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圣驾(二更)
“外祖母,漪漪才刚及笄一年,您且让我自在几年,待身子养好些,再请外祖母做主说亲可好?”楚黛忍着羞臊,嗓音柔柔说着自己的婚事。
“嫁到外祖母身边,怎么就不自在了?外祖母是为你好,剑书已及冠,你们早日成亲,也免得旁的姑娘惦记。”老安人说完,便起身吩咐传膳。
楚黛无法,眼神求助望向孟沅和罗氏,二人却心照不宣别开脸,佯装不知。
老安人正在兴头上,孟沅自己也有这个心思,自不会当面忤逆。
而罗氏,素来信奉儿孙自有儿孙福,对儿子的亲事没多过问。
漪漪是个好孩子,若剑书心里喜欢,依着老夫人的心意娶回来,她身为舅母或是婆母都会好好照护。若是没那心思,也该由他自己劝好老夫人,她这个做娘的,可不想被老夫人当成棒打鸳鸯的恶人。
舅舅告了假,亲自陪顾叔饮酒,午膳时,没人再提起婚事,还算其乐融融。
午后暖阁叙话,楚黛总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想着如何打消外祖母的念头。
秦老安人只当她是在想着未回府的孟剑书,暗暗偷笑,结亲的心思又热切几分。
小姑娘脸皮薄,亲事还得她做主。
临出府,阿娘把顾叔准备的礼物送给她,是一套游记。
门口风大,霜月替她戴上兜帽,楚黛捧着书匣,略作迟疑,忍不住开口:“阿娘,那日幸得陛下恩典,婚事才顺利,女儿可要入宫谢恩?”
孟沅愣了愣,又欣慰又心酸,女儿似乎突然间长大,她是要代表定北侯府去谢恩的。
“不必。”孟沅抬手整整楚黛身前的长命锁,温柔含笑,“谢恩之事,有阿娘和你顾叔,你呀,只管在府中好好养身子。风大天寒,早些回去吧。”
说罢便要扶楚黛上马车。
楚黛匆匆道:“还有一事,阿娘或许不知。”
她想了想,把那日皇帝临走前对姑母说的话告诉孟沅。
“阿娘,姑母有错,可若要她再嫁回伯府……”楚黛有些说不下去,长辈的事她不好非议。
可她能如何呢?入宫面圣,替姑母求情,要皇帝收回成命?
且不说她人微言轻,即便有机会面圣,她也不想以德报怨。
孟沅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无话。
“阿娘同顾叔商量吧,女儿先回去。”楚黛冲孟沅和顾怀诚施礼,转身步上马车。
坐在马车中,楚黛终于得空翻看那套游记。
刚翻开一页,便被霜月拿开去,放回匣中:“天色已暗,姑娘仔细着眼睛,明儿再看也不迟。”
楚黛手中一空,无奈笑笑:“哪有那般娇气。”
嘴里说着,目光却移开,未再看盛着书的剔红木匣。
不承认也不行,她的身子确实娇气得紧。
以她的身子,嫁到尚书府,跟着舅母主持中馈?楚黛失笑,怕是只会给府上多添一大笔药钱。
回到府门前,天色已全然暗下来。
楚黛扶着霜月的手,走下马车,花一般的裙摆被风吹起些许,又柔柔垂顺,落在绣腊梅的鞋面上。
抬脚欲上石阶,余光却见另一辆马车停下。
顿住脚步,侧眸望去,是宫里的马车,楚黛亭亭站定。
“楚姑娘,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请楚姑娘即刻入宫。”
来人一袭宫装,笑颜慈蔼,楚黛记得,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章嬷嬷。
对上楚黛疑惑的眼神,章嬷嬷含笑解释:“太后娘娘前两日便想接姑娘入宫,知道今日帝师夫妇回门,姑娘必要相陪,特意叮嘱奴婢晚些来接。”
太后娘娘为何忽而接她入宫?
今日未听阿娘提起,显然她们也不知,楚黛不解其意,眸中仍是困惑。
章嬷嬷却未再多言,面上含笑,恭恭敬敬等在马车旁。
入夜寒风彻骨,对方又是太后娘娘身边得力之人,楚黛不好让人久等。
未敢耽搁,甚至没来得及进府更衣,便折身登上入宫的马车。
厚重的锦帷绣着螭龙瑞凤,挡住无边寒气。
车辙声骨碌碌响在耳畔,楚黛捧着手炉,望着车厢壁角精巧的琉璃宫灯,有些不安。
马车行至宫门外,缓缓停下,守门侍卫查验令牌,章嬷嬷温声与之交涉。
一声冗长的沉响之后,宫门打开,寒风穿过宫苑吹来,狠狠吹动锦帷。
凉意灌进来,楚黛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马车尚未驶动,后面便传来一阵铁蹄声,哒哒敲在青石砖上,铿锵有力。
“圣驾回宫,速速避让!”开道的羽銮卫泠声高喊。
嗓音隔着些距离,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
马车快速驶动,避至一旁,让出入宫的御道。
一息功夫,铁蹄声已飞至耳畔,风卷窗帷,送入淡淡的血腥气。
楚黛下颌略收,攥着锦帕的指微微使力,将锦帕抵至鼻尖,淡淡蔷薇香将血腥气驱散,压下翻涌的不适感。
舅母说皇帝今日出城狩猎,看来此番收获颇丰。
听闻陛下骁勇善战,虽一年多未上战场,却时常去猎苑,不管什么时节,从不落空。
楚黛默默想着,只等圣驾快些过去。
谁知,一声嘶鸣过后,马儿骤然停在她的马车前。
“章嬷嬷。”宋云琅扫一眼马车,把玩着手中乌金扇,随口问,“这么晚,母后召何人入宫?”
“回禀陛下,是定北侯府楚姑娘。”章嬷嬷躬身禀,“奴婢恭喜陛下满载而归!”
楚家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宋云琅略侧身望向锦绣车帷。
车帷上瑞凤祥云被寒风吹动,下缘略露出一双鞋面,似绣的腊梅。
鞋面并排靠拢,精致秀气,小巧纤丽。
感受到外面的视线,楚黛莫名有些局促,下意识缩起身形,那鞋面便又被绣帷挡住,再瞧不见。
皇帝是旷世明君,可气场太让人印象深刻,同她过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先帝在位时,贤王远在北仓,甚少回京,她无缘得见。
宋云琅即位后,她和阿娘身上戴孝,尚未参加过宫宴,倒是被太后娘娘召见过几回,并未遇见皇帝。
观顾叔品行,楚黛一直以为皇帝行为处事应有些像顾叔,阿娘成亲那日她才知晓,一点也不像。
想想在尚书府听到的,祖父定国公接连三日入宫觐见,都没见着皇帝,锐气大减。
连顾叔也说君威难测,楚黛只觉眼前君王心思深沉似海,听到对方声音,她便忍不住发憷。
可对方终究于她有恩,她一言一行代表着定北侯府,亦不能失礼。
她稳稳心神,钻出锦帷,恭敬施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寒风从宫苑吹来,带着他身上沾染的血腥气,寒冽肃杀,让人胆寒。
楚黛立在风口,身形不由自主发颤。
倒不是怕对方伤害她,而是面对极具威势的上位者,身体本能的反应,根本不受控。
“平身。”
小姑娘颈间仍戴着那只赤金苜蓿花长命锁璎珞,金镶玉的长命锁下坠着三枚玉铃,精致贵气。
她身形细瘦柔弱,竟也能压得住那贵气。
宋云琅收回视线,轻扯缰绳,宝骏扬蹄往前:“朕新猎一头猛虎,明日叫人把虎皮剥了送与母后。”
目送圣驾走远,又等跟随的羽銮卫也过去,楚黛才扶着霜月的手,重新登上马车。
猎苑积雪想必还没化完,不知多冷,皇帝竟能猎到猛虎,实在骁勇。
楚黛细细想着,不知不觉便到慈安宫外。
这才后知后觉忆起,方才偶然遇上圣驾,于情于理她该叩谢圣恩的,阿娘说有她和顾叔,可毕竟只她一人能代表定北侯府。
心下微微懊恼,她被阿娘照顾得太好,终究不够周全。
好在定北侯府低调惯了,如今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不求着在御前得脸。
略一思量,便释然。
穿过宫苑,进到殿内,迎面而来的热气将她团团包裹。
折腾一日,着实累。往常这个时辰,她已沐洗毕,捧一卷书在暖榻,等着随时困倦便歇息。
此刻,她强撑着,面上未显疲态,竭力端起定北侯府嫡女该有的仪态,侍应太后。
礼行至一半,楚黛被顾太后拉住:“不必多礼,你一人守着偌大的定北侯府,不止你娘不放心,哀家和长公主也不放心。”
说话间,顾太后笑着扫一眼内殿方向:“正好哀家被栀栀吵得头疼,有你陪着哀家,她还能收敛些。”
云宁郡主乃长公主和宁阳侯之女,名唤宋玉栀。
阿娘与长公主关系亲近,她和玉栀也是自幼相识。玉栀性子活泼,仿佛永远充满活力的模样,是她最羡慕的。
玉栀在宫里住上数月也有过,只是,听太后之意,要留她也在宫里长住?
楚黛受宠若惊。
“多谢太后娘娘抬爱,只是臣女身子不好,恐损太后贵体。”楚黛福身行礼,诚惶诚恐婉拒。
太后娘娘素有贤名,留她是好意,可她不能侍奉太后娘娘,反倒要太后照顾她,总归不成体统。
况且,顾叔乃太后幺弟,沐恩侯府的姑娘们都没有的体面,反而给了她,不知侯府中人会如何编排阿娘。
纵然顾叔护着阿娘,阿娘也不可能不与沐恩侯府来往,总有他护不到的时候。
楚黛不想麻烦太后娘娘,更不想给阿娘带去任何困扰。
宋玉栀刚沐洗好,头发尚未绞干,听说她来了,着急忙慌过来。
再听到她不肯留下,更是越过替她整理衣饰的宫婢,急急冲出来:“身子不好才要住进宫里来呢,宫里有真龙护佑,兴许住进来就好了呢?”
说着,她挽住楚黛手臂,望向顾太后:“皇祖母,我不管,若您不能把楚姐姐留下,栀栀就把慈安宫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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