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醒
深林一片萧瑟。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林里枝繁叶茂树影覆盖,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雀轻叫和叶片沙沙落地声,很是静谧。
树木阴翳的罅隙间一半是隐约投落的暮色微光,一半已经沉进了黑夜中。
暮色与黑暗的交界处蓦地出现了细响,枝条抽芽,吞噬着黑暗和静谧,时间仿若加速流动。
发芽,抽长,不多几时,土石间出现一株参天乔木,侵蚀挤压了周围古木的生长空间,树叶青绿色,平滑,叶呈心形,叶柄叶片等长,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环绕乔木的浅淡白芒,薄似一吹便散的雾。
随着某人的苏醒,此地禁制缓缓波动,逃命的少女慌不择路,奔跑的脚步一深一浅,踉踉跄跄,磕倒在地,不顾膝上鲜血直流,恍然抬头,所见之景,已日月倒转,斑驳陆离。
一袭红衣的女子,闭目倚在树干上,身体介于虚实之间,与周身雾气融为一体,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是现实还是梦境。
元轻朦胧间苏醒,恍惚间,她似乎还站在那烈火燎原的战场上,看着族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身躯镇守边界,魂火焚烧罪孽,以尸骨围起抵御孽海侵蚀的边界线,至死不渝。
挣扎着脱身而出,睁眼,已在老林中,和一身狼狈的少女面面相觑。
元轻:
战至力竭,血肉耗尽,神魂燃烧的痛感似犹在,族人的痛呼与敌人的哀嚎犹在耳畔。
捏了捏指尖,奇异的触感提醒她,如今是一个怎样的现实。
……这可真是扯淡。
如今这死而复生可不是什么美满的事。
误入此地的少女震惊地睁大了眼,把眼前之景尽收眼底,
却见那犹如仙人的女子蓦然睁眼,却无半分温和慈悲,而是毕露的锋芒和宛如实质的狠绝血气,只一眼,便如身入地狱,身体与灵魂皆入他人手间□□。
大脑一瞬间空白,身体连颤抖都不敢。
少女的忐忑与惊慌一览无遗,幸而元轻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小姑娘,把本能放出的威势敛去。
“别害怕。”堂堂杀神绞尽脑汁,挠秃了头,也憋不出两句此时能哄小姑娘的话,想着以前族中崽子她怎么应付的来着,哦,一个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个骂两句那个踹两脚才能消停一阵儿。
……没什么参考。
无奈出了声也没什么作用,看着不过豆蔻的少女紧抓着裙摆瑟瑟发抖,本来华丽的裙装在奔跑中破损脏污,又染了斑驳血迹,却连止血都顾不上,怪可怜的。
少女浑身无分毫灵力,不过是一再明显不过的普通人,
元轻无奈,心知自己的醒来怕是触动了某些禁制,这禁制并没有拦下这没有灵力的女孩,使其误入此处,
晃悠悠动了动身子,缓步离开那颗有些奇异的树,撩了裙摆单膝蹲下,伸手:
“刚刚没收住,我没有恶意,不好意思,我给你止血赔罪了好吗。”
语气竭尽所能的温柔,努力把眼前少女当成族中刚破壳的毛还没长齐的雏鸟。
想躲没躲开,只能梗着脖子被突然揉了半天脑瓜子的少女:……你说什么都对。
见面前小姑娘没有再反抗,元轻寻出伤口,白皙的肌肤上,顺着皮肉外翻依旧渗血的膝盖小腿处输入了些草木灵气,伤口逐渐愈合,身上被荆棘石子刮破的小口也逐渐消失不见,
少女浑身一轻,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像只小鹌鹑,元轻没忍住,又伸出了魔爪,掐了掐少女脸颊,少女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她收回去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走投无路的人胆子都大,还是真的觉得眼前人不会伤害她,突然伸手抓住了元轻的袖口,却迟疑着未敢再进一步。
元轻看着攥紧自己袖口,脏兮兮的小手,忍不住轻笑,“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抬头便看见这眸中依旧惊惶闪烁,像做这一步动作,便用尽了一切勇气一般的少女,扯着她袖口的手在不住地发抖,怕到红了眼眶却不敢哭……
嗯……想到一只小鹌鹑刚淋了场大雨,鸟妈妈不知道为何又未归,正独自瑟瑟发抖蜷缩在巢中的景象,
元轻有些抵抗不了这样的女孩子,年纪又像极了她那族中生来就是讨她债的讨债鬼妹妹,捂了一下心口,稍稍收起了刚刚的漫不经心。
“请,请大人,救……救救我。”少女努力摆出一个端正的跪姿,正要磕下,被元轻伸手托住了,制止了这大着胆子要对她磕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垂下的小脑瓜被不轻不重的推了回去。
“坐好了,好好说话。”
元轻听了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主角叫苏纸镜,就是现在颤抖着双手,将刚见面的她当做救命稻草,孤注一掷的抛出自己所有筹码的小姑娘。
是的……这小姑娘许下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报酬,要她的命也好,要她做仆人也好,卖了她都行,让她做什么都好,甚至要发重誓……这当然也被制止了。
还好她确实不是什么坏人……也正好她现在无所事事……
故事里的主角,作为被娇生惯养的苏家二小姐,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孩,从出生起就受尽爹娘溺爱,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拥有一个好的起点,她从不需努力去争取什么,因她生来就拥有了许多人艳羡的东西,
可在某一天,
她穿了新衣裙,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想跑去爹娘身边撒娇,接受他们的夸奖,却听见他们的对话。
“我卡至金丹多年难以突破,如今那个阴时出生的小孩养了她十三年,也该派上用场了。”往日慈爱宽宏的父亲用一种她完全陌生的语气说出了她不能理解的话语。
“十三年了啊,转眼就养了小镜这么久了。”
“怎么了,舍不得”
“怎么会。”她母亲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温和动听,却是让她陌生的冷漠语气,
“当时我们说好了,再说,这十三年未短过她吃未短过她穿,苏家从未亏待过她,如今不过是让她支付报酬的时候到了罢。”
“等把她献祭给那位大人,待我突破元婴,我们苏家便可更进一步,如此特殊的胚子不好找,用到此处,助我苏家,不算埋没。”
……
元轻听了一点便忍不住皱眉了,献祭,像是“邪神”的手段,这些恼人的杂碎这么久了还没灭绝呢。
“我会跟你回去看看的,到时候我亲眼见了再说,这种事若是真的存在,不用你求,我也无法置之不理。”
苏纸镜摇了摇头:“不光如此,我还有些担心我阿姐。那天她帮我逃走了,我回想那天总觉蹊跷,我怕她会出事。”
那天她听到那些便不敢再听,她太过于惊慌害怕,这与平常截然不同的世界又让她陌生抗拒,心里仍抱有侥幸,失魂落魄往回走,泪水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却见长姐站在她院前。
她的阿姐,像是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阿姐,我怎么办。”她太害怕了,没察觉阿姐的反常,只哭着望向这个除了爹娘唯一能依靠的姐姐。
她的长姐抱了抱她,沉默了片刻,甚至未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拿来了一个芥子袋,告诉她,离开吧,跑的越远越好,往昆山跑,她的灵根好,那些宗门会收留她的,今天再不跑,明天就来不及了。
被娇宠长大的苏纸镜,之前爹娘一直告诉她,她没有灵根,还安慰她没有灵根也没关系,有家里,她不用风吹雨淋早起贪黑受修行的苦,只需要每天开开心心的玩乐就好了,
而现在长姐却说她灵根好,
她只觉往昔如泡影,虚幻,美好,却轻易破裂,一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依靠本能,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原本她认为是家的地方。
“我太没用了是不是。”苏纸镜颤抖着,元轻感受到她现在的不安,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
“我之前,真的是个很没用的人,我还觉得,那样很好,坐井观天,不知道天有多大,”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么远,于逃跑求生中见过这么多与以往生活完全不同的东西,辗转奔波,所见所知逐渐增长,没了当初的娇气单纯,
“你可能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相信阿姐,”苏纸镜低下了头:
“嘛,其实,阿姐之前一直对我并不好,她从来不会像爹娘那样哄我,严苛又小气,我每次想与她亲近,她总是很冷淡,还总是训斥我,
但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她是我身边唯一一个一直都在跟我说真话的人。
她是对的,我之前还觉得她是因为嫉妒爹娘对我的偏爱,才一直看我不顺眼。
我真的,很愧疚,我狭隘又愚蠢。”
低垂着头,眼眶又不争气的蓄了泪。
“这个故事的开头便是错的,溺爱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能是捧杀。”元轻若有所思,打断她自责的情绪,
“别担心,你年纪还小,这十三年间看到的是他们想给你看的天空,故意给孩子往歪里教,幼稚了些也不完全是你的错,
现在你自己也都意识到了嘛,以后你还有许许多多的十三年来看真正的天空,不晚,回去了有机会就好好和你姐姐沟通一次,有个姐姐妹妹的,多好啊。”
苏纸镜用力抹了眼角,努力笑:“对,我之前就是太幼稚了,对不起。”
元轻无奈:“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这孩子……
元轻早就散漫地坐到地上去了,红裙衣摆在土壤拖着,却不沾半分脏污,散乱的青丝一绺被她捏在手中转着圈把玩着,许是元轻表现的太温和了,苏纸镜慢慢放下了戒心,反倒是有了其他担心。
“那个,我爹娘……不……他们并不是我爹娘……”苏纸镜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我阿姐也不是我阿姐,嘛,算了这些,总之,他俩一个在金丹巅峰卡了许些年,一个金丹后期……”
“你是不是想问我打不打的过。”元轻眉眼弯弯,这次是真的笑得开心。“放心,好歹有刚刚那么狂炫酷炸的开场相见,不要担心我的实力。”
苏纸镜:“……”更加担心了。
元轻抬手,手心散发出一点翠绿的淡光,那颗还笼罩着些许雾气的乔木缓缓变淡,宛如虚影消失了,地上也并未留下树坑,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纸镜惊异。
元轻:“准备走。”
元轻看了看苏纸镜带有血迹的衣裙,有许多破损的口子,脏污和灰尘下依稀可见曾经白皙的皮肤,低头比划了下,脱下了外衫,指尖划过,削去了对于苏纸镜过长的部分。
“先凑合穿一下吧,我也没别的衣服。”
苏纸镜茫然失措,还是穿上了这件有些不合身的外衫,鼻头一酸,一直没干过的眼眶又要落泪。
“嘣。”
一个并不疼的脑瓜崩,苏纸镜愣了。
元轻实在没忍住,伸手不轻不重地弹了苏纸镜脑门一下。
……她憋不下去了,哄小姑娘这活她真的不擅长,以前族中崽子没有这样娇的,她族妹爱哭,但多是装哭讨要甜头,小骗子一样,她从没对他们客气过。
……这样的小事都会这样真情实意感动的人类女孩,她着实有些不习惯。堂堂杀神只勉强坚持哄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忍无可忍,伸出了罪恶的手。
这一个脑瓜崩,硬是把苏纸镜刚升起些许的感动给憋了回去。
苏纸镜:“……”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有懵逼。
差不多就这样了,元轻一把捞起苏纸镜:“那走吧,你来指路。”
献祭这种邪法,但凡在大战中走过一遭的人,就没有忍得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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