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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去留无痕


州志看到几近凌晨,顾辞让沈禾先去休息,只是她不肯,于是他也只好作罢。

        回去的路上,顾辞下意识的护着沈禾的小腹,现在还未显怀,只是顾辞已然有了这个习惯。

        沈禾一直未开口,只是静静的走着,脑子里回忆着方才看到的一些内容。人类的记忆太过神奇,很多东西她已然忘记,真看到相关的只言片语,尽管过了这么久,相关的内容还是会牵连出来。

        “有发现?”顾辞柔声问道。

        顾辞的声音打断了沈禾的思绪,“天晋三年,圣上将石灰矿的开采所有权收归官有,可直到近几年,范阳和濮阳南面一带都有人私自开采,更有烧制的情况。”

        黄河的水自范阳东流至濮阳,再到濮阳北上,可顾辞一时间没有将沈禾的话与目前的情况联系起来,他未出声,等着沈禾继续往下讲。

        “石灰矿的开采需要开垦山林,而烧制更需要大量的木材,”沈禾见顾辞还是疑惑,好吧,她承认自己讲解的不是很到位,“就是上游植被破坏的很严重。”

        顾辞慢慢消化了一下植被这个词,“确实如此。”

        沈禾看着他点头认同的模样,有种看地里学渣的感觉,有些气馁道:“反正就是很容易造成洪涝灾害了。”

        “明白了,”顾辞点点头,“夫人真是博学。”

        语气温柔,带着些骄傲,“夫人还有什么高见?”

        沈禾微微瞪了他一眼,“你肯定发现了,河流在濮阳转折北上,流速增大,也加强了水流对河岸的冲击。”

        “是。”顾辞一只手揽住沈禾的要,一只手护住她的小腹。

        “那降雨量可有什么发现?”

        “近二十年的降雨做了对比,确实很反常。”

        沈禾听完了他对降雨量的详细分析,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没有大数据的引导,纯手工的数据分析。不过沈禾也明白,气候极端化,也就意味着不可控。

        “河堤加固完了吗?”

        “这两天就能完工。”

        顾辞的话音刚落,天空陡然闪过一道亮光,沈禾还来不及反应,紧跟着就是一道惊雷。

        雷声乍响,暴雨倾盆而至。

        这雨或许天明便止,或许连日不减,可它现在就像哨声,将顾辞心里的警戒线绷直了。

        雷声响起的时候,顾辞下意识将沈禾护在怀里。“我送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呢?”沈禾问道,沈禾知道叫他现在跟着自己去睡是不可能的,若是以前,这种时候他们俩肯定是要在一起想办法的,只是如今,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的身子前三个月都还未过,最要紧的是不让顾辞为她分心。

        “睡不着,我再去书房坐坐。”

        顾辞把沈禾送回房间,服侍她睡下,本想等她睡着了再走,却被沈禾赶出来了。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口,兀自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转身又回了书房,一路上脑子里都在回想着他和屈峻颐之前的措施还有没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濮阳下辖所有县城都已经做好了洪水的预防工作,他们也一直三令五申,争取每一户都有预防准备,尤其是东边黄河一线以及濮阳境内所有支流附近的区域。

        当然,府衙也组织了民兵普及和宣传,如果遭遇洪水侵袭,民众们如何躲避、自救,以及求救。一开始遭到了很多百姓的不满,他们觉得这濮阳的知州和通盘过于夸张了,之前很多年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淹没十几亩地就是顶了天的水患。

        不过这都耐不住暴雨不停的下,才几天时间,濮阳境内各个支流的水位都已接近警戒位。

        之后屈峻颐又派了身边的亲信去下面各个县城,是带知州巡查,也是在抚慰百姓的情绪。而濮阳的百姓素来敬重屈峻颐,心中的情绪就慢慢平息了。

        紧接着屈峻颐就派人盯着发放沙袋那些物品的事情,尤其是低洼里的百姓,可以将沙袋、木板那些设置在门口,可以组织洪水进屋。

        目前幸好只有范县和台前县的部分地区有水流入户的情况。

        顾辞在书房里将这些来回想了一遍,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确实已经算是完备的了。可他心里仍然放心不下,他自小跟着顾长青处理事务,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感觉就像,即使他做太多,某些未知的事务也能将他顷刻覆灭。

        他思虑再三,还是叫来了沈巍,连夜出了门。

        夜间的暴雨夹杂着狂风,街边的灯笼在风中猛烈摇晃,只有头顶亮起的闪电能让人大致看清路的方位。

        沈巍本来拿的伞,出门时及时换成了蓑衣,尽管如此,两人也已湿透。一道雷声响过,沈巍紧跟着顾辞的脚步,他看不清顾辞的脸色,只是不知道他家郎君记不记得,雷雨天出门本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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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人匆匆来报说顾通判来了的时候,屈峻颐一度以为雷声太大,他听错了。

        这段时间他都睡得很晚,今天也是如此。他虽然和顾辞是同一年来的濮阳,但之前他一直在北方任职,甚至一直是在黄河沿岸。他本身就对水利这方面很感兴趣,平日里所关注和积累的也都是这方面的讯息。

        其实北方的河流规律明显,到了夏季河流进入汛期,水位增高,漫过河堤是常有的事,这在濮阳也是如此。所以穿过东面的黄河河堤附近都是田地,很少有居民。这样分布,本就是为了减少河水漫堤带来的危害。况且,水从河堤溢出来,并不是一个迅速的过程,他们尚有补救的机会,除非

        正在这个时候,顾辞来了。

        对于顾辞的到来,屈峻颐的情绪是有些复杂的。很惊讶,这种天气出门尚且不易,还是在这种时候。可他又觉得自己迟迟没有回房,一直在走廊边来回踱步,为的就是这个消息。

        顾辞才二十出头,新科状元,屈峻颐见过太多新科状元,也遇到过太多通判,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却又斗志激昂。

        知州和通判,他和顾辞就像搭档。搭档,这是最近他从顾辞那里学到的词。顾辞把通判和知州的关系比作搭档,只这一点,顾辞就那些人强上太多,而这仅仅是二十出头的顾辞。

        抛开这些,听到说顾辞来了,他对顾辞又有了新的认识,更细化的来说,是震撼。

        州府的官员大大小小百来号人,来的确实年纪最小的一个。沉稳的性子,成熟的处事方法,还有在这种关键时候迎难而上的决心,都让屈峻颐觉得震撼,同时又多了几分安心。

        顾辞进门后,发现屈峻颐已在廊前等着,他将一路疾行的焦躁平息后才走了过去。

        “可是有要紧事?”屈峻颐问。

        “我怕河堤出事。”

        顾辞的话说得直白,河堤出事就意味着黄河在濮阳境内决口,几千年来黄河决口不知何几,可在大宋建国至今还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屈峻颐迟迟没有答话,因为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一旦决口,水量和流速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他们只能在堵住缺口的同时快速在境内开挖新的河道来引流。可这还是次要的,洪水过后会有大量的百姓死亡或失踪,紧接着会发生瘟疫。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后果大家心里都已了然。

        “这里的情况,你有向官家说明吗?”屈峻颐问道,他有写过奏折,可他也深知朝堂目前的情况,党系林立,若遇灾情,朝廷必会委派官员过来赈灾,光选出那么个人都得好几天。所以他的这份奏折至今到了谁的手上也是未知。

        顾辞闻言点点头,“可我只说了目前的情况,若真决口。”

        顾辞后面的话没说,不过屈峻颐也能想到,若真决口,后面的很多措施根本就不是顾辞和他两个人有权利去执行的,必须要有圣令。而且到了那时,他们不被问罪便是万幸。

        屈峻颐想了半天,更心累了,像个死局。不过顾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他觉得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机会。

        “这么晚了,今晚就在这里留宿吧。”他们商议完,已是二更天了,外面的雷雨依旧,屈峻颐对顾辞建议道。

        “不了。”顾辞摇摇头拒绝。

        屈峻颐瞥了一下嘴,就在他问出口时,他莫名的觉得自己会收到这个答案,也就不再劝他。

        屈峻颐看着顾辞披着蓑衣的身影在暗夜里疾行,却又去留无痕。他觉得顾辞的夫人,无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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