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沾湿
(二合一) [v]
听到他的声音,楚黛骤然回神。
笑意僵滞一瞬,她将肩骨往水波下没了没。
涟漪漾在她颈间,一下一下轻柔地触碰她纤巧的下巴尖,似他薄唇的温热。
楚黛赧然理了理湿漉漉的发丝,背着他问:“国公伤得重不重?云琅打算如何处理阿驰?”
高俊的身影立在她身后,挡住光亮。
剪影笼罩住她的影子,荡漾在花香浮动的水波上。
不算清晰,却像是从背后拥住她的姿势。
楚黛微微咬唇,很怕他会如在紫宸宫那晚一般恣意放肆。
正紧张地缩起细肩,却见眼前水面上,高俊的身影低下去,身后传来拖动小杌子的轻响。
宋云琅坐到她身后,慢条斯理挽起袖口。
稍稍侧首,凝着她似被露水打湿,不安轻颤的睫羽。他随手拿起桶沿搭着的,湿淋淋的软帕。
长指攥着,放到她身侧水面下浸了浸,又取出,替她擦拭后颈。
水波被他搅乱,漾起两片轻柔的绯色桃花瓣,贴在她如意般美好的美人骨之上,衬得她雪颈越发纤丽秀美。
“朕知你会替阿驰求情,放心,朕没让人对他用刑,晚些送去北疆充军。”宋云琅握住她细肩,将她往上提起些许。
水面降至她心口之上,楚黛心尖微颤。
她粉颈微垂,一片一片拈下肌肤上的桃瓣,姿仪如娇花临水。
宋云琅则捏着软帕,描摹着她线条婉曼的蝴蝶骨,动作轻柔:“漪漪在意定国公的伤势,也是为了阿驰吧。”
说话间,他展臂抓起架子上雕刻莲纹的香胰,沿她白皙的肌肤抹开一层柳絮般轻柔的泡沫。
水雾氤氲的盥室中,她玉琵琶一般的脊背,恍若梨花堆雪。
楚黛悄然攥了攥指骨,只觉心神如他指尖泡沫一般脆弱。
“他伤人性命,残忍至极,自当以命相偿。”楚黛竭力稳住心神,柔声应,“阿驰不该越过律法去报仇,却也情有可原,国公若果真死了,阿驰要遭受的惩罚必定不会轻。”
定国公待她多是不闻不问,甚至在楚岚欺负她和阿娘时,也睁只眼闭只眼。
楚黛对她的感情,还比不上国公夫人王氏。
至少王氏待她们不冷不热,事出有因,楚铎并非王氏亲生,王氏能让楚铎承爵,已是大度。
楚黛也说不清,她究竟希望定国公恶有恶报,还是继续苟活。
若他活着,按大晋律法,他不会被处死,最严苛的惩罚也只是削官夺爵。
想到他做的恶,楚黛又觉不够。
即便对不曾见过的大仇氏没有血脉亲情,她身为女子,也更同情可怜的大仇氏。
“原本朕以为有人真心实意担忧他的伤势,方才孔肇来禀话,朕才知,其实一个也没有。”宋云琅唇角浅浅弯起,将香胰递至她肩窝。
那孔肇禀话前,他认为真心担忧定国公的人,是谁?
林金吗?
倒没听林金向她问起定国公的伤势。
楚黛思量着,一时没顾上接他递来的香胰。
“前面也要朕帮着洗?”宋云琅唇角笑意漫开,眼尾也不知不觉勾起,“朕倒是乐意之至。”
一时间,仿佛盥室中所有暖融融的热气,悉数漫上她脸颊,烫得她连耳尖也泛红。
楚黛赶忙抬手,身形微侧,抓过他手中香胰:“不用陛下帮忙。”
香胰滑溜,险些落到水里去。
她赶忙抬起另一只手,匆匆捉住。
刚把香胰贴上美人骨,便听到身后一声散漫的轻叹。
她背过身,将身子俯低,连肩膀也没到水面之下。
借着花瓣遮挡,她稍稍侧首,盈盈美目流盼,拿余光横了他一眼。
宋云琅捕捉到她娇嗔的眼波,低低闷笑,目光却不移开。
只觉她一侧眸,一眨眼,俱是画意诗情。
她背对着他,吝啬地把美好藏匿水下,宋云琅瞧不见,眸底生出一丝兴味。
他长指拈着软帕,悄然抬至她发顶,在她额前松开手。
软帕猝然落入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惊得楚黛手中香胰滑落,咚地一声闷响跌至桶底,隔着浮动的花香,哪里看得见?
若拨开花瓣,自己倒会先被他瞧了去。
“宋云琅!”楚黛侧过身,含羞带怒低斥。
“凶什么?”宋云琅将衣袖挽至肩头,躬身凑近她,将长臂探入水中,漫不经心哄,“朕替你捞起来就是。”
他长指沿着桶底寻摸着,眼角余光斜乜她挂着水珠的,桃瓣似的香腮,轻问:“漪漪以为,你那位三叔,是怎样一个人?”
怎的忽而问起三叔来?楚黛微微诧异。
他长指抚了抚她浸在水中的足尖,她只当是无心。
下意识缩了缩身形,避让着,让他的手好去别处寻香胰。
“三叔性子温吞,凡事不挂心。祖父不看重他,祖母待他也不算好,幸而他自己看得开。”楚黛想了想,补上一句,“楚驿倒是肖似三叔,只三婶时常盼他上进些。”
“温吞?”宋云琅摸到香胰,又丢开,侧脸几乎贴着她濡湿的粉颊,鬓发被她沾上轻潮。
他语调散漫不羁:“你这位三叔可是深藏不露,表面上是被你三婶催着上进,迫于无奈让你祖父请立世子。孔肇今日盘问,他才无意间露出马脚。三年前,他曾买通楚铎身边一位随从,向楚铎的膳食中下了一味致人精神恍惚的药。”
“他早已盯上世子之位。”
楚铎战败,与三叔也有关?
“这……这怎么可能?!”楚黛美目微瞠,不可置信地望着宋云琅。
唇瓣不经意触上他侧脸,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已离得这般近。
“许是三年前,举荐他的折子被宋云玓驳回,他升迁无望,便起了歹心。”宋云琅骨节分明的长指触上她踝骨。
沿着她纤袅的腿线上移,眸色也变得浓沉。
楚黛避让一下,他指尖又推波逐浪追过来。
干脆捉住她小腿,侧首攫取她紊乱的气息。
抵在桶壁的腰肢蓦地发软,楚黛反应过来,他慢慢悠悠在桶中摸索着,哪里是在寻香胰?
分明是要将她困在臂弯间,让她无路可逃。
院门被人叩响,守在廊庑下的霜月、香英对视一眼,假装没听见。
宫婢没叩开门,宋玉栀自己上前一步,立在门扇外唤:“楚姐姐,是我!”
白日里,阿驰竟当着她的面,朝定国公射出那一箭。
骇人的一幕,深深印在她脑海中。
母亲不让她出来的,说是有人怀疑她们指使阿驰伤人,可她没有啊!
宋玉栀心里不踏实,辗转反侧睡不着,这才带着贴身宫婢悄悄溜出来。
她得问问楚姐姐,阿驰这些日子是不是与定国公结了什么仇,会不会连累到楚姐姐。
最该去问的应当是皇舅舅,可她不敢去。
听出宋玉栀的声音,霜月不敢再耽搁,冲香英使了个眼色,朗声应:“郡主稍等,奴婢即刻来开门。”
盥室中,楚黛听到霜月的声音,慌乱地推开作乱的宋云琅:“云琅,快些离开,莫要被栀栀撞见。”
她嗓音低柔,带着一丝央求。
“朕就这般湿着出去?像什么?”宋云琅扫一眼被她沾湿的衣摆,毫不在意地挑挑眉,“朕一句话,便能把她吓跑,保证她不会进来,如何?”
“别……”楚黛抬手堵住他的唇。
她气息尚未平复,便听香英在盥室门口急急禀报:“姑娘,郡主来了,您……快些吧。”
香英催促的,自然不是楚黛。
偏她催促的正主宋云琅,像是没听懂,铁了心要留下。
宋云琅一手扯过宽大的棉巾,一手扣在她腰间。
哗啦一阵清泠的水声,他将她捞起来,迅速包裹住。
楚黛被他抱在怀中,刚走到内室,便听到院中宋玉栀的声音。
“灯还亮着,楚姐姐没睡吧?”宋玉栀提起裙裾,走上石阶。
对上香英焦急的眼神,霜月猜测,里面情形应当不会太好,她下意识想撒谎。
没等开口,内室便传来响动。
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宋玉栀也听到响动,立在门口,冲霜月和香英道:“我和楚姐姐有话要说,你们且在外头等着。”
说着,便伸手推门。
“郡主!”霜月焦急唤住她。
宋玉栀听她声量比平日格外高些,似有些慌乱,心下莫名,回眸问:“怎么了?”
内室没了响动,霜月又找不到借口不让人进去。
稍作迟疑,只得动作僵硬摇头:“没事,姑娘刚沐洗过,郡主当心地滑。”
郡主与她们姑娘情谊深,同吃同宿是常有的事,香英也无奈,只盼着姑娘已把人藏好才好。
楚黛坐在榻上,倚着软枕。
软帐柔柔垂拢,将榻中情形遮得严严实实,幸而尚未换成纱帐,外头景致瞧不太真切。
料想,栀栀也瞧不清榻上的情形。
楚黛心口惴惴不安,竭力平复心绪,等着宋玉栀进来。
听到宋玉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轻轻扯了扯里侧的薄衾,又往下按了按,想把人藏得更严实些。
被她藏在薄衾之下的宋云琅,则顺势捉住她细指,细细摩挲。
楚黛悬着心,挣了两下,没挣开。
宋玉栀已绕过屏风,走到榻边,她便再无多余的心神去理会宋云琅。
“楚姐姐。”宋玉栀目光掠过地上微湿的足印,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又说不上来。
想到让她寝食难安的事,又很快把那怪异感忽略掉,伸手触上软帐。
楚黛赶忙按住软帐,故作镇定道:“栀栀,你夜里过来,是不是为阿驰的事?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你同我说说?”
扯了一下,没扯开,宋玉栀只当她衣衫尚未穿好,羞于见人。
便松开手,坐到榻边锦凳上。
无精打采伏在榻边,隔着软帐絮叨:“楚姐姐,当时阿驰离我才不到五步远,我也不知他怎的突然朝定国公射那一箭。他见过国公爷吗?怎会结下这样深的仇怨?”
“别担心,不会牵连公主府。”楚黛柔声宽慰,“我听阿娘说,此事另有隐情,咱们先别管,明日自有分晓。”
想必是皇舅舅告诉帝师,帝师告诉孟夫人,孟夫人又来告诉楚姐姐,让她安心的。
母亲怕她生事,什么也不肯透露,难怪楚姐姐比她镇定。
“楚姐姐,你把阿驰的身契给我,明日就说阿驰仍是公主府的马奴,只是借给你用几日,你对他的事,一概不知。”宋玉栀觉得,公主府被牵连算不上多大的事,至少无性命之忧。
能不牵扯到楚姐姐,也少一桩麻烦事。
莫说身契已交还给阿驰,即便没给,眼下楚黛也没法儿起身去给她拿。
“不必,即便有人想泼脏水,说是我让阿驰刺杀祖父,也不会有人信的。”楚黛柔声解释。
“好吧。”宋玉栀点点头,可怜兮兮望着软帐中楚黛的侧影,“可我睡不着,今晚在楚姐姐这里睡,楚姐姐你衣衫可穿好了?”
说话间,她又伸手去撩软帐。
“栀栀,今晚不行!”楚黛攥住软帐,又慌又窘。
罪魁祸首却气定神闲躺在她身侧,捉着她的手,细细把玩。
楚黛气急,狠狠掐了一下宋云琅掌心。
掌心微痛,宋云琅却弯起唇角。
不仅没放手,反而恶劣地捉住她细指,抵至唇畔,张口磨了磨她细柔的指腹。
一丝丝痛,镇着让人心悸的痒。
楚黛暗暗吸一口气,恨不能立时把人踹到榻低去。
“怎么不行?”宋玉栀不懂,她的请求哪里值当楚姐姐吸气的?
望着软帐中轻颤的侧影,她忍不住笑:“一道沐洗时,也不见楚姐姐这般羞赧。反正我今夜不走,楚姐姐若不叫我上榻,我便睡地上。”
她嘴里说着玩笑话,作势起身。
忽而,软帐中传来一道熟悉却威严的嗓音:“云宁,这里没你的位置。”
说着,他不顾楚黛阻拦,支起身形。
曲起一条长腿,长臂揽在楚黛肩头,潇洒随意。
宋玉栀似被人当头一棒,惊得好半晌才回神。
手指再不敢触碰软帐,像是软帐忽然间生出无数,看不见却要人命的倒刺。
她骤然把手收至身后,望着软帐透出的高俊侧影,吞吞吐吐唤:“皇,皇,皇舅舅!”
皇舅舅在楚姐姐帐中?
她鬼使神差垂眸扫一眼地上微湿的足印,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她觉得怪异,楚姐姐双足纤丽,那样的足印哪是楚姐姐的?
所以,方才楚姐姐沐洗之时,皇舅舅便在?
听到她来,才抱着楚姐姐躲到榻上?
“栀栀。”楚黛嗓音压得极低,羞赧又窘迫。
张张嘴想解释什么,可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宋云琅替她将薄衾拉了拉,拢在她肩头,冲软帐外的宋玉栀冷冷道:“还不走?”
“走。”冷肃的嗓音无情打断她脑中胡思乱想,宋玉栀步步后退,唯唯连声,“这就走!”
慌不择路跑出门,宋玉栀扶着院门外的柳树喘气,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皇舅舅欺负楚姐姐,被她撞个正着都没跑,她跑什么?
她应该理直气壮质问皇舅舅,让皇祖母来训斥皇舅舅啊!
思及此,她怒气冲冲回身。
往院门处走两步,又顿住,气势倏而败下来。
还是算了,她可不敢以卵击石,只能委屈楚姐姐。
宋玉栀揪下一根柳条,骂骂咧咧离开。
内室中,楚黛则掰开箍在她腰间的手,羞恼地把他往帐外推:“这下可好,你让栀栀如何看我?”
宋云琅心知她脸皮薄,顺势跨出软帐,将软帐挽至玉钩处。
望着佳人羞红的脸颊,他一手撑在她身侧床柱边,随口道:“这有什么?云宁只会以为是朕强求。”
“不是么?”楚黛抬眸嗔他,“莫非还是臣女请陛下来的?”
她没来得及换上寝衣,身上是他裹上的棉巾。
薄衾滑下细肩,露出珠辉玉丽的雪颈香肩,让人无端想在上面捻出更艳丽的痕迹。
宋云琅指骨微动,终究忍住,没闹她,轻笑着哄道:“怪朕管不住腿,朕向漪漪赔礼,可好?”
言毕,他收回手,朝着楚黛,深深行了个揖礼。
楚黛只觉折煞了她,心口怒气寻到台阶下,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可她不想叫他瞧出来。
侧身放下软帐,绷着语气应:“陛下自去吧,这里可没你的位置。”
小姑娘长本事了,竟拿他的话堵他的嘴。
宋云琅笑笑,整了整衣摆,俯身在她眉间轻触一记,旋身大步走入月色。
听到他离开,楚黛本该高兴的,可她心中竟没生出多少欢喜。
屋子里忽而静下来,摇曳的烛光溶溶倾泻软帐。她望着身侧空出大半的软榻,反有些空落落。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如何。
负气躺到榻上,发现自己身上扔裹着棉巾。
榻上衾被、软褥也被他二人沾得微湿,只得又起身,唤霜月、香英进来更换。
一通忙碌,楚黛耗费太多心神,沉沉睡去。
霜月、香英却睡不着,盯着头顶雕花的横梁叙话。
“我怎么也想不到,阿驰竟是姑娘嫡亲的弟弟。”香英咋舌。
霜月忍不住轻叹:“自侯爷把当年的通房发卖,再没亲近过旁的女子,谁不赞他一句呢。哪想到,在北疆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亏得夫人有气量。”
“我倒是为夫人不值,十余年守着侯府不说,还白白守了那三年寡,多冤枉。”香英越说越觉着帝师好。
翻了个身,面朝霜月短榻,眸光晶亮问:“陛下是帝师教出来的,帝师待夫人情深意浓,陛下也不会亏待姑娘对不对?”
“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霜月也侧过身。
两人窸窸窣窣说了半宿,才踏踏实实睡去。
楚黛醒来时,隐隐听到哭声。
刚坐直身子,便听霜月急匆匆进来:“姑娘,国公爷没了,老安人派人来请您过去呢。”
身为嫡孙女,她要替定国公守灵。
行宫乃天子驻跸之处,自不会为定国公设灵堂。
且当年冤情已被玄冥司厘清,一大早便在京城内外张榜布告。
所以,定国公只得到一副薄棺。
朝臣们议论纷纷,没了狩猎的心思,春狩便提前结束。
楚黛随国公夫人王氏扶灵回京时,御驾也整肃完毕,率领群臣返程。
三叔因向楚铎下毒,被夺官下狱。
姑母楚岚不知所踪,兰姐姐不便露面,祖母身子不适没来,三婶为照看她,也没来。
灵堂显得有些凄清,楚黛和楚驿一左一右跪守。
前来吊唁的亲眷不多,嘴里的话也不算好听。
楚黛听到有人在灵前议论:“国公爷风光一生,没想到身后之事这般凄凉。”
“还不是自己作的,他害死人家祖母,再被嫡亲的孙子射死,也算老天开眼。”
“行了吧,这些话是能在灵前说的?也不怕国公爷夜里找你们去。”
“还没过头七呢,你可别嘴上不积德!”
楚黛听在耳中,面上摆出一副哀戚神色,心下却很认同。
“姑娘。”霜月快步进来,待吊唁之人离开,才走到她身侧禀话,“阿驰即刻要被送押送出京,玄冥司来人,说是阿驰想见您一面。”
楚黛跪得久了,双腿几乎没有知觉。
她扶住霜月小臂,勉强起身,双腿打着颤。
摘下头上、臂上素白的孝布,交给霜月,楚黛一支素净的白绢花,缓步朝外走:“祖母那边,叫人去说一声,我晚些再回来。”
香英领命而去。
正院萦着一股清苦的药味,王老安人似病得不轻,额头上搭一条帕子,斜斜倚着绣枕。
三夫人刘氏坐在榻边喂她吃药。
“老安人,姑娘要出府去送送阿驰,说是晚些回来,特让奴婢来禀一声。”香英福身道明来意,又关切地问,“老安人的身子可好些?”
“我没事。”王老安人取下额上湿帕,丢至一旁,冲亲近的嬷嬷招手,“去把东西拿来,让漪漪一道带去。”
老安人还给阿驰准备了饯别礼?香英几乎不敢相信,她猜不透老安人的心思。
她拿着东西出门时,听到里头传来刘氏的声音,有些尖利:“不过是个野生野养的狼崽子,母亲给他那么多做什么,不如留给驿儿。”
王老安人沉吟片刻,听到香英走远,才退了一把刘氏:“你若不耐烦伺候,趁早回去歇着。我还没死呢,国公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氏讪笑着解释,怕被她厌弃,她再把银子流水一样的撒出去。
王老安人目光扫过屋内富丽堂皇的陈设,叹了口气:“这些最后不都是驿儿的?”
“你怎不想想,同为国公爷的血脉,他爹与楚铎一母同胞,楚铎身前身后怎样,他们一家又是怎样?那林金比起楚铎,简直是云泥之别。国公爷欠他们的,如今只能用银子赎赎罪孽。”
“人呐,莫贪心,少造孽。国公爷一世好脸面,你看他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你想把东西全给你的儿子霸占着,也得掂量掂量他是不是那块料。你呀,给他留条后路吧。”
刘氏听着,脊背发寒。
怎么?那弑杀祖父的小畜生,还敢来同她的驿儿争国公府不成?
楚黛刚走出垂花门,便见香英揣着一方锦匣,匆匆跑到近前。
“这是?”楚黛望着她手中锦匣,疑惑问。
香英将锦匣递给她,气喘吁吁应:“老安人说,阿驰是国公爷嫡孙,即便他亲手杀死国公爷,这也是他应得的。”
“老安人还说,阿驰有血性,有良知,来日必有大前程。”
锦匣沉甸甸的,楚黛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厚厚一沓银票。
素来待她们淡漠疏离的祖母,竟舍下这样一笔家财,交给阿驰?
楚黛忍不住想,若当年祖父带大仇氏回府,祖母未必会对大仇氏母子不利吧?
可祖父为何要杀掉大仇氏,只带着尚在襁褓的楚铎回京呢?
楚黛想不明白,可定国公已死,她也无处去问,只能把这疑问久久埋在心底。
曾经安置林金的宅院中,楚黛终于见到楚驰。
人瘦了一圈,眼睛倒是有神。
身上没受伤,仍是初见时桀骜难驯的落拓模样。
“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阿驰冲她笑。
楚黛把锦匣放到楚驰面前:“祖母给你的。她还赞你有血性,有良知,来日会有大才。”
闻言,楚驰愣了愣,撇撇嘴:“那姐姐以为呢?”
他才不在乎旁人如何,只希望姐姐别怕他,别当他是无情无义的狼崽子。
“我们阿驰不会让姐姐失望。”楚黛将手覆到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嗓音温柔,眼神澄澈:“姐姐等你衣锦归来。”
如愿听到她夸赞,楚驰面上满是笑意,像是极满足。
随手打开锦匣,他看到里面数目不菲的银票。
眼睛都不眨,推回给楚黛:“我不要,当做阿驰给姐姐的嫁妆吧。阿驰鲁莽,动手之后才想到,老东西身死,会耽搁姐姐的婚事,姐姐莫要怪我才好。”
明面上,楚铎已死,楚黛身为独女,要替父守孝三年。
三年后,姐姐都要满二十了,皇帝会一直等着姐姐吗?
楚驰有些懊恼,可春狩是他能想到的,射杀定国公最好的机会。
“没怪你。”楚黛轻轻摇头,神情微微赧然,“我也没急着嫁人。”
“姐姐,你等着我去立战功,他若负你,我在军中替你挑一位更好的郎君!”楚驰信誓旦旦道。
“嗬。”宋云琅摇着乌金扇,轻笑一声,步入院门,“等真立了战功,再口出狂言不迟。”
楚驰还想说什么,却被孔肇亲自带出去。
“他都要走了,不知何时能回来,陛下何必同他计较?”楚黛望一眼石桌上的锦匣,离愁莫名攀上眉眼。
“那混小子害朕要足足多等一年,漪漪还不许朕呛他一句?”
宋云琅坐到她身侧,长指挑开锦匣,扫一眼里头的银票,含笑轻赞:“确是个有良心的小子,知道心疼姐姐。”
“谁要你等了。”楚黛睇他一眼。
脑中又咂摸一遍他的话,忍不住倾身问:“怎么是一年呢?”
“因为,你是朕的小皇后,朕为你破例啊。”宋云琅躬身把人抱起来,大步往屋里去,“膝盖可是又伤着了?让朕瞧瞧。”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朕替你呼呼。
楚黛:你别太过分,国公爷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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