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桃花汛
这是后宫许久没有人居住的阁楼,尉迟烨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妃便是住在这里的。
他的母妃只是太后身边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官,即使是受了恩宠生下了他,他的父皇也未曾多瞧过她一眼,便让她一个人在这清冷的宫殿之中自生自灭,想想那时,即使是露水之恩,母妃的心底,也是有父皇的。这深宫的女人,哪个不心系在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身上?母妃是心思极其灵巧的,总是在自己的阁楼中花许多个功夫,这茨玉阁,处处透着精致,却又总是透出些繁盛之后的颓败来。
他伸手在床头一按,覆着薄褥的床板慢慢响动,一条阴暗的暗道显现了出来。
他顺着暗道走到尽头,又一转墙壁上的火把,青灰色的墙壁慢慢打开,出现一间小而朴素的石室。
乔宇澈便被囚禁在这里。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此时正一身白衣的闭眼盘坐在床上,脊背挺得笔直,听见声响也不曾睁开眼睛。
这密室也只有尉迟烨一人知道,不用猜都知道此时进来的是谁。
尉迟烨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那个笔直的背影一言不发。
半晌石室之中才响起乔宇澈清朗的声音:“陛下就准备一直将我这般拘着?乔家的家产,内库之中的东西,想必早就入了陛下之手,澈实在不明白陛下将我这无用之人就这般拘着有何用。”
尉迟烨眉尖一挑:“乔公子这话说的便不对了,你是乔家的当家大爷,怎的就成了无用之人?”
乔宇澈不语。
尉迟烨又是微微一笑:“只要你在宫中,朕不怕她不回来。”
乔宇澈猛地睁开眼睛望向他,目光凌厉:“你敢再去招惹她!”
“你敢这样对朕说话!”
乔宇澈闭了闭眼,压制住怒气:“陛下究竟想要如何?”
尉迟烨慢慢的倒了一盏茶,他虽然将乔宇澈就这般拘在宫中,却从不曾亏待了他,不仅是养好了他身上的伤,在这石室之中的吃穿,倒也从不曾短缺了这位乔大公子,便是此时倒出的茶,也是今年的新茶。
茶水清苦的味道慢慢地充满了小小的石室。
“乔公子是聪明人,你乔家犯下逆天大罪,朕却没有赶尽杀绝,乔公子难道猜不出来?”
乔宇澈目光凌厉的望着他,薄薄的唇紧紧地抿着。
尉迟烨瞧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端起茶碗啄了一口:“朕将你留在这里,就是等着她回来。”
乔宇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原本挺直的脊背又直了几分,眯了眯眼望向对面的男人。
“待她回来,朕便放你走,从此以后,她与乔家再无瓜葛,朕定会保她一世平安,衣食无忧。”
乔宇澈慢慢地抬眼望他,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讽刺:“这深宫大院,陛下如何保她一世平安?我那妹妹性子最是单纯良善,进了你这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怕是没两年,连骨头都被啃得不剩了!”
“你大胆!”
“我一将死之人,有何大胆不大胆之说?”
尉迟烨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手腕微动,一柄软剑便从腰带间抽了出来,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剑尖便直直的指向乔宇澈的脖颈。
一时间气氛肃杀,整个石室之内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度。
乔宇澈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微微冷笑。
“你在逼朕杀了你。”尉迟烨眯了眯眼,又反手收回了软剑冷笑道:“你还有用处,朕自然是舍不得杀你的,你且放心,早晚有与你那宝贝妹妹重逢的一天!”
他又瞧了他一眼,心底忽然有着说不出的烦闷,一挥袖子转身便走。
又是一阵门响和脚步远去的声音,乔宇澈依旧笔直地坐在床上,许久才慢慢伸出手摊开掌心,苍白修长的手掌上,是一只明亮莹润的东珠耳环。
瞧见这只耳环,他原本冷峻的脸庞才微微露出一丝柔软来。
这石室之中常年不见天日,只能靠着送饭人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时间,尉迟烨将他看的十分的紧,便是送饭也是由他身边的贴身内侍送来的,一日两次,每次倒是有酒有肉,似乎是除了将他囚禁在此处,尉迟烨也不曾亏待他。
乔宇澈原本也是疑心尉迟烨的心思的,只是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从原本的疑心也慢慢的变得有些确定起来。尉迟烨这般待他,不过是怕将来飒飒回来瞧见一向疼爱自己的大哥有些个闪失,他但凡在这里受点伤,飒飒心底必定是会恨他的。
尉迟烨不愿她恨他。
他不知道帝王的真情能有多长久,但是他始终不愿将飒飒留在这肮脏的地方,如若不然,他之前也不会那般拼命的要将她送走了。
愿她今生无忧,哪怕此生不见。
最初他还记着日子,可是时间长了,便连日子也不记了,只觉得天气慢慢地冷了下来,凉气从地面,从四周的石板之中慢慢地渗进了石室之中,尉迟烨虽再未露过面,却遣人给他送来冬衣冬被,果真是不曾亏待他的。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的时日,大抵是在地底下,这石室之中定然是比地面上要寒气重些的。
只怕这个时候,要到了深秋了吧。
也不知乔家现下情况如何,不知飒飒今年的生辰,又是怎么过的。
这一日他半睡半醒之间只听见石门轻响,紧接着一阵淡淡的花香便丝丝缕缕地飘进了石室之内。
是女子身上的花香。
他猛地坐起身,刚掀开被子,一个雪白的身影便猛地撞进了他的怀中。
他愣了愣,只觉得满怀香软,桃花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石室,让他的心也有些熏熏然。
“飒飒!”
怀中之人纤瘦清丽,面容苍白,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妹妹又是谁?
乔羽飒猛地抓住他的手,声音颤抖:“哥哥可还好?是飒飒的错,让哥哥受苦了……”
他扶住她单薄的肩膀,鼻端只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一时间便是连心神都有些荡漾,原本欲开口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会儿却是什么也问不出口,只觉得握在掌心的肩膀微微颤抖,面前之人虽是脸色苍白,眉梢眼角却有着说不出的风流春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瞧着他,粉唇微张,说不尽的诱惑。
“飒飒……”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难听,哪有平日里那清朗的声线,“你,你怎的来了……”
“哥哥,我托白泽将我送进来,好容易才找到你,我们快走……”
满室的桃花香猛然间变得浓郁起来,乔宇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丰润潮湿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却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也不愿听她说什么。
鬼使神差的,他低头吻住那张唇。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乔羽飒瞪大了眼睛,忽然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了他。
原本满满的怀抱中猛然间一片空虚,他只觉得头痛欲裂,那浓郁的花香不断地钻入他的身体,让他原本清明的心一下子狂躁了起来,他不管不顾地拉过她,伸出双臂紧紧地圈住了她。
怀中是她纤细柔软的身子,乔宇澈只觉得浑身燥热,这是他疼了十几年的人,是他爱了十几年的人!为什么他就是不能拥有她?为什么他要是她的大哥?这世上所有的人对她都不是真心的,为什么偏偏他对她是真心的,却独独的不能拥有她?
他只觉得这世间是没有谁配拥有她的,她是这世上最干净美好的姑娘,美好地不染尘埃……他为了守护她眼底的纯粹,他杀过人,害过人,他杀伐决断,他冷酷无情,却将所有的真情都给了她。
只是这一刻,他不愿一个人下地狱。
他的鼻尖是她发间的香,掌心是她肌肤的滑,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发了疯般的想要她,那十几年的隐忍如同被洪水冲破的堤岸,瞬间溃不成军。
“飒飒……”他将她压向床榻,脸庞埋在她香软雪白的肩膀,声音是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绝望,“就算是罪孽深重,我也想要你……陪着我一起,下地狱吧……”
床榻边是散落一地的白色衣衫,乔羽飒躺在被褥之中抽噎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许久她从床上慢慢的坐起身来,赤脚站在地上一件件地穿衣服。
乔宇澈面色死灰,双唇微颤地望着她苍白的脸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飒飒……”
乔羽飒猛地一回身,一个耳光狠狠地掴在他的脸上,他玉白的脸颊立马浮起五个清晰的指痕。
“我恨你……你是个禽兽……枉我还将你看做大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是禽兽,禽兽!”
她合上衣襟猛地赤脚跑了出去,整个石室之中一片死寂,乔宇澈乌发散乱地坐在床头,愣愣地瞧着石门的方向,忽然胸口一甜,一口乌血便喷了出来,接着整个人往后一仰,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尉迟烨再见到乔宇澈之时,他已经醒来,却是形容疯癫哭哭笑笑,终日握着一个东珠耳环自言自语,召遍了御医署最好的御医,也说是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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