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灯典
司命的一只脚刚踏出来,身着红红绿绿官制外袍的人在别宫外跪成一条长龙。
今夜,是新皇帝行登基灯典之日。
南门芷言抬眼去看司命,只见她层层锦袍在身,最外层藏蓝夹明黄色的锦袍上是极其精致的飞龙图腾刺绣,一旁一个小宦官躬身托着她的小臂,让一向清淡的她骤生出一种逼人的气质来。
恍惚间,南门芷言想,自己回京不过一月而已,却已经历了一遭浮沉,如今再看司命,身着华服,被众人簇拥着上撵,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城墙上铺上了一层明黄色,在灯火的照耀下更加耀眼,百乐齐鸣,百官熙熙攘攘,挤满了城墙,待皇帝来时,齐跪下高呼万岁,声音绵延数里,皇帝和司命独立与千人之中,皇帝的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权力的表达,在此刻达到顶峰。
南门芷言跪在司命身旁,不动声色地微微抬首扫视了一眼这场景。她的心下亦是震撼的,那些曾经只手遮天的、万人之上的、满腹经纶的、军功赫赫的文武百官,此时都俯身在地,这恢弘的天地,似乎此刻都要拜倒在皇帝的脚下。
南门芷言想她也曾有这样的时刻,她骑在高头大马上,下面是黑压压的千万名士兵,一眼望不到头,她策马从中行过,震耳欲聋的“将军威武”从她耳边驶过。
在胜利的时刻,她手持敌将首级,一手高高举起,一手紧勒马缰,让马的前蹄高高跃起,发出胜利的嘹亮的嘶鸣声,震耳欲聋的“将军威武”同样会将她淹没。
她是享受这样的时刻的,应该没有人不享受这样的时刻罢。
南门芷言眼眶发热,深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就连皇帝的“平身”都没有听到,还是范淼及时托了她,才将她从思绪里拉出来。
从思绪里出来,从热血澎湃里出来,她成了即便是走了神,比别人慢了一拍,也不会引起大家注意的人,她成了不起眼中的一个。
她突然开始失落,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就顺势放到了司命那里,不想司命也在看她。
司命应是看到了她的走神,想要递来一个关心的眼神,却因为太过紧张而一直僵直在那里,她的后背绷得笔直,手臂按照之前练习的那样,微微端着,久久纹丝不动,就连眼睛眨得都十分谨慎,眼角都透露出僵硬来。
在知道司命心思底细的南门芷言看来,这是僵硬。但在皇帝看来,司命此刻却是笼罩一股如神话一般的神秘与冷漠。这个他第一次见,被称作他的天命之人的人,本就让皇帝充满好奇,加上她疏离的气质,引来皇帝数次侧目。
这眼神自然被南门芷言看在眼里,她虽无法明确解读这眼神的意思,心底却隐约生出一丝不悦来,嗓子眼里像是顿时生出了一个疙瘩,时时刻刻都让她有种不甚畅快的感觉。
登基灯典恢弘而又短暂,像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在齐声“万岁”的呼声中开始,也在这呼声中结束。
司命跟着皇帝从城墙上下去,眼看着皇帝又瞧了司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准备开口,却被南门芷言抢了先。
“司命小心。”南门芷言躬身轻声说道,手一引地上,并不见地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
说罢这句,南门芷言觉得头皮发紧,并不敢抬头去看司命和皇帝的神情,她不知自己何处生了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让皇帝生生将话憋回去,但她就这样做了。
皇帝并没有恼,也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而是一笑,调侃了一句:“南门大人把朕的司命保护得很好嘛。”
众大臣跟着呵呵笑,平静祥和的气氛萦绕四周。唯有南门芷言脸上挂笑,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一种感觉,不仅觉得万丈豪情、万人敬仰被人夺了,如今连身边的司命,这唯一能透出些风的缺口,也被人夺了。
司命并不属于她,若按相识的时间来算,连熟悉都有些勉强,为何她又会生出“被人夺了”这样的情绪来?又为何嗓子眼里长出疙瘩,逼得她非要在这样的场合,打断皇帝的念想?
南门芷言想了又想,有些木然地跨上马,勒了勒马缰,马蹄在原地踏了一个圈。她去瞧撵车上的司命,看她仍僵直着后背,笔直地坐在那里,半个手隐没在袖子里,两只袖口露出的手指绞在一起,连指尖都透着无措。
南门芷言自己的脑子还如那浆糊一般,看司命这般样子,下意识地让勒马向司命踏了一步,向前一探,半个身子都趴在马背上,她喊了一声:“司命。”
司命扭头来看她。
“我们这就回去。”南门芷言柔声说道,将那僵硬无措,轻轻抹平了。
如今的南门芷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心中的不甘吹出来,更别说那灯典上悠扬的奏乐,千万人的齐呼。
南门芷言又一次跪在老夫人榻前,求她给父亲去封信。
"若父亲不肯写信,或写了也无用,我也就彻底死心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日吊着一颗心,等啊盼啊的,一刻也不得安宁。"南门芷言说得悲切。
老夫人一脸无奈道:"我本想你是个通透的孩子。"
南门芷言梗着个脖子,任几个丫鬟去拉,去劝,也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南门芷言直言道,"不过是镇边大将不可和内臣交往过密,此时因为我的事,给丞相去信,怕落人口实。"
老夫人见她知道这层意思,正欲开口劝几句,却被南门芷言的话抢了先,"连领兵回京扶太子这样的事都做了,如今又要做出清高的样子。芷言不知,是否您觉得,我被卸了兵权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倒再不必被人家戳脊梁骨。"
南门芷言的话如连珠炮般地倾泻而出,把这么多日的怨气都倒了出来。老夫人听她的话越来越放肆,气得不住用龙头仗杵地。
老夫人的大丫鬟海棠见状,忙过来给老夫人抚胸口顺气,壮着胆子对南门芷言说了一句:"近些日子老夫人的身子不大舒服,二小姐您少说两句吧。"
南门芷言并没有住口,她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已经看不清祖母的样子了,又张口说道:"如今,我也管不得什么落人口实,若照别人去说,我已是个大逆不道之人了,还怕这些?不如他日我独自策马向西,就当个无名小卒死在玉门关,也倒圆了我的念想。"
南门芷言在一片惊呼声中,才渐渐看清楚眼前的影子,只见屋内的几个丫鬟都涌向祖母,而祖母的龙头拐杖已经脱了手,倒在地上,人也倒在了榻上。
南门芷言慌忙起身,腿却因为跪得久了,没跟上身子,一个趔趄又让她重重跪在地上。
"祖母!"她喊了一声,被众人的惊慌吵闹声瞬间淹没了。
"快去请大夫!"南门芷言又喊了一声,这时才有一个丫鬟醒过神,准备往外跑。
"老夫人背上长了个脓包,被折腾得厉害,怎么经得起您这样啊。"海棠也急了,带着哭腔埋怨道。
"回来。"南门芷言对走到门边准备去叫大夫的丫鬟喊了一声。
听海棠此言,根子应出在那个脓包上。那脓包生在背上,即便大夫来了,也瞧不得。南门芷言想起了一个人,她又对那丫鬟说:"去我院子里,就说请拢月姑娘赶快来一趟。"
拢月一阵风似的到了。
虽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她却没有因此生出什么慌乱的情绪来,探了探老夫人的鼻息,手脚麻利地给她扎了几针,见老夫人眼睛悠悠地睁开了条缝,才坐下来细细诊脉。
过了半晌,收了手,温和地说了句:"没有大碍的。"
南门芷言跟着拢月去桌子旁,看她写药方,拢月边写,边细说老夫人的病情:"刚刚是急火攻心,气血上涌所致,并无大碍。只是有洪脉和速脉之象,身体发烫,应是有别的病症,还需要等老夫人醒来,再细细去问一下。"
南门芷言听她这样说,正好和脓包的病症对上了,这才开口道:"听海棠说,祖母的后背长了个脓包,吃了不少罪。"
拢月搁下笔,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知南门芷言对她不放心,但这病,只内服草药并不能除根,势必会反反复复,想要除根,又不能请医堂的大夫来,也只有她了。
拢月胸有成竹地起身,对上南门芷言的眼睛,笃定说道:"若大人相信,我可以帮老夫人去了这脓包。"
几块带着脓血的手巾浸入铜盆里,随即伴随着"铛啷啷"一声,一把小小的银刀也跌进铜盆里,拢月仔细地给伤口敷上药,手刚抬起,就听四下一阵长呼气的声音。
目睹了全过程的南门芷言,见拢月动作利落,手法娴熟,并未出太多的血,祖母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些,对拢月的态度也谦虚客气了许多,轻声轻语地问道:"可还成功。"
拢月在另一个铜盆里净了手,点点头:"只等伤口愈合了。"
听此言,南门芷言作揖感谢,正准备遣人送她回去休息,不想拢月却说希望将隔房暂给她借住几晚,"我时不时地过来看一看,定时给老夫人换药,才更放心些。"
南门芷言本就对老夫人放心不下,但因之前的顶撞,祖母的气还没完全消,自己又不好一直待在榻前候着,拢月所言,让南门芷言瞬间踏实了许多,心想拢月不仅医术了得,做事踏实尽心,做人也十分真诚,不自觉地就觉得和拢月又近了几分。
"再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开口。"南门芷言说。
拢月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所需之物已都有了。"她展开纸张,准备再开个方子,毛笔沾了墨,笔尖刚触到纸张,还没着色,又轻轻提起来,像是忍了很久却终是忍不住般开口道:"匆匆逃出来,心中还有一未了之事。不知可否劳烦大人去打听下,元青身子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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