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识泉州港
四年前顾长青还在长岭县任职,那时一连下了几个月的暴雨,引发山洪,河流下游不知冲毁了多少良田房屋。
顾长青素来不善结交,出事后被州府推出去顶锅,最后还是听了顾辞的建议,不仅承担了所有责任,还立下军令状保长岭十年内再无水患。
那段时间他们家可以说差点步入绝境,凿山开渠修堤建坝。如果她只是生在宋朝长在宋朝的沈禾,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了吧。
因为水患,张大壮一家只剩他一人。后来还成为顾长青的得力帮手,一直借住在他们家。
家里的祖母过世,顾长青回乡丁忧,与张大壮便断了联系。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见面,确实让沈禾有些惊讶。
宋朝的疆域说大不大,可是在这个交通、信息都极为滞后的时代,沈禾还是第一次有那种多年之后,故人重逢,物是人非的感慨。想当初他们回安阳老家时,张大壮非得跟着他们一起回去,还是沈禾劝退了他。
如今,丁忧期满,顾长青任泉州南安县县令,上任途中他们居然再能重逢。
“这么说,你后来一直留在了漕运?”
“我是个粗人,也只能卖卖力气了。”张大壮的脸上晒得黝黑,眼中的笑意却是打心底里发出来的。
“你这身装扮不像是只卖卖力气啊?”顾辞打量了他一眼,打趣的问道。
张大壮摸了摸自己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在船上这几年,混了个管事。若真是只卖卖力气,岂不白在两位郎君身后学了那几个月。”
顾辞和沈禾相视一笑,眼前这个能说会道的张大壮与三年前那个壮壮憨憨一根筋的张大壮已判若两人。
“哦,对了,还未向两位郎君道喜。官人在家待了三年,如今也算是高升了。”
“你这是和他们见过了?”
张大壮便将之前与胡娘子相遇的经过同他们讲了一遍。“不过胡娘子似乎对陈家二公子格外上心,详细问了我许多问题。”
“你如何同她讲的再给我们说一遍。”顾辞若有所思的说道。
若没猜错,这个陈家便是那个与母亲颇有渊源的陈家了,顾晚晴和他家的一个公子当年口头上确实许过姻亲,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两家一直没有来往,母亲也早已断了与对方结亲的念头,若没有什么事情,是断然不会再提起的。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赌气呢?”沈禾背靠在船舷边,两个手肘搭在船舷上,轻笑着说道。她眉眼间没有一般闺阁女子的娇弱,素来结交不忌男女,日子久了,乍看之下还真有些雌雄难辨的英气。
至于赌气之后会做什么说什么,没有谁比胡娘子更专业。他们便不再过问了,转而问起泉州和南安县的情况。
朝廷在泉州开设市舶司已经五六年了,因为没有出台相关的管理制度,所以这些市舶司的规模和交易往往发展自由。如今的泉州说是宋朝最大的外贸交易港口也不为过。
泉州下辖七个县,不过这些县城的差异挺大的,沿海的县自然发达一些。不过南安县只有一小片地区临海,却与泉州相邻,位置还算不错。
“那我们多久能到泉州?”
“两三天便能到,想来小郎君是待不住了。”张大壮笑着答道。他们这位小郎君与别人不同,与那些小娘子们更是不同,什么女红脂粉一概不爱,倒是喜欢去田间地头。平日里关注的都是哪里的麦子茶苗长虫了,哪里发大水啊,哪里又出现了新的农具。
“到了泉州多久能到南安呢?”顾辞追问道。
“快的话大概三天左右。”
“三天?”沈禾有些惊讶,“不是说福建的水运特别发达吗?”
“泉州境内确实有很多河流,不过很少交叉,河床浅大多不通客船。所以就慢些。”
沈禾无奈的叹了口气,之前在北方的时候,赶路都是用驴车,时间总是蹉跎在路上。对于一个做惯了飞机高铁的人来说,交通的缓慢真的是个很大的煎熬。如今到了南方,以为水运会便利很多,然而,并没有。
两天后的傍晚,船在泉州港即将靠岸。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景象,也谈不上独特,只是每个地方的地理环境不同,人文习惯也不同,所呈现出来的景观也就各有差异。有人一生未见过海,湖面风起也觉得能掀起万丈波澜。也有人一生未见过山,仰望丘陵也觉得巍峨不可攀。
沈禾他们开始时走陆路,后来便一直坐官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到杭州时转商船。这一路也算是见过不少船只,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观所震撼住了。
船船相靠,连绵百里,人是那样渺小。这都是与海外各地进行贸易的船只,内陆航船会停在另一个港湾。
沈禾侧首正好对上顾辞的目光,对方眼底的震撼比自己过之不及。才想起来,她之前没有去过什么大的港口城市,不过互联网那么发达,眼前的景象只是让她有种身临其境的震撼而已。
对有的人来说,见了这样的景象嘴里永远只会说:“啊,太壮观了。”而对于有些人来说,见了一面,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他们的未来了。毫无疑问,她身边的这位小弟弟就属于后者。
“还记得之前跟你讲的丝绸之路吗?”
顾辞愣了愣神,“汉朝通西域的那个?”他疑惑的问道。沈禾与他讲过的东西太多了,甚至可以说帮他重新构造了一个世界。丝绸之路这个名字据说千百年后才会被提出,这还是早些年沈禾与自己说的。一条以丝绸贸易为媒介,跨地域跨文化的交通道路。
“其实丝绸之路有两条,之前跟你讲的是第一条,建成于汉代。”沈禾望着眼前的船只,落日余晖洒在海面上,潋潋金光,“不过百年,这里将会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新起点。”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何其有幸,我们生在此间。”
沈禾点了点头,朝顾辞竖起大拇指,感叹道:“文人还是文人呵,真会说话。”
顾辞瞥了她一眼,回道:“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还能说出这么有文采的话?”沈禾疑惑的望着顾辞,她有时候甚至怀疑顾辞的脑子里是不是有座记忆宫殿。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十几年了,期间她讲多的关于21世纪的任何事情,即便是那些他完全不能接受的物件,顾辞也能一字不落的记下。
很多东西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开始模糊了,概念甚至都能混淆,可是顾辞能做到信手拈来。
有时候真的怀疑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那个时代的人。
“说这句话的人,要么专职研究历史,要么对我朝文化极为痴迷。”顾辞拍了拍沈禾的脑袋,笑着说道:“这话你自然是说不出来的。”
沈禾是被祖母从河里救上来的,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父亲还未中举,他也还是懵懂稚子。她醒来后从来不和他们说话,怕见人,总是自己锁在房间里。若不是身上完好无伤,祖母都要怀疑是不是受人虐待了。
这句话还是在不久后她对着后院的那群鸡说的,什么“既来之则安之”“造极于赵宋之世”“活着总比死了好”等等。
那时候他喜欢坐在树上看夕阳,也是在那个时候,顾辞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被祖母救下的小姑娘。
当时的沈禾还是个黄毛丫头,对外界抗拒甚至恐惧,如今是芳华难掩,早已能坦然面对风雨了。
如果当时救她的不是外祖母,那此时她会在哪里,而自己又会在哪里呢?转而又觉得可笑,有她在身边,自己想的应该是怎么过好当下。
一刻钟后,他们的船在港口靠岸。内陆的船只体型上要比海船小上许多,却依然很壮观。
大宋建国后不久,官家取消了都城的宵禁,其他城市也争相效仿,其中泉州尤甚。而且船只抵港,昼夜不停,至此,泉州便彻底成为了一座不夜城。
开春的落日转瞬即逝,人群中沈禾拢紧长袍,冷冽的寒风吹散了她的发丝。顾辞伸手从后面护住他,嘱咐她小心些,两人再抬头时,正巧万家灯火渐起,点亮了泉州城。
他们两相视一笑,的确,身在此间,与有荣焉。
市坊的界限被打破,走在街头,张大壮一直在给他们介绍泉州的景物建筑,沈禾似乎能通过这些建筑看到几千年后高楼林立的城市雏形。
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样子,张大壮把他们带到他们东家也就是陈家开的邸店面前,名叫庆云堂。从外面看装潢十分气派,竟有四层楼。
张大壮把他们带到这里便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胡娘子脸上带着十分得体的微笑,一把抓住顾晚晴的衣袖,将正在惊讶的主仆俩拉进门去。
他们俩惊讶也不足为怪,这一路走来还未见过哪家的房子建了四层,大多是单层独体的模样,资金雄厚的商家也会将相邻的铺面打通。其余都是前铺后居式,由自家原有的院落改变而成。也有商家为了节省土地成本选用楼阁式建筑,不过楼阁大多只建两层,且外观一般。
而这个邸店,目测楼高十五米左右,光是建筑的样式就十分气派,再加上雕梁画栋的装饰,在他们一行人看来确实算得上是奇观。而且四层建筑,人流量大,在建造的稳定性上需要下很大的功夫。对于现代人来说再寻常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建这样一座迎来送往、人流不绝的邸店需要魄力。
对这样有魄力的人,沈禾都想去见一见,因为谁也说不好千年后他会出现在历史书的哪一页。
不过沈禾对庆云堂的好印象止步于当天的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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