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佛子寂空
然后,奉明就到了藏书阁。
他看了看手,进入藏书阁所需的玉制令牌如今正躺在他的掌心,带着丝丝凉意。除了令牌,还有裴凌私人剑阁的钥匙。
“去藏书阁查阅资料之前,你可以先去剑阁看看喜欢什么风格的剑。有针对性地了解,总比胡乱看来的靠谱。”
裴凌的交代在耳边回响,奉明感觉手上沉甸甸的。
他忽然想起,那个无礼到要他交出裴凌教学方法的弟子不平于裴凌的选择,曾口不择言、坚持说他是以色侍人,借着那张好看的脸魅惑了裴凌,如此才让她做出收他为徒这样荒唐滑稽的决定。
一个资质平庸的废物,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也就只能靠旁门左道博出位了,当真让人瞧不起。
奉明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他现在全身上下确实只有这张脸拿得出手。可他这张脸还没好到可以独步天下的地步。师尊见多识广,要真看重相貌,裴凌之徒的身份还能轮得到他?
虽然他也不理解师尊为何收他一个资质平庸的人为徒。
云来藏书之丰富,天下望尘莫及。
负责管事登记入楼的弟子瞧见奉明站在藏书阁外,背着手仰望眼前的建筑,不由得留意了几分。
修界饱受战乱之苦。而魔族进犯时,云来次次首当其冲,宗门内几经破败荒芜,被迫重建多次。唯有这座早年建下专门藏书的塔楼始终屹立如初,不曾倒塌,依旧巍峨如高山。
奉明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情不自禁下就多观摩了一会儿。之后便拿着裴凌给的令牌登了记,负责登记的弟子有些惊讶,“原来是传闻中的明师弟。师弟想看何书?我好跟你讲讲地方。”
奉明拒绝了,“我随便看看。”
他很快就找到了专门的分区。架子上有两本破损得非常严重的折子,奉明微微笑了笑。
破损严重代表平时参考这折子的人多,应该比较权威。他翻了翻,折子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光看这书,奉明便能感觉到字迹的主人应该是性情张扬,颇为凌厉的人。
奉明从右往左一路看去,发现内容出乎意料的精准、简练,甚至图文并茂、通俗易懂。不太好的地方就是磨损严重,且有人在旁边加上自己的注解。
但注解的水平显然不如原作者。
某些人借阅公用书还乱涂乱画,写得还这么烂,奉明内心颇有意见。就不能誊抄一遍,再随便注解在誊抄本上吗?
差不多三千字的折子,奉明看得很快。看到最后,他才发现末尾署了裴凌的名。
奉明划过张扬的字迹,看着裴凌的名字出神。
裴凌平日里是不需要用笔墨的,这还是他头一遭见识到师尊的字,与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在奉明的记忆里,裴凌总是很冷,没什么人情味。即使她在关心人,也掩盖不了那种淡漠与疏离带来的冷感。或许道的尽头便是如此,褪却了为人的七情六欲,只剩下了无喜无悲的冷漠。纵还有人情,也是不多的余温,迟早会因对道的坚持而将其散得干干净净。
自然,裴凌并不会给人以亲近之感。常人看她是敬、是畏、是惧、亦是其他复杂的、微妙的情感,却少有人生出什么亲昵的心。
她本人并不像这些字体现出的那种凌厉张扬到意气风发的性子。奉明看着那字,忽然觉得师尊比他想象的还要陌生,神秘。
合上书折子,他走到一旁问了问负责藏书阁的弟子,还有没有其他裴凌亲自撰写的书?
“有的。君上爱云游,以前每次回来都会放几本她亲自写的地理志、域外采风集之类的书。”
奉明拿着书的手蓦地定住,“师尊很喜欢云游采风写书吗?”
他认识裴凌的这几年,完全没看出裴凌有这种爱好。
“那可不!宗门里的弟子外出历练时,还会根据君上的地理志去外面玩一圈才回来,别提多方便了。”
修为到了裴凌这地步,她确实没什么好操心的。宗门事务有第五齐名处理,修界对外事务有专门的组织摆平。一般的事,不够级别是传不到她耳朵里的。总不可能修界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让裴凌解决,未免大材小用。那样的话,小辈们也就没有了自己经历风雨历练的空间,反倒是得事事靠着裴凌护着了,这样不好。
所以裴凌……
她是真的很闲,闲得到处云游,还有时间写书。
奉明忽然有种感觉,师尊收他为徒,不会是因为云游腻了但又闲得没事干,所以收他找找刺激吧!把一个资质平庸的弟子教导成才,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以裴凌无聊的恶趣味,这种事她确实干得出来。
他如何想不重要,反正裴凌现在被第五齐名拉着操心魔域的事正烦着呢。
修界魔域众多,同人界诸侯王一般,诸侯割据,争斗地盘是常有的事。尽管他们内斗、自相残杀,但他们是“好魔族”,也会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团结。比如,攻占修士占据的十八州。
这也是为何之前的修界会频繁战乱,两界交战多年的原因。
南渊魔族不过是偌大魔域中的其中一支。有意思的是南渊魔域的新任渊主,他是空降过去的,且是南华寺前任佛子,寂空。
佛子堕魔,这实在是一桩奇闻。修界小报猜了各种可能,将寂空堕魔的原因猜了个遍。到最后什么说法都有,却又什么说法都不怎么有说服力。
有说佛子是被妖女勾引,骗去贞操而羞愤欲死,结果羞愤过度,直接堕魔的。
有说天机黑暗,佛子窥破大道三千,却无能为力,由此滋生心魔的。
又或者是说南华寺藏污纳垢,佛子陷入泥淖,不屑与之为伍,索性堕魔的。
……
事情的真相大概没普罗大众脑补的那样跌宕起伏、精彩纷呈。但南华寺确实因为此事饱受争议,受到许多嘲弄。至今为止,修界中人谈起他们时,也多是怀着微妙的心思。
修士修身亦修心,佛修更是讲究。寂空堕魔就罢了,他还直接奋斗成敌方魔头,在魔域没多久就将南渊的心拧到了一起,让南渊空前团结,这能忍?
说他现在是修界头号大敌,也不为过。
但这位南渊魔域好不容易等来的明主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寂空前脚刚复生四大护法,后脚就被周边魔域偷袭,匆忙应战之下,他受了重伤。”
魔域与修界的关系向来微妙,各大宗门高层都有所注意,云来自然也不例外。
“那他真是太不懂事了。若是直接身亡,我们可以省去多少麻烦。”对此,裴凌深感遗憾。
第五齐名无话可说,裴凌嘴毒且刻薄的毛病,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还是先担心下将羽找你报仇的麻烦吧!”寂空现在腾不出手给裴凌找不痛快,但他复生的四大护法,目前很闲。而这四个,都是死在裴凌的剑下。
魔族生性记仇,睚眦必报。而杀生之仇,可谓仇深似海。第五齐名毫不怀疑,他们要同裴凌不死不休。而这将羽,南渊羽护法,乃是被裴凌杀得最惨的一个。这刚复活没多久,齐名就得知他正在想办法打听裴凌的消息。
可真是刻入骨髓的恨啊!
“我说我爱好和平,你相信吗?”
第五齐名白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年轻时还背着杀剑的名号。爱好和平?亏她说得出口。
沈岚听闻市面上新出了本关于罗列天下名剑的书。看奉明最近常往藏书阁跑,为择本命剑煞费苦心,立刻将这书的消息分享给了他。奉明听说后当即就下了山,准备买一本回来。他走得匆忙,连裴凌都忘记了告诉。
没成想在闹市里,转头就遇上了谢连。
“明师弟,说来也巧,竟在这里碰见你。”
谢连身后的铁匠正在奋力锤炼手中的剑,看起来有些入迷。而他站在铁匠铺前,向他招呼。
“谢师兄怎么会在坊间锻剑?”奉明及时回应,而后是深深的疑惑。
按理来说,云来的弟子成年后就可去剑冢挑选适合自己的剑。若是剑出了问题,更是可以直接去铸剑峰寻那边的前辈的弟子修补。如果这个弟子有能耐,合铸剑峰峰主眼缘,说不定人家还可以亲自为他量身打造一把。
但奉明还真没听过有谁选择去外面修剑的。
“这还用说?当然是铸剑峰那些家伙收费高啊!师兄我家底薄,可请不起他们。”
真是好现实的理由。看来,剑修刻板印象不仅有文盲多,还有穷鬼多的标签。奉明琢磨了下自己的家底,默默地叹了口气。真不好意思,他刚巧就是活成刻板印象的那种人。
他有个鬼的家底!他是真的穷!
如此,以后他还得好好努力赚钱养着自己的本命剑了,奉明感觉生活一下子有了盼头。
“你手里拿的这本是最新修订版的《天下名剑谱》吧!”谢连从他怀中将书抽了出来,随意翻了翻,忍不住摇头。
“这排名掺了不少水分。”
要论名剑,当然得开裴凌的剑库。这上面却一把与裴凌相关的剑都没有,实在是不公正。
当今世上有两个收藏狂魔,一个是裴凌,她好名剑的名声历来悠久。有趣的是,她只收藏,就是不用。
修为到她那个境界,哪里需要用实体的剑,光是用剑意都可以凝出不少剑。只要她想,那她身边的一切东西,都能化作利剑。如此,裴凌收藏的那些名剑反而明珠蒙尘。不少剑修对裴凌心生不满,指责她暴殄天物。
而另一个收藏癖,这位就不像裴凌那般只看重剑了,他是什么都收。收便罢了,回头还要高价卖出,狠狠赚一笔。但真是那种难出的珍品,他可舍不得卖。再高的价钱,也不会松口。要不是修为高,他早被心术不正的人砍死了。
所以,编写名剑谱的人就没见过他们两人收藏的剑,只知道有这么回事,根本无从写起,排的都是次一点的名剑。
“你要是想挑把好的本命剑,为何不问问君上?”
天下剑修想拜在裴凌门下可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剑中天子。那可是剑君,随便给徒儿一把名剑谱上都没有的好剑,很合理吧!
“我看过师尊收藏的名锋,但没有与我合适的。”
剑修重剑,对本命剑的挑选当然不能草率择之,也不会只局限在一处。除却师尊的剑,奉明还想看看其他的剑,或许能寻到与他合适的。
啧,真是讲究,一点都不将就。行吧,谢连对奉明这种拿着一手好资源却不用的师弟表示羡慕嫉妒恨。真是气死个人了,他想有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呢!
等忙完后,两人约着一起回宗门。好不容易到了云来山脚下,望着那巍峨的山,谢连摇头叹息,又要受折磨了。
云来剑宗地势险峻,上山的路又高又陡。奉明听裴凌提过,上山的阶梯还是初代掌门遍寻天下的工匠师来此一阶一阶修上去的,差不多修了五年。
九千多阶的路在后来不知难倒了多少想拜在云来的弟子。
奉明还未学会御剑飞行,来时是蹭裴凌的剑。现在,他得靠自己。
他跟在裴凌身边五年,一直都有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但看见隐在云雾中的云来剑宗,奉明的腿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抖。
谢连同他一起,扶着边上的栏杆往上爬。
下山容易,上山难,真是有道理。待终于快要爬到顶时,谢连眼尖,发现不远处有个老人正坐在地上大喘气。
“明师弟,前面有个老伯。我们帮帮他?”
奉明蹙眉,以云来的地形,普通老人是疯了吗,要冒着生命危险往上走。但一个活生生的老人坐在那里,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身子骨也有些虚弱,面容痛苦。怎么看,他们两个年轻人都没办法放任不管。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谢连动作快,已是健步如飞,立刻倾上前慰问。老者拍了拍腿,只说刚才没站稳,跌落在地崴了脚,现在走路有点困难。
年轻人的恻隐之心动得太迅速,谢连热心肠,也不管其他,没几下就将老人背在了背上,速度之快使奉明嗔目结舌。
“谢师兄,宗门应该没有放任附近的居民来此的规矩。”
他这样难道不怕回头出了事,各位前辈与长老拿他是问吗?
老人艰难地咳嗽了几声,脸色呛得通红,“年轻人,对不住。我这次上山是因为从前受了不公,我始终放不下,所以特意来云来求君上为我作主的。想要君上帮忙,怎能不靠诚心呢?”
“小伙子,你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支持我爬上去。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
他说得情真意切,进退有度,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作假。
老人年纪大了,好似风吹就会倒。也不知怎样的不公才能促使他爬过几千阶的梯,就为了求一个公道。这份心情,奉明并不陌生,此刻也有些动容。
奉明终究不忍心,还是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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