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逍遥劫(七)
大红灯笼高高挂, 大红喜字贴满墙。
怎么看,都像是要办喜事的架势。
应向沂目瞪口呆:“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让迟迢沉迷的美梦竟然是成亲, 应向沂因为他孤苦无依的童年而产生的心疼, 霎时间被冻住了,啼笑皆非。
六殿悚然一惊:“你怎么会不知道, 难不成妖尊想娶的人不是你?”
应向沂:“……他想嫁的人是我。”
听到他们的声音,指挥张贴喜字的无影和无踪看过来:“妖后!您怎么出来了?!”
进入梦境的人会参与到梦境的发展中, 扮演的是自己的身份。
六殿和非亦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留下一脑门子问号的应向沂:“妖后……你们叫谁呢?”
“当然是应仙君你了。”无踪上前一步, 对应向沂做了个请的手势,“新人拜堂前不能见面, 如果尊主知道妖后出来了,肯定会生我们的气, 妖后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应向沂:“……”
他对妖后这个称呼实在接受无能, 听得脑壳子嗡嗡作响。
六殿和非亦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声, 满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应向沂撇了撇嘴:“那他们呢?”
无影道:“尊主嘱咐过,来参加你们结契大典的都是客人,妖后放心,我们会好好接待魔尊和六殿的。”
非亦挥挥手:“行了行了,妖后你就去备嫁吧,我们可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说着,他就搭着六殿的肩膀, 和无影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应向沂看着无踪, 揉了揉眉心:“咱们也走吧,对了,结契的时间是哪天?”
梦里的无踪是虚幻的意识, 并没有辨别能力,答道:“回禀妖后,是后天。”
“那我岂不是后天才能见到迟迢?”
方才无影提到过,拜堂前不能见面。
应向沂眉心紧蹙。
也不知道这梦境中的时间流速如何,他得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唤醒迟迢,必须早些见到他。
无踪平静道:“属下不知。”
应向沂又问了几个问题,无踪一概回答“属下不知”四个字,气得他头疼不已。
这场梦境就像是一个闯关游戏,无影和无踪等人就是npc,他和六殿非亦是真人玩家,要想通关,必须解救迷失心智的玩家迟迢。
应向沂叹了口气,对npc的智商表示深深的担忧。
跟着无踪走了一会儿,应向沂发现这条路很熟悉,就是通往他住处的。
他以前在妖殿里的住处。
院子门上挂了更大一倍的红灯笼,墙壁上贴着一排喜字,隔二三十公分就有一个,给人一个感觉:喜字大概不要钱。
应向沂无奈扶额:“迟迢怎么让你们贴这么多喜字?”
他对迟迢的审美表示怀疑,等以后他们真的要结契,一定不能把装饰工作交给迟迢安排。
无踪诧异:“不是妖后你让我们贴的吗,你说你很开心自己能嫁给尊主,多贴一些喜字,可以表达内心的欢喜。”
应向沂:“……”
放屁!
谁想嫁了!迟迢这厮在污他清白!
应向沂脸色一阵红一阵黑,若不是有一炷香的时间限制,他简直想待在这梦里,等洞房结束再离开。
要让那条小白龙身体力行的感觉到,他们两个是谁嫁谁,谁才是真正的妖后!
无踪感慨万千,总结成一句话:“妖后你可真爱尊主啊。”
应向沂:“……”
虽然他是很爱迟迢没错,但听无踪这么说,怎么就觉得那么不得劲呢?
将应向沂送到住处后,无踪就离开了。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应向沂猜测,可能是迟迢那条脑子泡在醋缸里的酸龙不想让别人离他太近。
这正好方便了应向沂,不用和降智的npc们交流,他直接回到了房间。
房间和印象中的一样,摆设家具都没有变化,唯一不同的是房间正中央多了个衣架。
衣架上挂着一套大红色的嫁衣,比一般的嫁衣要宽大很多,能看得出来,是他的身形尺码。
纱裙叠叠,刺花绣凤,雍容秀美,华贵大气,比显灵镜上照出来的他穿的那身还要华丽。轻薄的头纱挂在衣架一旁,上面用金丝线绣着鸳鸯。
红盖头都有了,准备的够齐全。
应向沂看着那盖头飘啊飘,眼皮直跳,迟迢这他娘的是什么恶趣味?!
在百里舒问出那个问题后,应向沂也想过拜堂成亲的事,不过他的设想和迟迢的梦截然不同。
现代世界中不乏同性恋人,他们的婚礼上,大多都是穿着同款式的西装。
故而在服饰方面,迟迢不愿意妥协穿嫁衣的话,应向沂想过和他一起穿喜服拜堂。
可没想到,迟迢丝毫不退,想让他穿嫁衣。
应向沂摘下头纱,狠狠磨了磨牙,既然迟迢梦里不仁,就休怪他出去后不义了。
什么一起穿喜服,他就要看迟迢穿嫁衣!
小白龙艳冠天下,那张脸男女不敌,说是花容月貌也不为过,自然只有艳丽的嫁衣能衬一衬。
应向沂将此事记在小本本上,然后才开始想唤醒迟迢的办法。
一炷香的时间究竟有多长,浮白也没说梦里的时间和梦外是不是一致的,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立马去找迟迢,二是找非亦和六殿汇合,问问他们关于时间的问题。
前者很可能被无影无踪等npc阻拦,应向沂思索二三,决定先离开院子,去找非亦和六殿。
刚推开门,走了几步,天就突然黑下来了。
刚才不还是正午时分吗?
应向沂很快明白过来,梦里的时候和现实不一样。
朗月当空,莹白的月光洒了一地,好似一层结早了的霜。
破空声划过院子的墙,一道光闪过,落进了院子里。
应向沂心里一紧,警惕地看向角落里的阴影:“是谁?”
一道粗长的鳞尾快速甩过来,缠住了他的腰,将他往墙边扯去。
应向沂摸到一手冰凉滑腻的鳞片,没等反应过来,突然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不乏得意,嗔道:“不是说好了要偷情的吗,怎么反抗得这么认真?”
应向沂:“……”
你他娘的是真的有够恶趣味。
偷情,亏你想的出来!
“你先放开我!”
他能感觉得到,迟迢尾巴上的鳞片,紧贴着他的腰和腿,缓慢的滑动着。
“为什么要放开?”迟迢“噫”了声,兴致勃勃地猜测,“难道你不想玩偷情了,想换霸王硬上弓?”
应向沂:“……”
好好的一条小白龙,怎么玩的这么花?
除了掉下酒穴的时候,迟迢从来没化成半人半龙的状态,此时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鳞尾,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鳞尾泛着柔和细腻的光泽。
这种模样的迟迢糅合了妖邪气和仙气,两种不同的感觉在他身上碰撞出别样的色彩,比应向沂以往见到的迟迢都要吸引人。
迟迢从喉咙里哼出声笑,极为骄傲:“我听惯了夸赞,见惯了别人的惊艳目光,从前只知道自己生了副好样貌,会招来更多麻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感触。现下看到你看我看直了眼,我才发觉这副样貌还算有点可取之处。”
他拉过应向沂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因为你,我有些喜欢自己的脸了。”
刚破壳的龙族虚弱不堪,为了活下来,迟迢几乎是拼尽了命。
出众的容貌对弱者来说并不是优点,反而是刺向他的一把刀。
这张脸曾给迟迢带来若干的屈辱和麻烦,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喜欢自己的模样。
但应向沂让他改变了想法。
如果应向沂喜欢,那他愿意爱屋及乌。
迟迢想,没什么比他们在一起更重要了。
应向沂心里动容,扶着他的脸吻了上去,迟迢的嘴唇很软,不像龙鳞一样硬,同时他的唇又很烫,不像偏低的肤表温度。
“还有一天,想早点和你拜堂。”
现实里有太多事情要做,如果能在梦里成亲,也可以暂且安抚内心深处的悸动。
可惜,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赶不上这场迟迢最满意的结契大典。
梦境是按照迟迢的想法发展的,他没有像平时一样被吻得放弃主导权,墨绿色的眼眸依旧晶亮:“迫不及待要嫁给我了?”
应向沂懒得纠正,点点头:“这里的时间过的太慢了,如果一眨眼就到了后天该有多好。”
姑且在梦里就顺着他一次吧。
小白龙抬了抬下巴,久居高位的强势瞬间迸发:“只要你提出来的,我都会做到。”
应向沂被推回了房间,看到窗户外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轮转的昼夜在眨眼间交替完成,直到屋外传来热闹的锣鼓声,应向沂才不得不承认,今天是他和迟迢拜堂的日子了。
怪不得世人进入「醉生梦死」后不想醒来,这种能操控一切的美梦,谁会舍得离开呢?
应向沂看着精心准备好的嫁衣,热切激动的心平静了几分,他纠结了很久,才一狠心一咬牙,把嫁衣穿在了身上。
古代的嫁衣繁复,应向沂了解剪纸历史的时候有顺势了解过民俗文化,再加上迟迢曾经强迫症为他更过衣,应向沂很顺利就穿上了嫁衣。
盖头是不可能盖的,他将盖头边缘的一圈二指宽金绣撕下来,当成发带绑在了头发上。
铜镜映出不太熟悉的容貌,应向沂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无奈。
从前用的是神君那张脸,慈悲又平和,算不得太出众,但很威严。
他自己这张脸则要锋利许多,面无表情时一瞧就是个不好惹的,配上那身红,更是透出几分煞气。
估计他和非亦站在一起,他更会被更多人当成魔头。
知道的是他拜堂,不知道的八成还以为他是去抢亲的。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院子门口,无影和无踪高声长喝:“迎新娘!”
应向沂:“……”
和新娘比起来,妖后这个称呼竟然还显得不错了。
院门被打开,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到这份上,就是应向沂想逃,也逃不掉了。
他硬着头皮出去,和无影无踪等人打了个照面,二人一愣:“妖后,您的盖头呢?”
发带很长,一侧垂到了肩头,应向沂随意地拨了下:“这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纷纷转过头,看向队伍最前面骑马的人。
按照民间的风俗,迎亲该有新郎来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将新娘子从娘家接到自己家。
在妖界,这些形式都化简了。
迟迢骑着马,带着属下,将应向沂从住的宫殿接到寝宫,便算是迎亲。
隔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应向沂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眸子。
迟迢显然也不适合穿红,白衣尚且能压住三分妖气,红衣如火,便衬得他那张艳色无边的脸更加勾人。
活似个妖孽。
应向沂想,如果他是来抢亲的魔头,那迟迢就是祸乱天下的妖妃。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种妖妃就该被锁在深宫里,日日承欢,祸乱宫闱。
应向沂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他不仅锁不了迟迢,还要被逼着穿上嫁衣。
迟迢并不在意他的盖头,很快就一声令下,迟疑的迎亲队伍重新开始活动,众人不再纠结新娘的盖头,将应向沂请到了轿辇上。
大丈夫坐花轿,除了羞恼以外,应向沂还觉得挺新鲜。
他撩着窗帘看沿途的风景,看着他们穿过小半个妖殿,走向最豪华的正殿。
妖殿很大,院子和正殿的距离却很近,应向沂以往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迟迢给他安排的是最近的住所。
在不便透露身份的情况下,迟迢也私心的让他们挨的更近一点。
和妖恋爱与和人恋爱是不同的概念,和异性在一起与和同性在一起也是不同的感觉,这是应向沂曾经排斥迟迢的两个主要原因。
但现在再回头看这些,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了。
迟迢在一些地方的小心思,总能让应向沂动容不已。
宴请的宾客不多,迎亲队伍到的时候,宾客已经都在正殿中坐着了。
一眼扫过去,非亦和六殿都在列,位置很靠前,可以看出来在迟迢的心目中,这两人算是重要的朋友。
应向沂和迟迢拉着红绸,并肩走进正殿。
牵红也是民间成亲的习俗,除了一些不方便实现的,迟迢将所有的习俗都保留了。别人都是讲究入乡随俗,他们本该用妖族的成亲方式,迟迢却选择了应向沂熟悉的一切。
应向沂很感动,感动得快哭了。
如果迟迢能为他换上嫁衣,就更感动了。
非亦和六殿对着他挤眉弄眼,应向沂嘴角抽搐,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这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只顾着看他的热闹,完全没有帮忙唤醒迟迢的意思。
两人一直走到殿中央,侍者朗声道:“吉时已到,妖尊迟迢与妖后应向沂的结契大典正式开始。”
人间没有结契一说,妖界也没有妖和修士结契的先例,比起之前的迎亲,这些仪式显得过分粗糙,就像是走个过场。
两人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酒,互相喂对方喝了,就算是结契完成。
迟迢不拜天地,两人都没有高堂,夫夫对拜不必当着其他人的面,这一步也直接省略了。
应向沂和迟迢一同坐在主位上,听着宾客们的恭贺祝福,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直到六殿和非亦过来祝酒。
六殿:“恭喜恭喜,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快就拜堂成亲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非亦:“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恭喜你从相好变成了妖后。”
应向沂:“……”
他听出来了,这俩人是在损他。
他能感觉到时间的非正常变换,非亦和六殿自然也知道,两人把时间快速流转的事安到了他头上,在笑他迫不及待要出嫁。
迟迢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个的性子,并未表现出异样:“你们也抓紧点时间吧,别总在我的地盘上乱搞。”
非亦,六殿:“……”
应向沂:“!”
好哇你们两个浓眉大眼的,竟然真有一腿!
应向沂眼睛瞬间亮起来:“他们两个乱搞了什么?”
迟迢睨了他一眼,不爽道:“你这么关心他们干什么?”
这个时候就别吃醋了吧!
吃瓜啊!
应向沂正色道:“他们毕竟是我们的朋友,若是能喜结连理,也是一桩美事。”
“什么喜结连理,他俩不是仇人吗?”迟迢瞥了眼面色古怪的非亦和六殿,“喝完喜酒赶紧滚,再待下去,我这大殿都能被你俩打塌了。”
应向沂听明白了,不掩失落:“你俩打架了?”
六殿点点头:“对,看他不顺眼,打了一架。”
非亦啧啧:“不愧是埋头苦读情/爱话本的妖,正常的话都不会说了。”
迟迢皮笑肉不笑:“总比你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孤寡老魔头要好。”
非亦:“……”
搁在平日里,迟迢早就和非亦打起来,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结契,妖尊大人忍了又忍。
应向沂看戏看得很开心,对六殿使了个眼色:“快坐着吧,你俩一定要好好相处。”
六殿笑得促狭:“孤寡老魔头总是见不得别人幸福的,你们两个多多体谅。”
非亦:“……”
嘴皮子最厉害的一个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了,黑着一张脸坐下。
迟迢破天荒的没摆冷脸,一直挂着笑:“感谢诸位来参加我与道侣的结契大典,一定要多喝几杯我们的喜酒。”
应向沂和他一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香清冽,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抬眼间,正对非亦和六殿的中间,那里本来是个空位,现在多了个须发斑白的老者。
注意到他的视线,老者举起杯子,远远敬了敬他。
是浮白。
电光石火之间,应向沂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
——“他,我未过门的小娘子,待我与他拜堂成亲之时,你要来喝杯喜酒。”
浮白来喝他和迟迢的喜酒了。
不知为何,应向沂心里有些慌乱,他匆忙站起身,猝不及防,被身边的人抓住了手腕。
迟迢自下而上地仰视着他,明媚的笑容中带了点不甘和委屈:“你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四周的一切渐渐变成虚影,除了迟迢和非亦等人,其他npc都化作了粉末。
浮白饮下了那杯喜酒,身子一歪,被六殿扶住。
根本没有所谓的一炷香时间。
迟迢也没有沉迷于美梦无法醒来。
这一切都是浮白的谎言。
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时候,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几人同时醒来,应向沂先确认了迟迢无碍,才将目光对准浮白。
浮白不复之前的少年模样,和梦里一样,他变成了满脸皱纹的沧桑老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浮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非亦平静道:“酒妖临死的时候,会回光返照,变成少年时期,他如今这番模样,是命不久矣了。”
浮白瘫坐在地上,扯了扯嘴角:“我被困在这里很久了,早就活腻了,临死前能见到你们,也算是了却心愿了。”
应向沂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两个早就知道了,也知道迟迢并非沉溺于美梦,对吗?”
“谁能不好奇妖尊的梦境?”非亦摊摊手,一副无赖模样,“我们不过是顺道凑个热闹,喝杯喜酒罢了。”
虽然这杯酒喝的不怎么愉快,他还被挤兑了一番,但知道了迟迢梦寐以求的事情,怎么说他都不亏。
两人臭味相投,迟迢怎么可能猜不出他的想法,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
被人窥探了梦境,应向沂也就罢了,迟迢忍不了非亦和六殿,恨不得把两人吊起来揍一顿。
非亦没敢在气头上惹他,拉着六殿往角落里走,退出可能被波及到的战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暂避锋芒偷着乐就行了。
应向沂有很多问题想问,最后只问了一句话:“就为了喝那杯酒吗?”
浮白撇撇嘴:“就算是假的,也是你的喜酒。”
他被困在这里,很快就会彻底死去,喝不到应向沂的喜酒了,只能在梦里喝一杯假的。
虽然只是一场梦,但新郎“新娘”都是真的,这就足够了。
应向沂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浮白的印象不错,在他心里,浮白已经是朋友了,谁都不想看到朋友出事。
他一脸忧愁,相比之下,浮白反而不像是临死前的样子,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还骗我,说他是你未过门的小娘子,到头来,反倒是你穿了嫁衣上了花轿。”
迟迢有点骄傲,小声嘀咕:“他本来就是我的小娘子,我早就定下了。”
应向沂捏捏迟迢的手指,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能救你的办法吗?”
浮白摇摇头:“救不了,我的命和这些酒,和这个地方连在一起,只有我死了,你们才能够离开这里。”
他没说的是,如果能杀死他们,他就可以摆脱桎梏,离开这里。
只不过就算离开,他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应向沂没办法说不离开,被困在这里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很多人,他代表不了大家。
浮白冲他招招手,压低声音:“记得把我给你的东西收好,别让人抢走。”
应向沂有些诧异,还想问什么,就看到他猛地朝后退去,身体撞在酒缸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声。
一殿神色一凛:“那些酒缸上有法阵!”
随着浮白的动作,酒缸一个个炸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挥散到空中。
黑雾消散之后,几人丢失的力量也慢慢恢复了。
非亦喃喃道:“竟然将法阵藏在酒缸上,若非浮白帮忙,我们怕是都要留在这里了。”
那些法阵显然不是浮白的手笔,他们都被困在这里,封住了修为,除了浮白,他们都没有破除法阵的力量。
酒妖浮白,性情乖张,亦正亦邪。
应向沂究竟做了什么,让浮白做到这种地步?
非亦看着应向沂的后背,神色越来越凝重。
从一开始,他就将应向沂当作迟迢的附庸,即使知道他是复活神君的关键,这种印象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在他们眼里,实力才是一切。无论顶着多少身份,只要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是不值得关注的存在。
应向沂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六殿轻声笑笑:“他很神奇,对吧?”
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不够强大,也没有突出的特点,但偏偏能做到很多不可能的事情。
经历重天劫雷而不死,和性情难测的酒妖浮白成为朋友,还令妖尊迟迢非他不可,每一项单拎出来,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应向沂都做到了。
非亦侧过头,垂落的眸光幽暗:“你想说什么?”
六殿耸耸肩:“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种想法,这或许仅仅是个开始,未来的他,会创造更多奇迹。”
奇迹吗?
非亦看着踉跄着冲出去的人,突然扬起笑:“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期待了。”
酒缸都被撞成了碎片,上面藏匿的法阵也失去了作用,浮白倒在碎瓦片和酒液之中,被「醉生梦死」的厚重酒气熏得满脸通红。
应向沂扶起他,一句“谢谢”说的无比艰涩。
浮白微眯着眼睛,气若游丝:“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是你的恩人。”
不配做知己,当不成朋友,他临死之前,还可以将这位天外来的小友送出这鬼地方。
“我从酒中修炼成妖,酿了一辈子的酒,天下有无数人因为「醉生梦死」知晓我的名姓,但他们不知道,我还酿出过很多种更好的酒。”
朝晖夕阴,八月惊蛰,风花雪月……每一种酒,都是他的一份骄傲。
可偏偏有人想摧毁他的骄傲。
应向沂鼻尖一酸:“对,你酿了很多好酒,是世界上最好的酒。”
“比起天外之地的酒呢?”
“好上千百倍。”
浮白一边笑一边咳嗽:“好,好,我生平追求卓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记住我对你说的话,收好我留给你的东西。”
应向沂连连点头,看到他的身体慢慢变透明,心中悲恸:“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浮白长叹出声,叽叽咕咕地唠叨不停:“说起来,我也不仅仅是为了救你们,我被困在这里,那人逼我将……交给他,我既然拒绝了,就不会给他任何可能。都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我命不久矣了,我帮你把你的朋友们都救醒了,你得替我报仇……”
等到他的身体完全变得透明时,声音也停止了。
应向沂闭了闭眼,鼻腔中是浓郁的酒香,他捡了一块碎瓦片,攥在手心里:“会帮你报仇的,浮白,一路走好。”
迟迢扶起他:“要报仇的话,先离开这里才行。”
应向沂用力攥了一下他的手:“好。”
几人恢复了修为,要想离开的话很容易,等到要走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还有两个醉倒在地上的家伙——百里舒和小虎崽。
浮白已经死了,谁来帮他们解酒?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应向沂,百里舒对他们而言并没有特殊意义,是死是活都不重要,和他有交情的是应向沂。
应向沂也呆住了。
小虎崽被忽略还情有可原,浮白给大家都解了酒,怎么会偏偏落下百里舒?
六殿抱起小虎崽:“他怎么办?”
应向沂心乱如麻,迟迢大手一挥:“先带着吧,出去后看看能不能救,救不了再挖个坑埋了。”
“……”
不愧是妖尊,行事作风就是简单粗暴。
几人只好将醉倒的百里舒也带上,一并离开了酒穴。
外面天已经亮了,石台消失不见,地面上只余一个大坑。站在坑边往下看,坑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深,就像是个稍微深一点的酒窖。
小虎崽睡梦黑甜,乖乖窝在六殿怀里,跟只大号猫崽子似的,软萌软萌的。
不怎么喜欢小动物的六殿也被它给萌化了,仔细地抱着小虎崽,时不时还揉揉它的圆耳朵。
非亦啧啧打趣:“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我看它可能把你当成娘了,得亏是醉了,不然得扒着你的胸膛找奶喝。”
六殿一张惨白的脸愣是被气红了,眼珠子里的血丝尤为明显:“……你才有奶!”
非亦眨巴着眼睛,一脸真诚:“我确定我没有,但你不一定没有。”
六殿恶狠狠地踹过去:“我确定我没有!”
非亦躲了一下,只被踹到了小腿,仍是一副欠打的笑模样:“哦,总会有的,别担心。”
六殿气歪了鼻子:“谁担心了?!你给我滚远点!”
一殿拍了拍小虎崽的脑袋,安抚道:“它本就是鬼胎,还吸收了无数生灵的怨气,我们身上有死气,它自然喜欢挨着你。”
“我知道,我就是……”六殿又瞪了非亦一眼,“那魔头太气人了。”
一殿颔首,附和道:“确实。”
应向沂正在扒百里舒的眼皮,掐他的人中,顺便做了一套心肺复苏,最后得出结论:现代医疗手段对这个世界的人没有用。
折腾了一通还是失败了,应向沂很挫败。
迟迢安慰道:“那样本来就弄不醒他,依我之见,你应该直接抽他大嘴巴子,他可能会疼醒。”
应向沂看着百里舒醉得红通通的脸,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
迟迢浑不在意:“有什么不好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呗。”
两人埋头折腾醉倒的百里舒,又是拍脸又是泼水,再拧一拧关节,使用了很多不怎么人道的方法。
其余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听着骨头错位发出的“咔哒”声,目光中透露出敬畏,得亏浮白帮他们解了酒,不然他们也得受这种罪。
不知是百里舒命大,还是他们的方法真的有用,经过一系列的“治疗”,百里舒吐了,然后醒了。
非亦挑了挑眉:“他这是硬生生把「醉生梦死」给吐出来了?”
“这也太厉害了。”六殿和一殿也震惊不已,前者对着小虎崽的尾巴拍了几巴掌,“让这小家伙吐出来,是不是也能醒?”
一殿很快恢复正常,叹息道:“它当时就舔了几口,哪里能吐的出来,就听天由命吧。”
百里舒清醒过来,浑身不对劲:“嘶,我怎么了?”
迟迢抢先道:“你喝醉了,不停打滚,撞碎了好几个大酒缸,在你撞死自己之前,我们把你救了出来。”
百里舒面色古怪,垂着眼皮思索了一会儿,看向应向沂:“真的吗?”
应向沂与迟迢对视一眼,郑重地点点头:“是真的,你一直在闹腾,拉着你不让你撞,你就说我们要害你。”
百里舒的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终究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揉胳膊揉腿。
他浑身都疼的厉害,尤其是四肢,跟被卸下来过一样。
从始至终,非亦三人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神色平静,甚至都没往他们那边看一眼,丝毫不关心他们说了什么的样子。
小虎崽还在睡着,说到底也是白虎族的幼崽,迟迢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来,往它身体里输了些妖力。
四族血脉强大,刚降生的幼崽也会具有意识,小虎崽不是从娘胎里出生的,发育不完全。
虽然活下来了,但失了神智,所以才会表现得像只普通老虎。
迟迢也是听一殿讲了它活下来的经过,才猜到这一点的。
小虎崽空有妖力,没有神智,自然也就不会有期待,所以它不会沉溺在梦里。
酒气蒸发之后,小虎崽果然醒过来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迟迢,过了两秒,举着爪子要挠它。
“恩将仇报的东西!”
迟迢低骂了句,把小虎崽扔回六殿怀里。
闹腾的小虎崽顿时安静下来,蹭了蹭六殿的胸膛,伸着舌头去舔他的脖子。
非亦啧了声,意味不明道:“即使再喜欢你身上的气息,也不会黏你黏成这样吧?你把它给一殿,看看它会不会黏上去。”
一殿闻言跳开一步,扫了小虎崽一眼,颇为嫌弃的样子:“我最讨厌妖,尤其是四族之妖。”
若不是当年四族祸乱,他的朋友也不会接连离开,即使知道幕后有一只手在推动一切,他还是无法不去怪罪。
更何况这只小虎崽是一切罪恶的源头,迫得他好友被手下将士背叛,被囚在妖界里整整七天。
迟迢早就习惯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和一殿一直不怎么对付,相看两相厌。
非亦看看一殿,又看看小虎崽,若有所思。
有那么讨厌吗,他怎么记得,方才小虎崽还醉着的时候,一殿似乎还拍过它的头?
六殿也不排斥小虎崽,如果这小虎崽不是出自白虎族,他很愿意向迟迢讨回去养一养。
冥府寒凉,养成大老虎后,靠着睡觉一定很暖和,出行也可以当成坐骑。
前面没有路了,这一条死路连接的就是酒窖,结果他们没有被弄死。
等百里舒休整完,几人就掉过头,循着来路走去,准备去瞧瞧那条生路。
六殿叹了口气:“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被那人牵着鼻子走,我们就不能自己挑一条新的路吗?”
应向沂笑了笑:“表面上看,我们是被牵着鼻子走,但实际上,通过他设置的这些东西,我们也可以反向推测关于他的信息。”
见他们都看过来,应向沂随即解释道:“他设置这些东西,多多少少都会留下痕迹,这些痕迹都会给我们传递相关的信息,比如尸体,消失的石碑,以及被困住的浮白。”
非亦好奇道:“你再说的详细一点。”
应向沂颔首:“先说尸体,他杀了两个人,一个是清垣,一个是杜临昼。清垣死状恐怖,除了不想被人认出他的身份来,其实还透露了一个信息,他对清垣有恨意。而杜临昼,死的十分安详,尸体也没有被破坏,这透露了两件事:一,他是临时起意要杀死杜临昼;二,他和杜临昼没什么仇怨。”
几人目瞪口呆,应向沂摊了摊手:“只是一点猜测,不一定是对的。”
“不不不,我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非亦兴致勃勃,“再说说石碑和浮白的事。”
应向沂偏过头,看到迟迢也期待地看着他,便没再推托:“在我们掉进酒窖之前,石碑还在,石碑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开启酒窖的法阵纹样,所以我猜测,幕后之人可能是想从我们手里套到完整的法阵。”
一殿脸色大变:“如果他是想套到完整的法阵,酒窖怎么会开?”
“这个嘛……”应向沂收敛笑意,目光微冷,一一扫过众人,“就要问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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