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流俗

一中是个外语类的学校，曾经出过数不胜数的大使，外交官，诸如此类，我喜欢一中，为着它的碧蓝色的外墙映在蓝天下的模样，像《天空之城》里的隐秘幻境，巨大的岛屿在云端沉沉浮浮。

        但是岁月的流逝仿佛总与悲伤二字密不可分——免不了让人想到物是人非，免不了让人想到年华已去，免不了让人感概自己曾经势不可挡的叛逆和一腔孤勇的反抗。

        我写过篇被全年级传颂的作文，现在想起来不过是华丽的辞藻堆砌成的象牙塔，是我的阡陌相同鸡犬相闻，是我的苟延残喘卑微无望，但我写了“抗争，我热爱抗争这个词本身，虽然我从未真正意义地付诸实践地抗争过，可我知道抗争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的美好，是美学的登峰造极，万物的鸿蒙开端。”

        历史真是个虚伪又矛盾的东西，一会让人走进象牙塔，现实就成了消极，一会又极力弘扬拜金主义，让人赚得裹满钵满，说避世者终究被社会淘汰。

        我一直觉得我是会被社会淘汰的小波西米亚，因为我那般痛恨这个庸俗的世俗，我恨精明市侩，恨两面三刀，恨一切把人变得面目全非的外力，恨这个世俗的不可逆性。

        其实我的抗争是否也是庸俗？

        我一面唾弃世俗一面捡起自己，在世俗里支离破碎着苟延残喘的自己，我笑，你也很俗，魏许，自命清高的那种俗，自命不凡的那种俗，自以为是的那种俗，最终还要适应的那种俗。

        已经是开学第二天了。

        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大概喜欢不起来我，我们之间保持着虚伪客套的人际关系，一个宿舍不过四个人罢了，我被拉进了四个群聊，韩诺和邵三百的一个，刘茹茹和韩诺的一个，邵三百和刘茹茹的一个。

        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倘若一个人做错事，另外三个人就会在群里大加批驳，“啊是啊，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不是吧，真干过这种事啊——”诸如此类的言论我已经在初中三年见得厌烦。

        毕竟当时我才是被鞭挞的对象，字字句句刻骨剜心，又怎么能不历历在目。

        韩诺和刘茹茹不对付，很不对付那种。

        起因在于韩诺的初恋对象，从初三就在一起的男友高调出轨，在篮球场上对清新脱俗卓尔不群美若天仙花容月貌的刘茹茹一见钟情，从此高调地甩掉韩诺，开始了对刘茹茹的疯狂追求。

        当然，韩诺也好，刘茹茹也好，不过是虚荣者博取眼球的手段，他的目光越过眼前两个女孩，最终投射向更多的把他膜拜为风云人物的男男女女，渴望吸引全宇宙的目光，在自己的虚无幻想里面做至高无上的王。

        搞笑。

        所以在当我被拉进刘茹茹和韩诺的群聊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疑惑，于是我对着上面那行“‘寒山一诺’将你和‘是茹茹呀’拉进了群聊”之后的长时间留白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本来沉默的气氛在我的问号之后突然风起云涌——

        寒山一诺：茹茹——

        是茹茹呀：诶我在呢我在呢诺诺，怎么了怎么了

        寒山一诺：茹茹你打算啥时候采取行动啊，啥时候把王凯鑫收入囊中啊？“

        寒山一诺：（期待jpg）

        寒山一诺：不过姐妹我奉劝一句啊，这老伙计玩玩就得了，别啥时候像甩了我一样。“

        高明。

        真的高明。

        既显出了自己宽宏大量，迅速拉近与情敌之间的关系，又暗示可以玩玩即可，迅速把前男友置于不义之地，同时运用翻译腔的口气，显示出自己丰富的人文涵养以及把感情当作儿戏的洒脱率性。

        我对着手机屏幕啧啧称叹，旁边楚霓拽着我的耳朵让我看路别一会被车撞出去，这时候手机震动两声——

        寒山一诺：“许，许许，我记得你同桌还跟凯鑫关系挺好的，以前初中他俩经常一块拿名次一块出作品。”

        许：哈？

        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面前，装傻总没错。

        这是初中的阅历给我的金玉良言。

        于是群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知道刘茹茹诈尸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我刚看见，手机静音了我刚才在画画呢，凯鑫啊，我没打算答应他的，诺诺你放心吧~笑”

        原来还是刘茹茹技高一筹，不错不错。

        我咬了一口手里外焦里嫩的鸡蛋灌饼，里脊的油滋滋地冒着热气，升腾在清早的大雾里，楚霓叼着袋装牛奶，猛地在我的鸡蛋灌饼上啃了一口，吃掉我的大块里脊，我一个巴掌呼在她脑袋上，把她的牛奶干掉半袋。

        楚霓把头凑过来看着我手机：“还是刘，诶，这个字怎么念啊，ri——wu？ru还是啥啊，是念ru吧？这姑娘厉害啊，一下子就摆正自己的位置了，姐就是女王，姐醉心学习，不稀罕跟你抢男人，既能表明自己的档次之高，又能显示冰山美人文艺少女人设，同时还能让情敌放松警惕，啧，不简单，你们班女生果然不简单。

        我把楚霓嘴边晃荡着的里脊塞进她嘴里，一脸嫌弃：“把你脸上的油擦干净在说话，ok？“

        楚霓却突然两眼放光，轻声咳嗽与此同时精准地踢了一脚我的膝盖窝——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陈颂。

        我的心突然就慢了一拍，他打算怎么画呢，今天在我旁边的他也会听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绘画技巧吗，我可以告诉他童年的那个男人的故事吗，今天汪洋的课我俩还会传纸条吗

        晨光映着少年的脸，肩膀上斜挎着一个分量并不轻的包，温柔的眼睛专注地望着红绿灯，等在人行横道之后——

        晨曦二字在我眼里从来没有那样美过，眼前的少年好像就是与晨曦共生的。

        而我在马路的另一面，虔诚地为那片光芒祷告。

        我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

        我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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