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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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起疑,心神越不受控制。
女儿身上每一处,她先前未曾留意的细微变化,都不由自主引导她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孟沅细细端量楚黛,眼皮蓦地一跳。
心口似浸在清冷雪水中,一点一点往下沉。
“漪漪长大了,在阿娘面前也知道遮羞。”孟沅紧紧攥着丝帕,竭力稳住心神,语气尚算慈和。
楚黛愣了愣,一息之间,反应过来阿娘的意思。
盈盈水眸略垂,望望攥着衣襟的细指,放也不是,攥也不是。
她下意识的反应,落在阿娘眼中,是不是欲盖弥彰?
楚黛轻轻咬着唇瓣,面颊腾上重重热意。
再没有比被阿娘发现这个,更让她羞窘的了。
“漪漪,你素来乖顺,这么大的事,还想瞒阿娘多久?”孟沅坐到榻边,恨不得把女儿寝衣扯开来看一眼,是不是如她所想。
可女儿已长大成人,即便身为母亲,她也不能这样。
凝着楚黛面颊上,那一抹娇艳的赧红,孟沅暗暗摇了摇头,立时心如明镜。
楚黛不确定阿娘猜到多少,亦不敢再心存侥幸。
搭在薄衾上的纤手,微微动了动,她稳住心神,强自镇定应:“阿娘,漪漪心中已有倾慕的郎君,是陛下。”
听到漪漪亲口承认,孟沅震惊得说不出话。
半晌,她嗓音涩然开口:“他长你六岁,见多识广,自然懂得骗小姑娘芳心。可他是宋云玓的亲弟弟啊!漪漪,你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他?”
“阿娘,女儿知道,可我已然喜欢上他,便无法装作不喜。”
若能收回对他的喜欢,她也不想如此窘迫地面对阿娘。
可当她知道的时候,心思已不由她掌控。
楚黛指尖攥得泛出一弯浅白,清莹秀澈的翦瞳温柔而坚定:“阿娘,他不曾哄骗我,皆是女儿心甘情愿。”
不管是身还是心,交给他,她都不后悔。
即便阿娘仍不能同意,她也不悔。
说这话时,她姣丽的眉眼更添一分柔色,唇角也不自觉弯起。
似乎只是想到那个人,便让她心生欢喜。
这般情态,孟沅也曾有过。
忽而,她明白,漪漪心里真真切切存着宋云琅,除非宋云琅自己,旁人谁也剔之不掉。
就像当年,云珠曾劝她莫要一门心思嫁给楚铎,一介武将未必懂得疼人。
可她听不进去,满心欢喜与楚铎定亲、成婚。
直到后来,一次次失望像是一柄一柄锉刀,把她心口倾慕生生消磨掉。
孟沅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无力开口。
让女儿因为她那些旧事,与心仪之人分开,便是为女儿好么?
对上楚黛期待的眼神,孟沅忍不住想,兴许女儿眼光比她好呢?
论起来,宋云琅做皇帝比宋云玓强上百倍千倍。
或许,不该用看宋云玓的心态,看待宋云琅。
“漪漪喜欢他什么?”孟沅抬手轻抚楚黛松散的云鬟,温和的语气透着无奈。
还有一分,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妥协:“阿娘怎么没看出,他哪里比你表哥好了。”
听到阿娘语气软下来,楚黛赶忙倾身,挽住她手臂,倚在她肩侧。
喜欢宋云琅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
心思百转间,她想起宋云琅曾对她说过的话:“朕心悦漪漪,便觉你无一不美,无一不好。”
她的心思也一样,她想不出宋云琅有什么是让她不喜欢的。
“阿娘答应了?”楚黛面上含笑,凝着孟沅,柔声问。
听出她语气里的欢喜,孟沅坐直身子,佯怒应:“他又没来向阿娘求娶,我答应什么?”
不待楚黛开口,她便松开楚黛,起身道:“再不起身,天都要黑了。娘还有事,往后莫再瞒着阿娘。”
言毕,快步走出屏风。
隔着屏风,还能看到她往外间走的虚影。
楚黛愣愣望着,唇角笑意渐渐渐盛,迅速漫染在眼尾眉梢,似春风吹开满树桃绯。
即便隔着宋云玓,阿娘仍愿意成全她。
阿娘待她,比她能想到的更好。
霜月进来服侍她更衣、梳妆,见她眉眼含笑,终于放心。
“夫人竟同意了么?”霜月面带喜气,压低声音问。
楚黛点点头,又轻轻摇头,矜持应:“还不一定呢。”
心口沉积的最大的顾虑消除,她心境许久未如此刻轻松自在,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好想见到宋云琅。
抬眸望望天色,又泄了气:“霜月,随我去看看太后娘娘。”
孟沅回到住处,同顾怀诚透了口风。
“阿沅当真愿把漪漪许给他?”顾怀诚诧异地望着孟沅。
虽不明白漪漪说了些什么,能让孟沅回心转意,可稍稍一想,又觉在情理之中。
以阿沅对漪漪的在意,能轻易说服阿沅的,也只有漪漪。
“若他待漪漪不好,我绝不会让漪漪受委屈。”孟沅绷着神情,语气却不算强硬。
顾怀诚含笑摇摇头,长臂揽在她肩头:“若他对漪漪不好,我也饶不了他。不过,他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执意只立后不纳妃。”
“漪漪身子弱,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孟沅态度软和下来,又添新愁。
“阿沅,有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顾怀诚侧眸睇着孟沅,气度温润清儒,“若你知晓,想必再不会担心这些。”
“什么?”孟沅疑惑问。
日日在一处,顾怀诚说没寻到机会告诉她,孟沅自然不会信,定是有别的缘由瞒她。
她很好奇,除了宋云琅意图娶漪漪之事,顾怀诚还有什么可瞒着她的?
略沉吟,顾怀诚缓缓开口:“漪漪身上的毒,名唤眠藤,南黎白霄花能解此毒,陛下特意派刘太医去了一趟南黎。如今漪漪服药已有些时日,大抵很快能痊愈。她的身子不会再如从前那般虚弱,只是……子嗣方面,会有些艰难。”
说着,顾怀诚自己也忍不住替宋云琅说话:“这些,陛下早已知晓,他并不在意。阿沅,他与宋云玓全然不同。”
至于下毒之人,他还是不忍告诉孟沅。
随着他的话,孟沅心绪时起时伏,最后只余诧然。
她吃过生产的苦头,漪漪的身子不适合怀胎生子,她倒是觉着不打紧。
宋云琅竟也不在意么?
此刻,孟沅才开始相信,他对漪漪确有几分真心。
“你为何不早说?”孟沅含嗔望他。
顾怀诚哭笑不得,倒是他迂腐了。
“一则漪漪尚未痊愈,二则,我以为你绝不会答应此事,哪里敢替他说一句好话?”
即便在孟沅不知情时说,待孟沅反应过来,会不会以为他被宋云琅收买,与他生了嫌隙?
“那你现下就不算替他说好话了?”孟沅忍笑,冷着脸,斜乜他一眼。
“阿沅……”顾怀诚有些慌。
见他如此,孟沅再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赶忙攥着丝帕掩面。
一番厮磨,孟沅想起心中一直未解的疑惑:“陛下可有查出,究竟是谁给漪漪下的毒?”
顾怀诚身形微微一僵,摇头不语。
昌远伯府众人暂未押回京城,挤在一处宫苑看管着。
屋子里传来冯氏的哭声,昌远伯不耐烦半骂半哄的声音。
楚岚坐在廊下抹泪,望着坐在另一侧,没心没肺斗草玩的谢兰姝,没好气道:“你若肯听娘的,早些嫁出去,哪怕不是入宫呢,嫁个贩夫走卒都好,也不必被在这里等着被发卖。”
“嫁人就比被发卖好?”谢兰姝看也没看她,嘲讽地回了一句,“是你过得好,还是里头那冯夫人过得好了?”
在她看来,也没比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强多少。
虽然,她也没想去伺候人。
“还不知要被卖到何处去呢,你就不能好好同娘说说话?”楚岚含着泪,语重心长问。
“不能。”谢兰姝站起身,避到离她更远的地方,“所以,还是别开口的好。”
楚岚没了耐性:“若是卖去什么腌臜处,不如一头碰死。”
闻言,谢兰姝扯扯唇角,没理她。
谢兰姝被玄冥卫带走时,本以为会被单独盘问。
没想到,孔肇会亲自见她,让人替她松绑不说,还给她一只蓝底白花的包袱,一笔银子。
捏着手中厚厚一沓银票,谢兰姝一脸戒备望着孔肇:“孔大人这是何意?”
“在下答应过谢姑娘,会向陛下求情,如今陛下已恩准,你不必受昌远伯拖累。”孔肇负手而立,淡淡应声。
谢兰姝神色微变,心下泛起涟漪,又很快平复:“可我没能在孔大人之前找到罪证,孔大人为何如此?”
掌管玄冥司那样让人胆寒的地方,孔肇哪会是什么好人?
斜阳透过窗格照进来,晃在她眼皮,她微微眯起眼,打量孔肇。
她不明白,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能让孔肇利用的吗?
孔肇没给她理由,而是抬手指向紧合的门扇:“谢姑娘现下便可离开,天高海阔,善自珍重。”
什么条件也不提,就这么放她走?
谢兰姝想不出缘由,可她能看出,孔肇不是耍她玩。
真的可以离开,她再也不是昌远伯的女儿,不必把年华耗费在那腐朽的伯府里。
捧着包袱的手渐渐收拢,谢兰姝垂首,盯着包袱上极寻常的暗花,脚步却未动。
她想到楚岚,曾弃她而去,又奉皇命回到伯府,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却时常为她张罗亲事的母亲。
楚岚那样骄傲,若远远发卖,没入贱籍,能活得下去吗?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楚岚聒噪的求饶声,或许,不等发卖,她自己先碰柱而死。
而她不一样,什么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冷馍馍她也能下咽。
自小她就像根爹不疼娘不爱的野草,却命硬得很,连生病都很少。
她呀,到哪儿都能活得下去。
孔肇侧眸盯着她,猜不透眼前的姑娘在犹豫什么。
忽而,她抬起头,把蓝底白花的包袱放到他手上,唇角弯起一丝洒脱的笑:“孔大人,免于责罚的机会,我想让给楚岚。”
“为何?”孔肇震惊不已,“听说你们母女关系并不好。”
谢兰姝心口微痛,面上笑意不改:“孔大人客气了,我与楚岚的关系,岂止不好,简直水火不容。”
“可是,她生我一场,我总不能看着她去死。”谢兰姝微微仰面,似是在隐忍什么,语气故作轻松道,“她若不是嫁给谢欢,或许也不会这样面目可憎,不会苛待自己的女儿。”
她顿了顿,笑得勉强:“谁知道呢。”
不知道楚岚在做她的母亲之前,是什么模样。
更不知道,她恨了楚岚这么多年,到头来,为何还会为楚岚心软。
她谢兰姝,应当是心硬如铁,坚不可摧的。
陪太后用罢晚膳,楚黛和宋玉栀相携,踏着月色花影往住处走。
“楚姐姐,你能不能劝劝皇舅舅,让他来看一眼皇祖母?”
想到顾太后憔悴的模样,宋玉栀鼻尖微酸,若皇舅舅不来,恐怕皇祖母的心病永远好不了。
“栀栀,我……”楚黛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旁的还好劝,只这一桩,楚黛觉得自己不该劝。
人人都觉顾太后可怜,她也认同,可宋云琅有错吗?
若爹爹把定北侯府拿走,交给楚驰或是楚驿,她会如何?
宋玉栀只当她是不想再与宋云琅有瓜葛,摆摆手道:“算了,还是让我母亲去劝吧。”
回到住处,楚黛特意换了身颜色偏深的衣裙,侧身吩咐霜月:“去提盏琉璃灯。”
“是。”霜月福身应。
刚打开门扇,便见皇帝立在外头,魏长福候在他身后。
两人皆未提灯,似是借着宫灯月色的微光,摸黑过来的。
“陛下万安。”霜月神色自若,福身行礼。
见到他,竟不慌不乱,是他来得勤,漪漪身边服侍的人也习以为常了?
宋云琅略一思量,抬脚走进去,反手合上门扇。
灯烛摇曳,照得她鬓边步摇莹莹生辉。
青莲色罗裙下,并未着软底寝鞋,而是外出的云头履。
宋云琅走到她身前,扫一眼她裙摆下缘,笑问:“漪漪穿着这般,莫不是要出去私会情郎?”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早知如此,朕该在寝宫等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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