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愿如花美眷 不敌似水流年
尉迟烨在那金黄灿烂的油菜花田里站了整整一天一夜。
春日阳光晴好,慢慢地将他的全身照透,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感觉心底缺失了一块。
从此以后,他是尉迟烨,只是尉迟烨,再不会想到那个女子之时便心痛不已了。
只是似乎是过了几百年以后,他才察觉到,那些荒芜的疼痛,依旧还在。
他以为有些人不在了,有些爱,有些心动情深也会随之而去,可是他错了,往事一幕幕,是她牵着他的手走过的,他终究是忘不了了。
他走了,她走了。
只留下他一个人,守着天荒地老的疼痛。
李愿找到他之时他依旧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头的白发随风起舞,说不尽的沧桑。
李愿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此时没见乔姬在身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作为下人,却是什么也不便说,只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陛下,回宫吧。”
尉迟烨转头望向那明晃晃的皇帝仪仗,中间便是他的位置,他一个人的,从此在哪里,他身边都没有了她。原来,他曾寻她千百度,她果真,从不在灯火阑珊处。
他慢慢地搭上李愿的手臂,声线清冷:“回宫。”
皇帝一夜白头,前朝一片哗然,坊间传闻,茨玉阁的那位暴病而亡,才害的圣上一夜白头,传闻一出,这国都上下无不欢欣,那祸国殃民的妖妃总算是遭了天谴早亡了,若是再活几年,怕是都要害的大熹江山不稳了。
七日后,定国王爷得了密诏入京,与皇帝见面,依旧是他们之前时常见面的启意殿,白发白衣的尉迟烨坐在棋盘前,面容沉静。
尉迟骞脚下一顿,望着面前之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九哥?”
尉迟烨抬起眼来看他,左眼下的泪痣更是深重了,他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好久不见了十五弟,来陪九哥下盘棋。”
两人相对而坐,尉迟骞偷眼瞧着他满头白发的九哥,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白子落败,败得一败涂地。
尉迟烨伸手将棋子打乱,皱眉望着他:“心境不纯,如何能好好下棋?”
尉迟骞直直地瞧着他,半晌薄薄的嘴唇微张:“你是我九哥。”
尉迟烨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我自然是你九哥,怎么,才多长时间不见,连哥哥的样子都忘了么?”
尉迟骞低头看向他的茶盏,依旧是青碧的茶水不见一片茶叶。
尉迟烨瞧见他的样子微微一笑:“这么喝了许多年了,倒是也习惯了。”
“她……”只说了一个字,这时他倒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了,皇上一夜白发的事情现在全天下皆知,说是茨玉阁的妖妃暴病而亡,皇上伤心过度才惹的早生华发,他虽远在西北,却隐约可以猜到其中的关窍的。
尉迟烨眼神平静,一颗颗地将棋子分开,在黑玉的棋盘上分成黑白两堆,他的手极稳,稳得若无其事,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却暴露了他的心境。
他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脸上却是笑的:“好久不曾见阿骞,才想起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尉迟骞望着他不语。
“我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
明明是从他年少时便缠着他的噩梦,如今蛊毒全解,尉迟骞却在他身上看见了悲凉。
他猛地起身半跪在他脚边握住他的手指:“九哥,我知你心底难过,你……何必这般……”
尉迟烨的眼角慢慢染开一个苍凉的笑:“阿骞,我身上这么多年的蛊毒解了,自然是心里高兴的,怎会心里难过呢。”
尉迟骞心中悲凉,瞧见自小宠爱他的哥哥这般神色便知他心中悲苦却无处发泄,只恨不得能替他受了那心痛,他紧紧扣住他的手掌:“九哥,不过是一个女子,乔羽飒她有眼无珠……”
尉迟烨手指猛地一颤,浑身仿佛是被一盆冰水在三九天里泼头淋下,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
“羽飒……羽飒她……”他牙关紧咬,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九哥,九哥!”尉迟骞瞧见自家哥哥那般神情心底亦是满心的悲苦,他见过冷酷冷血的九哥,见过年少风华的九哥,见过杀伐决断的九哥,却不曾见过他的九哥,他宛如天神般的九哥这般神色。
那是一个男人最深痛的绝望。
“羽飒……她死了……她没有走,她只是死了……到死前她还是爱我的,她说过她爱我的……”尉迟烨牙关紧咬,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来的,他双眼通红,眼神说不出的狂乱。
尉迟骞闭了闭眼,伸手一掌狠狠的掴了过去。
尉迟烨应声倒在身后的软垫上,玉白的脸上慢慢浮现五个指印,一丝血迹从他薄薄的唇角慢慢地渗了出来。
尉迟骞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高大的身影投在他身上:“你究竟是不是我九哥?不过是一个女人!这天下的女人哪个不是你的?她便是死了残了废了又与你何干?你是大熹的皇帝!不是只为她一人而活!这大熹的江山,是祖宗的基业!你便要看着这江山断送在你手中?!且不说西南那边蠢蠢欲动,便是国都之中的黎王安王都各怀鬼胎!哥哥你好糊涂!不管她死了也好逃了也罢,只要你好生活着,便有的是机会将她抢回来!你这般堕落,若真是从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上下来了,你那什么去抢,那什么去夺?”
尉迟烨倒在软枕上怔怔地望着他,尉迟骞心中一痛:“九哥,你若真是爱她,就放手吧,至少,她还是幸福的……”
尉迟烨放倒身子,慢慢地闭上了眼:“阿骞,我只是放不下,我舍不得,前一刻她还对我笑靥如花,怎的下一刻她便告诉我她从未爱过我?她若当真这般恨我,为何不一刀杀了我?偏生要这般折磨我,何为凌迟?她竟是将我的余生凌迟了……”
“我这一生,上过最残酷的战场,见过最广袤的风景,喝过最烈的美酒,枕过最香的美人膝,却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我只是……放不下……”
情殇最烈,一生一次,一次一生。
“阿骞你可知道,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是每时每刻都想瞧见她,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我将这一生瞧她的次数都用完了,我知道我们不能一生一世,所以便要她在身边一刻,便瞧她一刻,再不瞧,我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是那语气中的绝望,却是越来越浓,浓到整个殿中都是压抑的空气。
尉迟骞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一撩袍子在他脚边跪下了:“九哥,你若是当真那般爱她,就将她放在心底吧,不打扰不寻找,将来终有一日,她的心里总会想起你的……你不仅仅是她一人的,你是天下人的,你是大熹的皇啊,你背负着祖宗基业,背负着天下苍生,你若是不造出一个盛世,如何能让她在你的土地上安居乐业?”
他看着尉迟烨的眉眼慢慢地皱了起来,咬牙恨声道:“九哥可还记得自己是谁?你是大熹的皇帝,是天生王者!是人间的九五之尊!”
他伸手齐眉深深地拜了下去,似乎是要将胸腔中的郁气一喊而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尉迟烨死寂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阿骞说的对,他若是不造出盛世,她如何安好?
一双手托起尉迟骞的肩膀,他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疲惫却依旧清越的声线在他头顶响起:“平身。”
李愿捶了锤微微有些酸痛的腿在抚廊下坐了下来,心底总算是微微松了口气,定国王爷并不是奉旨入京,却是他托人请来的,他从下与陛下一同长大,陛下待他向来是不薄的,这么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他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的,陛下与乔姬的事,终究是说不出谁对谁错,只是命运捉弄罢了……若是没有那些个灭门之仇,李愿倒真是喜欢那个眉目清淡的女子的,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他们大熹的皇……只是……李愿微微摇了摇头,仰头看着漫天细碎的星辰,明日陛下便会知道他假传圣旨请了定国王爷入京,只是他却不担心,陛下心底,自然是有定夺的吧……
第二日圣上病愈早朝,重理国事,安王被谴到江南封地,当年定国王爷护国有功,任护国三军大将军,世袭公爵,赐三军虎符主印,因后宫空虚,特定明年春季大选。
后宫之中,苏皇后遣人将茨玉阁的东西全部打回了内库封印,便是连茨玉阁的花园也全部翻新,那素色的玉兰桂花也一同移走了,且下了严令,后宫之中不得有女子披头散发不着脂粉,这后宫之中,似乎从未出现过一个眉目清淡却一枝独秀的女子。
尉迟骞在三日后回西北封地,尉迟烨以整幅亲王仪仗相送,又亲自目送他出宫,尉迟骞骑在通体漆黑的马上回头,望见恢弘的城墙之上一道明黄的身影,那面容被十二珠的玉旒挡住看的不甚清楚,却依旧是意气风发君临天下的。
这才是他的九哥。
惟愿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那些痛那些伤,最终会在岁月的蹉跎下慢慢隐去。
他回过头去,轻扬马鞭,踩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地走出了那座恢弘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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