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马克汉边听边缓缓地点头,但是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茫然。这时希兹则更仔细地观察着死者的姿势。
“这是个超级棒的理论。”警官让步地说,“你说的很对,对于这个凶手的靠近,契斯特一定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疑心,同朱丽亚的情况一模一样。”
“是的,警官,在这一点上,这两起谋杀案是极其相似的。”
“但可惜啊,你忽略了一件事情。”希兹变形的眉毛使他的脸勾勒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他说:“昨晚,在案发之前,契斯特还没准备上床,所以他的门很可能没有锁,而这个人也就可以长驱直入了。但是朱丽亚死前,她已经更衣上床了,而且每晚睡觉前她总会锁门的。那么现在,亲爱的万斯先生,你认为这个凶犯是如何进入朱丽亚的房间的呢?”
“其实想解释这件事并不难。这么说吧,假设,朱丽亚已经脱了外衣,并且关了灯,然后爬上床——那是女皇般的大床。可是刚躺下不久,就传来一阵轻叩房门的声音——也许她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于是她便起床,打开灯,开门,然后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话,可是因为怕冷她又回到了床上。大概是吧——天晓得——于是这名凶手也就很自然地跟着朱丽亚走进屋子,坐在她的床边。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人掏出了左轮手枪,向朱丽亚开了一枪。因为走得匆忙,所以这名凶手忘了关灯。这种说法在一些细节上也许有些出入,但是总体上来说是符合朱丽亚的情况。”
“假如你的推测就是当时的情况,”希兹似乎很勉强,但却接受了这种说法,“那么艾达在遭枪击时却为什么会那么诡异——整件事情都是在一片黑暗中发生的呢?”
“警官,我们应该知道理性主义哲学家所传授给我们的理念,”万斯一本正经地说,“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对应着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发现的。因为有的人的才智低下得可悲。在枪杀艾达的这件事上,这位令我们难以捉摸的罪犯进行了一个使我们无法理解的转变。但是,你已经找到并掌握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观点: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杀手像北鲑那样反其道而行的原因,那么我相信,我们的调查会有更大的突破。”
这时的希兹已经不再说什么了。他只是站在房间的中央匆匆地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杂物和几件旧家具。他走到更衣室,把门拉开后打开了里头的吊灯。正当他沮丧地查看更衣室里的东西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大厅里传了上来。原来是史尼金,他的步伐很快,极短的时间内他就已经打开房门站在那里了。这时希兹转过身,不给其助手丝毫讲话的余地,便粗声问道:
“鞋印查得怎样了?有什么发现?”
“都在这儿呢。”史尼金边说边走向警官,然后将一个长长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了他。“虽然测量、核对和做模型都没有问题,但是我认为这样做不会很有用。因为在这个国家里,大概有五百万的人会穿这样的鞋子。”
这时希兹把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一张白色的薄板样本抽了出来,看上去它像一只鞋的鞋底。
“这不是一个矮子能走得出来的脚印。”他说。
“不能这样说,”史尼金说道,“单从尺寸上看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为我们所要追踪的毕竟不是一双鞋,而是穿这双鞋的人。这是高筒橡胶靴的印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那家伙的脚的大小。也有一种可能,穿这双鞋的脚其实并没有这么大,凡是八号到十号长、a号到d号宽的脚,都可以穿着这双高筒橡胶靴四处走。”
希兹有些失望,只是点了点头。
“你确定这就是高筒橡胶靴的印子吗?”希兹不甘心地问,因为他不想失去这个看上去颇有价值的线索。
“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这个宅子里到处都有这双高筒橡胶靴的印子,而且是清清楚楚的印子——不高的鞋跟踩出来的凹痕十分明显。至于这个印子到底是不是高筒橡胶靴,我会命令杰瑞恩作进一步的核查的。”值得一提的是,安东尼·杰瑞恩队长,是纽约警局中最敏锐、最勤恳的犯罪学家。他曾花了好多年的时间研究奥地利归纳法,并且发展出一种脚印的精确摄影技术。在脚印研究上颇具权威。
史尼金一边说话,一边从地板看到更衣室。
“我想这个印子,应该是那个东西留下来的。”说着他指向鞋架上那双被人随意丢下的高筒橡胶靴。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双靴子上时,他又开始咕哝着说:“看起来它和我们要找的靴子一样大。”史尼金从警官的手中拿回了样本,贴放到那双高筒橡胶靴的鞋底上——比对之后,在场的人发现那个印子简直就像是从这双靴子上直接拓印下来的一样。
此时的希兹马上从沮丧中惊起。
“真是见鬼,这又是什么意思!”
马克汉也慢慢走过来。
“噢,是这样,那我们可以推测,昨天深夜契斯特曾外出去了某个地方。”
“长官,这种推测是不合理的。”希兹不以为然地说,“地毯上的鞋印一定是昨晚十一点之后,雪停了的时候才能留下来;而如果那么晚了契斯特还想要什么东西的话,他一定会差遣管家去做的,话说回来,不管当时他想要什么,邻近的商家也都已经打烊了。”
“并且,”史尼金补充道,“你们不能单从这个足迹,就轻易地作出判定,因为我们无法判断这家伙到底是离开房子后又回来的,还是先进了房子然后又离开的。”
万斯只是站在窗前向外张望着。
“警官,这是眼下最有趣的环节,”他似乎想解释一下自己的这个说法,“我再一次诚恳地建议你,最关键的事情就是将这些鞋印和雷克斯的证词一起建档。”说完,万斯从容地走到桌子边,注视着死者。“警官,”他继续说道,“我仍然无法想象,会有什么事情可以令契斯特在半夜里穿上高筒橡胶靴偷偷溜出去。我想我们最好为那些脚印再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妈的,我真是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了,为什么这双高筒橡胶靴与外面的鞋印是一个尺寸呢?”
“如果,”马克汉认为,“外面的脚印不是契斯特踩出来的,那么我们只能把它们认为是凶手的了。”
万斯不慌不忙地掏出了烟盒。
“没错,”他同意地说,“你能这样想结果不会错的。”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晨九点
这时,一直逗留在起居室里的探员,与法医德瑞摩斯医生一同进来了。德瑞摩斯的精力很充沛,而且还有点神经质。现在看来,他的心情很好,都不正眼看看我们这些人,只是自顾自地把帽子和外套丢向了一张椅子,接着才和我们一一握手。
“警官,我很想知道你的朋友们想要做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椅子上那具尸体问道,“把整个家族都干掉吗?”还没有等到我们回应他的黑色幽默,他已经走到了窗边,“哗”地一声拉开了窗帘,接着说道,“大家已经认真看过这具尸体了吗?是的话,我就要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您随意,”希兹警官看着他们把契斯特·格林的尸体抬到了床上说道,“医生,子弹能不能在解剖尸体的时候取出来呢?”
“这个问题我倒是要请教你了!什么工具都没有,没有探针、没有镊子,我应该如何把它取出来呢?”德瑞摩斯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契斯特身上那团凌乱的晨袍,认真地检视着伤口。接着,他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希兹说道:“首先,我来看看我可以做些什么。呵呵,好吧!按照惯例,先来问他死的时间吧!”
“我们已经清楚地知道他死的时间了。”
“哈哈!真希望你们每次都能够知道。说实在的,只是依靠一具尸体来推算死亡的时间是很困难的。我们只能大概地推算,因为每一具尸体僵化的时间与程度都是不一样的。因此警官,当我说出一个明确的时间时,千万不要太当真。好了,再让我们看看其他的……”
他的双手在尸体上游移着,偶尔拿着指头研究一番,偶尔又移动一下尸体的头部,偶尔凝视着伤口附近的血迹。他眯着眼睛,晃脑了一下脑袋,然后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大概死亡十个小时了!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被杀害的。对吗?”
听完德瑞摩斯医生的推断,希兹警官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说得非常准确,简直就是标准答案。”
“不敢当,我只是一个猜谜家而已。”德瑞摩斯医生对这种赞扬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这时,万斯与马克汉一同走出起居室,进入了大厅。
“你的这位助手真是一个正直的家伙。难以想象,竟然会有这样的人在慈善政府担任公仆!”
马克汉不等他话说完立刻反驳道:“担任公职的很多人都是非常正直的。”
“我明白你想表达的,”万斯一脸无奈地说,“我们国家的民主政治还不够成熟,需要我们给予更多的时间让它长大。”
他们正讨论着的时候,希兹过来了。就在此时,一阵蛮横的抱怨声从格林夫人的房间里传了过来。
“快点!你随便找个负责人,跟他说我要见他,立刻就要,你听见没有?他们在这里来来回回走动,不停地问这问那,让我感到非常厌恶,我现在想要得就是安静。他们太过分了,一点儿都不为我着想。”
希兹吐了吐舌头,向他们俩往楼梯方向努了努嘴。正当马克汉要走的时候,万斯一把抓住了他。
“走吧!这位老妇人需要我们的安慰。”
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的依然是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枕头支撑着格林夫人的身体,还有一条奇异的披肩包围着她。
“是你们吧?”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对我们说道,“我还以为又是那些让我厌烦的警官在我家里随便翻看呢!我非常不明白,马克汉先生,你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契斯特是不是已经被枪杀了?是的,是的,护士刚刚才跟我说了。我的天啦!为什么这些坏人要选择我家来做这些事情呢?他们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这个孤独无助的老妇人呢?有那么多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们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们呢?”这就是这位可怜、荒唐的格林夫人,她对凶手充满了深深的怨恨,在她看来凶手作案也应该考虑到别人的感受才对。“是啊,其实我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的。没有任何人理会我,就连我的孩子们都要为琐碎的事情来打扰我,更何况希望一个陌生人来体谅我呢?”
听着她自私的言语,马克汉忍不住反驳道:“格林夫人,如果一个人决定为了某些利益来杀害别人的话,他是不会为任何人着想的。”
“是啊,我知道。”她自言自语地嘟噜道,“但是,出现这种事情都是我的孩子们造成的。如果他们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就不会有人想要来谋杀他们了。”
“哼,不幸的是真的把他们杀掉了。”马克汉实在对这个老妇人没有好感,于是冷酷地补充道。
“哎,那能怎么样?”突然,她的语气充满了怨恨,“你们不知道,这十年来,他们是如何对待我这个可怜的母亲的。是的,他们之所以遭受这样的罪,是他们应得的。他们从来就没有为我着想过,我年复一年地在这里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甚至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没有。”她那双充满悲愤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呵呵,不过我想他们还是想过我的。至少他们会想,如果没有我这个讨厌的人的存在,他们就可以拿到更多的钱了……”
马克汉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夫人,据我所知,昨天晚上你的儿子遭到枪杀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是吗?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倒是觉得很奇怪,昨天晚上居然没有人来开我的门,否则我就又要被吵醒了。”
“你是不是也知道,没有人有必要杀害你的儿子?”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什么事情也不告诉我。没有一个人关心、照顾我这个又老又有病的人……”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搅你了,格林夫人再见。”马克汉带着既同情又鄙夷的语气说道。
就在我们要下楼的时候,刚刚被我们关上的门又被护士打开了一半;想必,这一定是那位老妇人自己的要求。
“不招人喜欢的老妇人,”我们快要走进客厅的时候,万斯突然笑着说道,“你知道吗马克汉,我以为你会被她的话惹怒,给她一耳光呢。”
“我的确想那么做;可是我又非常同情她。不管怎样,她这种自我解脱的方式,可以帮助她不再那么痛苦。在她看来,这起枪杀事件,实际上是为了让她苦恼而特意计划的。”
这时,史普特谦卑、恭敬地出现在了客厅门口。
“先生,你们需要来点咖啡吗?”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从来没有任何表情。接连发生的事情,好像也没有对他造成一丁点儿影响。
“不用了,我们并不需要,史普特。”马克汉粗鲁地拒绝了他,“但是,我希望希蓓拉小姐能来这里一趟,你去问问她吧。”
“是的,先生。”
这位老管家慢悠悠地走开了。没过多久,希蓓拉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客厅,她一只手放在运动衫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烟。虽然她想尽量地表现轻松,但是脸上却一片苍白;那种苍白,正好与深绯的胭脂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丝毫掩饰不住她的痛苦。她的眼神是那么的黯淡无光,特别是在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非常的不自然,就好像她在扮演另外一个人的角色一样。但是,她仍然语气愉悦地向我们打了招呼。
“大家早安。如果把这个当成社交聚会,你们可真给面子。”她坐在椅子上,一只脚不停地晃来晃去。“可是,这有什么好研究的呢,我们可怜的契斯特,一定是被怀恨我们格林家族的人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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