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吴都统落魄售家珍 马参议…
正月初四的早晨,鲁贞元终于见到了小五子。小五子主动去了鲁贞元的租赁房,还给他们家带去了一只脱毛去脏的鸽子。这是个懂事理的娃。他称呼鲁黄氏为大娘,称呼王小瑛为嫂子。两人都很喜欢这个少年。小五子今天也准备出摊,并对鲁贞元提议,把摊位摆到偶园街的老槐树那里,说老槐树那里人多,生意或许会好一些。鲁贞元欣然同意了。
鲁贞元挎着卜卦手匣,小五子挑着鸽子担子,二人并肩向着老槐树走去。远远的,鲁贞元发现那里围了一大堆人,不像是吃蒸包的,他知道老槐树蒸包店早餐并不营业。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是在这里摆临时摊的,摆摊人有男有女,身着大红大绿的服装,摆卖的物件也是千奇百怪,琳琅满目,都是些家用物件:雕刻着祥云图案的妆奁,精致的铜镜,镶嵌着玛瑙的木梳,金丝刺绣的腰带,竖脸高筒靴,翡翠玉坠,檀木药罐,甚至还有黄铜铸造的夜壶……看着这些物件,让人第一联想到的就是清王朝,这可是满族人用的日用品。没错,这些人都是剪了辫子的旗人,来自益都北城的旗城城防。
鲁贞元和小五子在老槐树底下各寻了一处空闲地摆好了摊位儿。鲁贞元正准备打开手匣唤出红儿,小五子悄悄贴了过来,嘴贴其耳压低嗓门说道:“贞元哥,吴大都统来了。”鲁贞元抬头踅摸,见由练摊的众人中闪出一位中年汉子,正朝着他们这个位置走过来。那个汉子便是青州旗城驻防的副都统吴延年,他也是大清朝最后一个在职官员。当年,孙中山在南京建立临时政府,也正是这个吴都统带头剪了青州旗民的辫子,表示坚决拥护共和。青州旗城才得以保留了下来。
待到吴延年走近,鲁贞元特意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一张白白净净的大长脸,一双像是处于半眯半睁状态的眯缝眼儿,眯缝里透出两道犀利的光泽;薄嘴唇,微微上翘的嘴角显现出一种深谙世事的狡黠。穿着打扮也与众不同,头顶一盏灰色暖圆帽,身着一件马蹄袖的深蓝色行袍,脚上穿着的一双靴子最有特色,长及膝盖,其上隐现着弯曲柔绕的祥云纹路。
吴延年彬彬有礼地问鲁贞元算一卦多少银钱。鲁贞元朝着他晃了晃一根手指头。吴延年蹙眉沉吟,问他是不是一个大洋。鲁贞元的本意是跟他要一个铜板儿,见吴延年误会,便想开口解释,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吴延年神情犯难,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有点儿贵哈!”他一张嘴说话,满满的都是皇城根儿的味道,“贵不贵?准不准?”鲁贞元自信满满地说不准不要钱。鲁贞元之所以狮子大张嘴,跟他要一块大洋的卦钱,是想探探这个吴大都统的实力,当他说到一块大洋的时候,见这位大都统面露难色,心想世面所传不假,清朝翻台了,旗城驻防的光辉时代已经过去,这些吃着“铁杆庄稼”的旗城兵民真正没落了。鲁贞元猜得没错,早在十年前,民国政府就缩减了青州旗人的俸饷。吴延年也是没办法,但凡有一点儿活路,他也不会组织他的旗人们到这里卖日用品换钱以贴补家用。
吴延年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决定算一卦。鲁贞元询了他的生辰八字之后,又补问一句:“请问先生高姓大名?”吴延年显现出一种警觉的神态:“还得报个名号儿?”鲁贞元朗然回道:“当然。我是测名算命,你不报姓名,怎么算?”吴延年应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小声回道:“吴延年!”
鲁贞元微微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挂上了一种自信的微笑。他伸出右手,五指微曲,大拇指的指尖依次点着其余四指的骨节,口中念念有词,看行举貌似算得很投入,实则已经心下了然。他与吴延年虽然未曾谋面,但其人身世他还是略知一二。
鲁贞元还听到了一条消息:前不久宣统皇帝刚刚被冯大将军断了俸饷,赶出了紫禁城。他们的主子都如此落魄,可以预见这位大都统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想到这里,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想当年,青州旗城驻防兵那是何等的威风,四百八旗兵对抗七千洋鬼子,照样把洋鬼子杀得屁滚尿流。可是现如今却是穷困潦倒,世事弄人,可悲可叹啊!
清朝都亡了十几年了,还残喘着这样一位大都统,恰恰说明这位吴大都统能力非凡。鲁贞元知道,吴延年之所以能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游刃于各种军阀之间,庇护着他的旗兵队伍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他有一张能把死人都说活的好嘴。
想到这里,鲁贞元慢慢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盯着对面半蹲着的吴延年先是恭维了一番,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有个好名字。吴延年疑问何出此言。鲁贞元煞有介事地说,首先你有个好姓,口天吴嘛!一张好嘴,能说上天;再就是有个好名号,延年嘛!家人在你的庇佑下,能延年维系。吴延年频频颔首。鲁贞元继续说道,“要是我算得没错的话,吴先生应该是被‘白水’所惑。”吴延年点头称是。鲁贞元有些惊讶,他故意甩出“白水”这个噱头,是想探探这位大都统的学识,没想到他即刻会意,连连点头称是,可见这位吴大都统也是个博学多才、饱读诗书之人。
鲁贞元说完这番话微微闭上了眼睛,缄口不语。吴延年话听到一半,见鲁贞元摆出如此架势,明白了他的意思,解开行袍的一个对襟扣儿,将手探进内身开始抠搜,很显然他是想掏银元支付卦金,可是他抠搜了半天也没抠搜出半个铜板儿,脸上随即浮现出窘态。凝眉沉思片刻,掀开行袍襟角,露出一块垂荡于腰间的玉佩。他没有半点儿犹豫,将玉佩攥在手心猛地一拽,随后朝着鲁贞元伸了过去,操着浓重的京腔讷讷地问道:“先生,看看这个玩意儿,行吗?”
鲁贞元并未客气,将玉佩接在手里反复打量。这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玉,看上去玲珑剔透,摸在手里感觉柔和绵软,玉佩上还雕刻着一个虎头,精致的雕工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大家之手。鲁贞元心里明白,这块玉佩确是皇家之物,其价值又何止两块大洋。
鲁贞元把玉佩揣进内衣口袋,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得耳畔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他循声打量,见那帮八旗兵民的摊位前聚了一大堆人,貌似还有人在抢东西。肯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吴延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顾不得和鲁贞元道个别,快步向着摊位前走去。旗城兵民的摊位前围着一帮警察,为首的是一个既矮又胖的中年人。小五子认识他,低声对鲁贞元说道:“这个人叫张希群,是益都县警备队的大队长,桑县长的爪牙。”小五子所说的桑县长,便是益都县政府的县长桑希生。
张希群嘟噜着一张肥脸,侧目瞅着刚刚走过来的吴延年,语气生硬地问道:“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的?地摊费交了没有?”吴延年满脸赔笑,手伸进口袋抠抠搜搜,搜出了一包百乐门,抽出一颗朝着张希群递了过去,低声下气地问他是不是警备队的张队长,既而做起了自我介绍,说我是北城的吴延年,跟你们桑县长是挚交。
张希群并未接那颗香烟,冷冷白了吴延年一眼,语气带着嘲讽地说:“原来是吴大都统啊!你这靠‘铁杆庄稼’吃饭的主儿,咋也摸起秤杆儿来啦?”吴延年苦笑一声,说张队长莫再取笑了,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们旗民也得有个活路啊!响应政府召令,只能寻个‘秤杆儿’讨生活。张希群突然大笑起来:“你这叫响应召令?啥秤杆儿啊!明明卖的都是家具嘛!”
铁杆庄稼是啥?特指北城旗民的俸饷,顾名思义:永远不倒的庄稼,类似于今天的“铁饭碗”。益都县政府为了让这帮北城旗人,不只靠着政府发放的俸饷吃饭,最近又专门为他们颁布了一条新政:铁杆改为三杆。何为三杆儿?即有文化的旗民可谋个小职员靠“笔杆儿”生活,有本钱的旗民做个小买卖靠“秤杆儿”生活,年轻力壮的人去当兵,靠“枪杆儿”生活。其根本意义就是让这帮旗民自给自足,别老是向政府伸手要钱了。
北城旗人都混到这种地步了,身为县警备队队长的张希群又岂会看得起他们?盯着吴延年问他到底交地摊费了没有。吴延年捏着香烟的手举在半空,最终神情尴尬地缩了回来,陪着笑脸说,长官,我们今天第一次摆摊,不懂规矩,既然这里不能摆摊,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随即一摆手,“收摊了!”张希群冷笑一声,说你连个招呼都不打,随随便便跑到南城摆摊,还说走就走,你以为是在你们北城地界吗?都像你们这样,政府还怎么管。吴延年犯了难,摆又不让摆,走又不让走,这该如何是好?张希群也暗忖:还如何是好?拿钱就是了。没钱?正好,就是奔着你这满地的宝贝来的。
吴延年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是个没落都统,但是手底下毕竟还有两千多旗兵,两千条枪。益都县警备队满打满算也就百十号警员,你一个小小的队长,地痞无赖一样的人物,能把我堂堂的大都统怎么样?硬的软的怕是都不行。
吴延年想到这里,脸色也慢慢变得严峻起来,将指间夹着的香烟叼在嘴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壳打火机,轻轻一甩,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大拇指使劲一搓,打火机并未窜出火苗儿。他扭头朝着身边的一个年轻旗民吩咐道:“张协领,去趟北城,给张队长取钱儿去。”年轻人应答一声,起身欲走,刚迈开步子就被四个举着长枪的警备队队员围了起来。
现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张希群漫步走到吴延年身边,盯着他语气阴冷地说,吴都统,这是要回去搬救兵吗?随即伸手从他嘴里拔出香烟,叼在自己的嘴巴里,又从他手掌里抠搜出那个打火机,轻轻一甩,拇指一搓,打火机便跳出一朵晶亮的火苗儿。他将香烟点燃了,深嘬一口,喷出一团浓烟,掂了掂手里的打火机,意味深长地说这是个好玩意儿,可惜在吴都统的手里就不值钱了,你不会使唤啊!他围着吴延年慢慢腾腾转了一圈儿,盯着他说道:“都说吴大都统为人豪爽仗义,脑瓜聪明会来事儿,今日之见嘛!你是徒有虚名啊!你看看这满地的宝贝,还用回去取钱嘛!”吴延年终于明白张希群的意思了,陪着笑脸说,张大队长早说嘛!都是自家的物件,不值啥钱,既然喜欢,你就随便挑,就算卑职孝敬桑县长的。张希群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吴延年的肩膀,赞许他是个聪明人儿,既而一摆手,“拿吧!”
几个警员一起上前,撑开随身携带的一条帆布褡裢,打算从摊位上拿物件。站在摊位前的年轻旗人怒目圆瞪,愤怒地瞅着这帮人的恶行。或是实在忍不住了,突然躬腰一掀摊布,从底下抽出了一杆长枪,“咔啦”一拉枪栓,枪口抵住了一个警员的眉心。与此同时,现场所有的旗民都从摊布底下抽出了长枪,所有的枪口都指向张希群和他的四个警员。
现场局势发生了逆转。吴延年的旗民少说也有二十号人,二十条枪指着张希群五个人,警备队队伍显然处于弱势。张希群故作镇静地微微一笑,盯着吴延年说你要造反吗?吴延年沉默不语,对手下的作为仿若无视,嘴角挂上了一缕得意的微笑。张希群并不惧他,冷冷地说吴延年你可得搞明白,这可是桑县长的意思。吴延年闻言一震,侧目瞅了瞅张希群。吴延年的此番神态在张希群的预料之中,趁机说你们北城驻防的俸饷,还想不想拿了。吴延年彻底疲软下来,朝着那个年轻旗人喊了一声:“张协领,把枪放下。”被称为张协领的年轻旗人似乎没听到,仍然端着枪指着张希群。吴延年怒吼一声:“张协领,我命令你把枪放下,你没听到吗?”张协领努了努嘴巴,极不情愿地把枪放下了,他身侧的旗民也把枪都放了下来。
吴延年朝着张协领吹胡子瞪眼,扭头看着张希群的时候满脸又堆满了笑,说张队长啊!今个儿我手下人冒失,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啊!又一指摊位儿,说张大队长相中了什么玩意儿尽管拿,就算我孝敬桑县长的。张希群冷笑一声,学着他的语气说:“吴大都统果然是个聪明人儿啊!”一挥手:“拿!”
四个警员又把手里的褡裢撑开了,躬腰从摊位上拿物件,专挑好的拿,什么玉坠啊!鼻烟壶啊!铜镜啊!甚至尿壶都不放过,把抢来的物件都装进了帆布褡裢里。吴延年和他的一帮旗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此时此刻的吴延年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万千的不舍,却也是无计可施。因为这帮警员的顶头上司掐着他们的命脉,实在是得罪不起。
张希群觉得差不多了,朝着吴延年一抱拳,说替桑县长谢了,告辞。转身就欲离去。正待此时,忽听得传出一声呵斥:“站住——”众人循声望去,见人窝里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大圆脸,大眼睛,颚下一缕黑须,身着长棉袍,脑袋上扣着一顶毛绒毡帽。小五子跟这个人一条街住着,再熟悉不过,禁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马参议。”的确,此人正是山东省政府参议,益都县商会会长马芳川。马芳川跟小五子一样,都是回族。益都县鼎鼎大名的开明绅士,德高望重。
张希群也认识马芳川,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连他们的顶头上司桑希生都敬他三分,他更不敢和他硬顶了。拉着二皮脸笑嘻嘻地说马参议啊你咋来了,失敬失敬。马芳川为人耿直,朝着张希群直接开骂,你这个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他人财物,是什么罪?今天我就到桑县长那里说道说道。张希群苦笑一声,说马参议你听我解释。马芳川一摆手,说解释个球儿,把人家的物件都放下,不然今天休想走出这条街。言罢举起右手在空中一挥。围观的群众大都来自街巷,都了然马参议的招呼,齐声高呼起来:“放下,放下!”声势滔天。而且还有几个壮汉欲上前抓警员的衣领,想要动手。
张希群眼见形势不妙,吩咐手下的人将装着物件的褡裢往摊位上一扔,领着一帮警员狼狈逃跑了。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马芳川抬脚站到了老槐树底下的石台上,面向众人大声喊话,说乡亲们啊!现在是新政府,新政府是讲法律的,决不允许这种为非作歹的事情发生,谁侵犯咱们老百姓的利益,咱们就革谁的命。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与这种不法现象做斗争,他们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强抢豪夺……
是夜子时,朔风呼啸,东门里大街冷冷清清。悬在贡院大门上的两盏大红灯笼,有一盏被风吹破了一个洞,里面的烛火早就灭了。这盏灯笼变成了一个天然哨子,风成了技艺高超的吹哨人,吹着灯笼破洞发出怪异的响声,忽而吱吱尖叫,忽而呜呜低咽。鲁贞元听着这种鬼哭狼嚎的响声实在难以入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倒在身侧的妻子早就进入了梦想,传出轻微的鼾声。白天发生在偶园街老槐树的一幕在他的眼前一遍一遍地重播着,马参议即兴演讲的铿锵措辞在他的耳畔一遍一遍地回响着。
小五子曾对他详细介绍过马参议,他可是个能人,也是个大善人。担任着益都县的商会会长,把所有的俸禄都捐献了出来,救助贫民垦荒种地,修建医院,集资修建范公亭、万年桥……马参议曾经组织过益都县的光复会,后来又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如果同盟会都是像马参议这样的人,那么这个党未来肯定有希望,也一定会成为未来新中国的主宰。那一刻,他突然萌生了加入会盟的想法。
鲁之贱知道,敢加入各种会盟组织和党派的人都是不怕死的人,他们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做事,无非就是为了两个字——革命。而诸多的革命先驱,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革了这么多年的命,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吗?如今军阀混战,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反而更加水深火热了。想到这里,他又犹豫了。
鲁贞元正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鞭炮炸响声。他翻了个身,暗自嘟囔:这么晚了,谁家还在放炮。鞭炮声再次响起,这次听上去密密匝匝,连成了一个点儿。外面传来一声声隐隐约约地呼喝:“站住——别跑!”一阵紧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鲁贞元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鲁贞元一骨碌爬起身子,披衣下床,刚刚摸黑把脚丫子插进鞋窟窿,就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王小瑛一把抓住了胳膊,问他干吗去。鲁贞元说有人敲门。王小瑛使劲拽了拽他的胳膊,说我也听到了,你知道是谁啊!就随便开门。鲁贞元沉吟不语。正待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鲁贞元对着妻子低声说了一句,我过去问问。挣开王小瑛的手蹑脚走到门边,压低嗓门儿问道:“谁啊?”
“是我啊!先生。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急促的声音。鲁贞元一听到这个声音,即刻想到她是谁了。迅速拔开门闩,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屋门。房门刚刚打开,“噗通”一声,由外面跌进来了一个人。鲁贞元蹲下身,映着贡院门口挂着的那盏红灯笼的微亮仔细打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正是白天找他测过字的女学生。鲁贞元先关闭房门,插牢门栓,冲着呆立在床边的王小瑛低喝了一声:“傻站着干吗,过来帮忙啊!”
夫妻二人合力将地上倒着的女学生架了起来,架着她又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不能把她放到床上,外面有人追赶,假如进屋搜查,马上就会暴露目标。正当二人不知所措之际,偏房门口站着的一个黑影悄然发声:“把她架到我屋里来。”鲁贞元扭头盯着黑影问:“娘!你屋里那么小,咋能藏人呢!”这个黑影正是鲁黄氏。鲁黄氏说:“你尽管架进来,我这屋能藏人。”夫妻二人便把女学生架进了偏房。鲁黄氏爬到木床上,滚开睡觉的被窝,又一块一块地掀开了被褥底下压着的厚木床板,显露出一处硕大的床洞。这是今天鲁黄氏发现的一个秘密,她本打算晒被窝,却无意间发现这是一张夹层床,光键时刻能藏身。鲁黄氏迅速在木床夹层铺展开一床被窝,夫妻二人把已经深度昏迷的女子放进了床洞。鲁黄氏排好床板,又于其上展开自己睡觉的被窝,随即脱了衣服钻进了进去。
鲁黄氏做这一切的时候,王小瑛早就来到了堂屋。鲁贞元帮着娘藏好了人,踏出了偏房门,发现王小瑛正跪在地上,握着一块抹布擦屋门口地上的血渍。那一刻,他为王小瑛的胆大心细而感到敬佩。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门外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赶在他们闯进来之前清理干净地上的血渍,实在是不可能。鲁贞元急中生智,从门后挂着的褡裢里取出摆摊用的地毡,于门口地面铺展开来,把地上的血渍遮盖了个严实。鲁贞元铺好地毡,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外面有没有?”王小瑛说肯定有。鲁贞元问他们会不会进咱们家。王小瑛说会。鲁贞元又问他们会不会察看。王小瑛仍然回了一句会。王小瑛之所以如此笃定地回答鲁贞元提出的一系列问题,是想告诉他,追击者不是傻子,也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把所有容易暴露的漏洞都堵上。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屋里的血渍好办,门外的血渍又该如何处理?况且门外的追击者似乎已经近在咫尺,鲁贞元甚至已经听到了门外追击者的交谈声。一个说我刚才看到她就倒在这家门口了。另一个说我也看到了,到他家去搜搜。怎么办?正当鲁贞元一时手足无措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声,厚厚的屋门板一阵晃荡。外面的人显然是朝着房门开枪了。子弹之所以没有穿门而入,或是打在门板外面的虎头环上了。门板上镶嵌着一对厚铜打制的虎头环,子弹打不透。鲁贞元听到这声枪响,由心底蓦然翻涌出一股子怒火,怒哞哞地暗骂了一声:“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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