着仙魔大战，可是您既帮魔界获得神魔之力，又让魔界获得千暮，相当于如虎添翼，魔界打赢仙界便是绰绰有余了，是不是过于容易了？一点悬念都没有，不符合您向来的隔岸观火……”瑾禾越说越小声。
“仙魔两界势均力敌，神界岂会对仙界袖手旁观？所以，我才把五渊阵传人的画像给了他们。”氿夜单手托着腮，眼中笑意愈浓，“上次没能将那位五渊阵传人杀了，这次可不能再失手了。”
瑾禾在一旁恭顺地点头，都说九霄上的散仙多是卧虎藏龙，但没想到她师尊竟厉害到可以搅乱六界。
千暮将碧水剑胚设了结界存于水中，转身正要离开光华河。
“千暮上神，你怎么来这光华河了？可是要炼什么仙器？”瑾禾摇曳生姿地走来，离近时低身行礼。
“何事？”他水灰色的袖袍一拢，停下。
“我也想炼一把仙器，同折扇一般，不知千暮上神能不能指点我一番。”瑾禾美眸轻扬，皓齿微露，只是微微一笑，令百花都失了颜色。
“不能。”
“上神——”她欲要说什么时，只觉丹田沉重，被千暮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息压制着。
“你僭越了。”千暮淡漠地睇了她，转身离去。
强大的压制撤去后，瑾禾绷紧的身子得以松懈，殷红的嘴角溢出鲜血。
她捂着胸口，无可奈何的低语，“果然，还是没办法接近。”
手臂嗡嗡作响，她抬起手腕，一条波浪状的黑线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如此刺眼。
附耳倾听后，原本琥珀色的瞳孔突然变成了殷红。
黑气隐约间缠绕着瑾禾脚下的云团，飞向魔涧的方向。
“云梦，苏苏，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异常怪异？”吟雪在行云上慢慢靠近她们，唯恐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云梦和苏苏皆一脸无常，皆言是她多虑了。
不一会，吟雪只觉背后阴森森的，像刮起了一阵大风。
“云梦，苏苏——”她大声喊道，就像一只瘦弱的枯蝶，任由狂风裹挟，毫无挣脱之力。
她感觉身后是无尽的黑暗与长眠。耳边响起来自遥远记忆中的哀嚎。
云梦和苏苏听到声音，转头看到吟雪已经被噬魂兽吸了过去，后面是渐渐打开的噬魂口。
“吟雪！”两人立即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噬魂兽关上了噬魂口，便消失在空中，遁进九霄深渊中。
最后一抹光亮的消失，令吟雪的双目流露出绝望。
她摩挲着手腕，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重琏能通过印记来救她。
触及地面后，她本想用法力驱散这周遭的浓雾，没想到浓雾并无半分波动。
这是在那个怪物的身体里吗？
她又想着，一直往前走，总能到达终点！
吟雪临于空中，从浓雾中飞去。
可不管飞到何处，周围都是浓雾重重，无边无际。
她筋疲力尽地落了下来，咬破了下唇，刺痛感分散了对绝望的注意力。
忽然间，她不慎被脚下的一块凸起绊倒在地上。
懊恼地站起，正要看看自己绊到了什么时，脚下传来一个奇异的声音。
“珠珠”
一块白色玉质的东西附在吟雪裙裾边上。
“谁？谁在说话？”吟雪后退了一步，凝眸检查着周围的地面。
周遭的浓雾突然搅动了起来，化成一个巨大的笼子将她围住。
“是谁？打扰了吾困觉。”声音如同破旧的门扉发出的吱呀声。
“你是谁？”吟雪稳住了脚步，以防自己倒下。
“啧，闻着鲜美。”浓雾化成的手臂朝她伸来。
她见势跃起躲过，想撞出去，没想到浓雾俨然铜墙铁壁。
几双巨大的手臂不断甩来，她不停地跳起躲开。
精疲力尽的她，最终还是被手臂挥落了下来。
“终于活动了筋骨了，放心吧，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活物，我可舍不得吃你。在这鬼地方待了这么久，已经好久没说话了。小姑娘，我叫流轩，流水的流，轩然大波的轩。”
她颦起眉，听完这一段话，思绪如同掉进水洼里面的马车。
停滞片刻，她才稍稍记起，流轩不就是几百年前的神魔吗？没记错的话，是重琏主君和氿夜神女通过玖灵之力开启五方玄阵，将流轩封印进五方玄阵。
她疑惑地问：“你是神魔流轩？”
“正是。”
“你不是被封印进五方玄阵了吗？”她惊讶道。
“都怪那破阵，把我身体弄得四分五裂，我还没进去就被吞进九霄深渊了，没有了形体，出也出不去。”流轩的声音沉重了些。
如同山头响起的滚滚春雷。
“消消气～消消气。”她缩了缩身子。
“事已至此，我也不气了。只是想不通啊，我也不想成为神魔，可是却被那两位神族之人以天道之名进行封印。”
吟雪也不怕了，“可是，神魔确实会危乱四界。”
“但我体内只是有神魔碎片而已！”流轩的声音有些微颤，“我还有族人，家人……哈哈哈哈哈，天道？好一个天道。”
周围的黑雾极速流动，犹如旋风。
吟雪盘腿而坐，独自沉吟。
过了片刻，周围的黑雾便也停下，归于平稳。
“小姑娘，我看你心情沉稳，想必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快同我说说。”
“我在想怎么出去。”吟雪没好气地说。
“出去有啥好的，留下和我说说话。”
“……”
“我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再不说，我都要忘记了。”
“……”吟雪已经意识到，这位确是无聊，把她扣下来就是要解闷。她变出一张方桌，点了一个灯盏，放了一碗酒。
“再来一碗。”流轩化作人身，坐在对面，将她手中的酒碗抢去，猛地灌了一口。
嘴角抽了抽，吟雪看了眼面前这位红衣男子。
一眼便注意到那眼尾的一颗红痣。
她变了一碗酒，举起浅酌，“说吧。”
好好当个聆听者，流轩一高兴，说不定就送她离开了呢？吟雪在心里盘算着。
话音一落，吟雪身子一晃，感觉脚踩流沙，不断陷下去。
双腿处的疼痛让她一下无措了起来，她颦起娥眉，手腕上的印记闪烁着。
重琏主君，快来。
突然，浓雾化成的灯笼已经四分五裂，声音如同群蚁啃咬巨象，淹没了最后一句，“不，不要！”
吟雪绝望的双眸被涌上的点点希冀侵染，待浓雾消失后，她看到临于空中的颀长身影，衣袍泛着薄薄的白色荧光。
看不清眉眼，但只是一个剪影便在不经意间拨动了她的心弦。
淡淡的青滋香萦绕鼻尖，她腰身一紧，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原来，还是他。
千暮看到那双鲜血淋漓的小腿，眉心微凝，“我来晚了。”
她手上紧紧抓着千暮的衣襟，失去血色的唇瓣略张，还未出声，便在千暮的臂弯里晕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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