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反派的第六日
常家祠堂位于侯府西侧,朝向东边,供奉着常家祖上的灵牌。
许是怕扰了祖宗清净,祠堂平时并无人看守着。这会儿祠堂里头依旧空无一人,旁边院落的房里倒是罕见地坐着个人,妆容精致、服饰讲究,正是常倾。
常倾并没有听侯夫人的,去祠堂里跪着。
祠堂里灰重,自然不是她这种大家闺秀该待的地方。所以她在附近的院子挑了间空房,在里头抄写着常家家训。
她喜欢屋里亮堂堂的,所以在各个角落都点上好几盏灯。
常倾确实写得一手好字,可因心情郁结,抄的自然不算好看。
她边抄边在心里狠狠骂着昭瓷和薛忱。
都怪她先前轻敌了,才会被两人摆了一道。
早知道昭瓷是这副模样,她就该更早些派人刺杀她。
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常家家训抄完。
三日后便是顾惊澜的生辰,若她还在被禁足,可就失去了翻身的机会。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顾惊澜篡位,成了那九五至尊,昭瓷则是六宫之主。
而她常倾呢?端庄高贵的侯府千金,最后不过嫁给寒门所出的状元。
重活一世,她当然要改变自己的结局。
上辈子她能杀昭瓷一次,这辈子自然也是能的。
昭瓷过的人生,才是她应该过的。
房门门突然被打开,从门外涌进来的疾风将点着的烛火吹灭大半。
常倾有些惊慌地回头,门口却空无一人。那扇厚重结实的木门,又当着她的面自己合上。
常倾强行镇定下来,告诉自己那门不过是被风吹来又被风合上罢了。
即使如此,她依旧止不住地在颤抖。
“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常倾却蓦地冷静下来,嗤笑道:“少在那装神弄鬼了。”
这声音,不就是昭瓷的么?当真是没用的东西,连声音都不晓得变一变的。
“嘻嘻。”
昭瓷的笑声很古怪,让常倾听了发怵。
常倾寻着声源抬头,就见昭瓷坐在屋梁上,一身红衣,全然不是刚才那副打扮。
她见到昭瓷的那一刹那,本已熄灭的灯火骤然幽幽亮起。
昭瓷抬手半撩起罩着的红盖头,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
常倾看清她这副打扮,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跌倒在地。
常倾不敢置信地看着昭瓷。
怎么可能!
这、这分明是上辈子昭瓷死时的模样。
上辈子她嫉妒昭瓷嫁得比她好,出动安亭侯府所有的暗卫、又重金买来见血封喉的毒药,在洞房花烛夜之时夺走她的性命。
刚听见声音时,她以为是活人在装鬼,没想到竟然是……
常倾惨白着脸,四肢并用往后退,张了几次嘴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昭瓷坐在上头,颇有闲情雅致地欣赏着常倾这幅模样。
有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明明她不是原主,可倒像是经历了原主所经历的事情。
穿越来的时间越变越长,她也越来越能感受到原主那些怨恨和不甘。
尤其是小说的剧情线要开始的这段时间,她频频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就是她披头散发,遍体鳞伤地被铁链子拷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所以昭瓷每回午夜惊醒,都没把它当回事。
整这一出闹鬼的戏码,也只是想将常倾在小说里对昭瓷做的事情,重现在她身上。
可见到常倾这样子,她心里竟然涌起奇怪的兴奋感。
这可不行啊。
虽然她是反派,但还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怎么能真的喜欢上折磨他人呢?
昭瓷在心里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反复背诵。
常倾似乎被吓得快要晕过去了。
昭瓷瞅着时机差不多了,又像先前那样嘻嘻笑了一会儿,在房梁上直起身来,似乎是要往常倾那个方向冲去。
“姐姐也喜欢陛下啊。”昭瓷故意拉长尾音,突然将声音变得狰狞又尖锐,“那就到地府里和妹妹一起侍奉陛下吧!”
这段话成为压倒常倾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尖叫一声,猛然转身,像牲畜一样快速往门口爬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门推开。
昭瓷见那门开了条细缝,将头上披着的红绸扯下,往旁边一甩。
长长的红绸沾上香烛的火焰,又被她掷在常倾抄写的那团纸上。熊熊烈火自书桌前开始蔓延,勾上周围点着的灯,更是呈燎原之势。
常倾闻到烟味更是不敢回头,猛地将门撞开,踉跄着冲出去嚷嚷道:“来人啊!走水了!”
昭瓷坐在屋梁上,看着常倾跑出去才轻轻了笑,足尖在屋梁上一点,优雅地落到地上,又从来时的那扇窗子里潇洒地出去。
几片红绸从空中坠落,顷刻间便被大火吞没,化作灰烬。
府里的下人看见祠堂附近升起股股浓烟,又听见常倾那声声“走水了”的厉喝,惊慌之下忙拿起桶盆盛水灭火。
“大小姐?”
“大小姐……”
“常姑娘……”
路上不时有人唤她,可常倾却全都听成了昭瓷的声音。
这像是道道催命符,同昭瓷般阴魂不散。
安亭侯府很大很绕,常倾立在不远处的院落里有一瞬间的茫然。
下人都去救水了,本该有人侍奉的院子变得空空旷旷。常倾惊慌失措地环视四处,生怕又看见那红色的身影。
前边是安亭侯的院子。
常倾眼前一亮,拎起裙摆往那儿冲去。
上辈子昭瓷最亲近的就是安亭侯了。阴气损阳寿,若是她能呆在安亭侯附近,昭瓷怕伤到安亭侯,定然不敢出现。
不过可惜的是,昭瓷至死都不知道,安亭侯可为她的死出了不少力。
常倾嘴角挂起讥讽的笑容,想起上辈子昭瓷凄惨的结局,倒没有刚才那般害怕。
活人她都不怕,死人还怕什么?
“姐姐。”
熟悉的声音又响起。
常倾淡定自若的神情突然间僵在脸上,身体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姐姐这是去哪了?怎么弄的灰头土脸的?”看见常倾这幅样子,昭瓷有一瞬间的惊讶,微笑着上前想扶住常倾。
她往前走一步,常倾向后退一步,可惜最后还是被昭瓷抓住胳膊。
昭瓷手里捏着方帕子,好心地想要帮常倾擦去脸上的尘土。她的动作很轻很柔,还有面上那担忧的神情,似乎真的在关心常倾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
绣花绢帕快要贴上常倾的脸时,常倾如梦初醒,一把推开她尖叫道:“别碰我!”
她的指甲擦过昭瓷的下巴,在昭瓷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道淡淡的红痕。
常倾所有的心思都在昭瓷身上,没有注意到有个东西从她袖口处落下,悄无声息地躺在草地上。
鬼也能被触摸到?
常倾的手僵在空中,看向面前快要哭出来的少女。
她的皮肤很白,眉眼精致,睑下一颗泪痣又给她在娇俏中添上几分妩媚。
昭瓷身上穿着的确实是红裙,可那红却并不是刚才常倾见到的颜色。还有她身上也是明艳绮丽的香味儿,并非浓重的烟味。
对上常倾的目光,昭瓷讨好地笑笑,眼下堆起完整的卧蚕,看起来格外灵动。
常倾突然见到昭瓷身侧的中年男子,神情肃穆,正是安亭侯。安亭侯和侯夫人一样,是极其疼她的。可这会儿看她的眼神并不同平时那般和善可亲。
常倾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失态惹了安亭侯的嫌弃,忙端正姿态,像个大家闺秀样行礼道:“我方才失态了,还请妹妹莫要怪罪。”
昭瓷笑着拉起她的手,却再一次被躲开了。
“为什么慌慌张张的?”安亭侯沉声问道,并没有忽略掉常倾那点儿小动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常倾注意到昭瓷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之色,不禁疑心刚才闹鬼的戏码是昭瓷谋划的。
略作思索,她便决定将刚才的事情告诉安亭侯,交由安亭侯处理。
若真是昭瓷在装神弄鬼,安亭侯定然饶不了她的。
“祠堂附近走水了。”常倾先说完这事,才接着道,“还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侯爷的。可事关祖宗大事,不得不说。”
安亭侯眉头拧得更紧,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昭瓷余光看到落在常倾身边的东西,弯腰拾起,又将它上边的灰尘排干净。
“那儿闹鬼了。”常倾咬唇,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女儿想兴许是府邸里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又是闹鬼又是走水的。”
安亭侯眉头拧得更紧,示意她接着说。
“女儿看见那女鬼,是妹妹的模样。所以刚刚才……”常倾垂眸,手不自觉拽着袖子似乎是愧疚极了。
她了解安亭侯的性子,此番定然会顺势认为那不干净的东西,便是昭瓷。
如此,就算真的是闹鬼了,昭瓷也要讨安亭侯嫌。
她只要寻个机会将人逐出府,再雇刺客将昭瓷杀了就好。
常倾势在必得地勾勾唇角。
安亭侯没说话,倒是昭瓷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这是姐姐的吗?”
常倾扫了眼那环佩,似乎是她没见过的样式。
可她环佩多得是,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的,唯一能通过纹路确定的只有这是女子之物。
莫非……
常倾狐疑地看着昭瓷。
昭瓷低眉敛目,一派小家子气,常倾怎么看都觉得她不怀好意。
这环佩看起来价格不菲,定然是昭瓷用不起的货色。
常倾一下便明白昭瓷是想等她拒绝后,好将这环佩变成自己的。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常倾一把夺过环佩,仔细看了一番后感激道:“是我的,多谢妹妹。”
“给我看看。”安亭侯骤然出声。
常倾无暇深思,将环佩放到安亭侯手里。她看安亭侯骤然大变的脸色,内心觉得极其不妙。
“这当真是你的?”安亭侯冷脸问道。
“是。”常倾咬牙道。
都到这地步,她怎么也不能说不是她的环佩。若说不是她的了,岂不是在告诉安亭侯她方才在撒谎?
安亭侯最不能容忍有人冲他说假话。
不管怎么样,她都得认这环佩是她的。
这正中昭瓷下怀。
她真心实意地笑道:“侯爷,看来那道士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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