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清晨醒来,身边人已经起床。
卫生间里传来水花声。她安心地闭了闭眼,不过几分钟,水声停止,一道开门声后,脚步声渐渐挨近。
男人捋了捋女人的发丝,柔声问,“今天不是要入职?”
司桐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抱着他的手,“……好困。”
贺呈舟轻笑,伏下身,在她唇上轻啄一口,“起床吧小懒猪。”
“哦……”
她睁开眼看他,笑眼嫣嫣,“我今天只是入职,又不上班。”
贺呈舟蹭了蹭她的鼻尖,稍稍直起身,耐心诓哄,“乖,现在起床,我还可以送你。”
司桐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洗漱。
今天的她穿了件淡黄色职业套装,看上去既清爽又干练。贺呈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司桐,不由眼神一滞。
“在看什么?”司桐拿起包,开始穿鞋,“走吧。”
贺呈舟笑了笑,揽过她的腰一同走到电梯。
见贺呈舟没回答,司桐复问了一遍,“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
正巧电梯打开,贺呈舟拉着她走进去,顺便转移了话题,“早餐想吃什么?”
司桐想了想,道,“去吃那个吧!”
“?”
“你以前常去吃的那家早餐。”
“离这儿有点远。”
司桐失望低头,“哦……那就随便吃点。”
贺呈舟侧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上车后,他将手机放在支架上。司桐看了眼他设定的导航,是她刚刚说的那家早餐店。
她笑问,“不是说远吗?”
贺呈舟故作无奈,“那怎么办呢?”
司桐抿嘴笑,眼底都是华蜜。
早餐店比较十年前有些陈旧了,当年清爽的花白墙面也微微泛黄,生意更不如以前。
贺呈舟去点餐,司桐寻着橱窗边的座位。
目光朝对面街道放远,记忆清晰如昨日。
“在想什么?”贺呈舟端着早餐坐下。
司桐微微一笑,朝着对面颌首,“我出国前一天早上,在对面蹲守,等着看你最后一眼。当时你就坐在这个位置,吃了半碗馄饨,可能没睡好,又点了杯咖啡。”
贺呈舟眸光深深地看着她,想象着她当时的心情。
司桐回神,拿过自己那份早餐,“开吃开吃,一会儿你得迟到了。”
咬了一口,遗憾道,“哎呀,没有以前好吃了……”
男人愉悦地笑了起来。
-
司桐到电视台交了资料,与台长谈话一番,就到部门去报道。
分管领导很看重她,直问什么时候能投入工作,有个年度制作剧的剧本需要打磨,准备交到她手里。
司桐思虑一瞬,说,“我还有点私人的事需要处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再给我两天时间。”
“没问题。”领导很爽快,“刚回国,有私事要办很正常,把事情处理好,也好专心工作。”
请好了假,司桐回到贺呈舟的新房里,换上宽松的衣服,给司衍打电话,“哥,今天方便吗?”
那边稍稍沉默,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我给妈打电话。”
“好。”
过了片刻,司桐接到司衍的回拨电话,“晚上司景怀正好不在。”
“好,那就今晚。”
司衍嗯一声,转而问,“你在哪儿呢?”
“啊?我在……”司桐脑袋飞速运转,“我在晚棠家啊!”
“今天不是要入职?”
“已经办好入职了,过两天再上班。”
司衍嗯一声挂了电话。
正准备继续工作,又想起了什么,司衍拿起手机,拨去一个电话。
“老贺。”
“嗯。”
“我记得你在尚品云海那套房已经装修好了?”
“嗯。”
“有人住没?”
那边沉默一瞬,反问,“怎么?”
“我妹回国了,估计想单独住,借你新房安置一段时间,给她买了房就搬走。”
“……”
“喂?”
“有人住了。”
司衍挑眉,“谁?”
“……我女朋友。”
“……”司衍难以置信,“不是说你有个白月光前女友,十年前出国了,你从此对女人丧失兴趣了吗?”
贺呈舟无语,“谁说的?”
“哥几个都知道。”末了,突然想起来,“哦,最开始是胡铭传的。”
“……”
贺呈舟轻笑一声,“最近回国了不行?”
“行,那算了,祝你和你的白月光开花结果,白头到老。”
“谢谢。”
挂了电话,司衍感觉贺呈舟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像憋着几分笑。他暗自嘲笑着老男人一把年纪还春心荡漾。
下班时间到,司衍驱车到富景园,走进院子,发现老别墅的外墙斑驳,角落处的墙皮都已掉落,像个年事已高的老人。
三十年前,一家人兴致勃勃搬进新家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彼时父母的恩爱,搬迁的喜悦都是那个时光最温柔的片刻。
他开门进去,客厅一片寂廖,电视旁的一盆天堂鸟叶子发黄,稀稀落落已然没了几片。
游蓉坐在沙发上,穿了件玫红色旗袍,梳妆好了头发,化了淡妆,却没能使她憔悴的面容看去精神几分。
她眼里盈盈笑意。
她太久没有享受天伦之乐,这十年来,她的儿子对她冷漠又疏离,像两个陌生人。
天知道司衍邀请她一同吃饭,她有多高兴。
“妈。”
“诶!”游蓉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
看她讨好的样子,司衍再坚硬的心也动容了一分。他走上去接过她的包,“走吧。”
游蓉高兴地跟在后面走出了别墅。
此时,司桐已经在饭店等着。另一边贺呈舟却按时下班,发现家里没人,于是给她发信息。
司桐没想到贺呈舟今天下班这么早,十分抱歉:我和我哥准备跟我妈摊牌……
复又补充了一条:还以为你今天也要加班。
贺呈舟:怕你一个人在家无聊。
贺呈舟:需不需要我陪你?
司桐想了想,还没回复,包房的门打开,司衍领着游蓉走了进来。
看见司桐,游蓉愣了愣,又惊又喜,冲上去抱住久违不见的女儿。
“桐桐,是你,真的是你,你回国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几天。”
司桐看着游蓉,心里一阵酸楚。她的母亲十年来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近半花白,皱纹横生,消瘦又憔悴。往日风采不在,就连身上的旗袍都与她难以相配。
她拉着游蓉坐下,为她倒上一杯花茶,“特意要了一壶你喜爱的山茶花茶,你尝尝。”
“好好好。”
游蓉始终拉着司桐,“来,给妈妈看看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司桐微微一笑,“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游蓉欣慰地看了看司衍,“妈妈你们约我出来吃饭,妈妈真的很高兴,我真的是很久没有见到你们……”
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司衍喝着茶,面色不动,沉默不语。
司桐只好担任起安抚的角色。慢慢等游蓉平静了一些,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司桐便握着游蓉的手,缓缓开口。
“妈,我这一次回国,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
游蓉抹着脸,强打精神,“你说你说。”
司桐稍稍一顿,与游蓉直直对视,“妈,你跟爸爸离婚吧。离开他,随我和哥哥生活,我们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
游蓉迟钝地睁大眼睛,有些震惊。
“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开心,你该过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再说了……”司桐看了眼司衍,“我和哥哥现在都长大了,也强大了,我们能够保护你,照顾你。”
“这……”游蓉来回打量着儿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司衍冷淡地看着她,“这些年他还打过你吗?”
“……”
“不仅身体上,精神上的暴力也没停过吧?”
游蓉身体一僵。而后又呜呜哭了起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兄妹俩,可你们现在也解脱了,我和他过一辈子了,就随我继续过下去,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我离婚。”
晚年的生活巨变,犹如青少年的成长痛。游蓉选择麻痹自己,已经习惯的旧痛总好过去习惯新痛。
司衍冷笑一声,不想再多言。
司桐耐着性子,继续苦口婆心,“我和哥哥怎么忍心你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呢?”
游蓉捂着脸哭得更伤心了。
司衍慢慢皱起了眉头。他猛地踢了一脚桌子,零散的声音碰撞发出巨大的动静,吓得游蓉立即止了哭声。
“哥。”司桐小声提醒。
司衍烦躁地看着对面的中年女人,声线冷淡,语气讽刺。
“如果不是桐桐要试一次,我早他妈放弃你了。”
游蓉瞪着眼看他,不敢说话。
“哥,好好说话。”
司衍看着司桐,冷笑说道,“桐桐,我们这个烂掉的家,虚荣偏执的可不止司景怀一人。”
游蓉脸色渐渐难看。
“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游家在大舅手里日暮途穷……”
游蓉从小是备受瞩目长大的,在哪儿都是人群中心。游家的落败于她打击很大,常常被人背后诟病,闲话连篇。
“她以为她是谁啊,还是当年那个游大小姐吗?”
“瞧她趾高气扬的样子,游家不行了,老公又只是一个普通教师……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翻不了身了。”
“可真解气,想起她以前一脸傲慢样,我就可气。”
……
她心里过不去,把希望寄托于司景怀,望来日重回“巅峰”,捡起这丢掉的面子与尊严。
司衍冷冽的声音犹如将游蓉置身寒风,扯掉她一张张面具,“我们被司景怀折磨的时候,你也希望我们能为你争口气,所以你假装“懦弱”地默许了司景怀的种种行为……”
狠得了心,才套得了狼。
本质上,游蓉是司景怀完美的帮凶。
司景怀很聪明,可游蓉略胜一筹。至少她懂司景怀的想法,司景怀却从未看懂过她。
说到底。
究竟是司景怀在控制游蓉,还是游蓉在控制司景怀呢?
和游蓉一样震惊的,还有司桐。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苍老的女人,“妈……”
游蓉慢慢敛起了脸上神色。她想起十四年前,司衍决绝离家,冷若冰霜地看着她。
[这场戏,你们准备演到什么时候?]
她这个儿子,真是能穿透人心,令人生惧。
游蓉掩面,再一次哭了起来,“我……我这些年也很后悔啊……”
是她的纵容,是她的虚荣和偏执放任司景怀伤害这个家,伤害她的子女。
可为时已晚。
儿子的离家,女儿的出国,让她恍然大悟。可错已铸成,她只想努力挽留司景怀仅剩的一丝人性,为人父的人性。
所以她忍受着司景怀的精神压迫,希望用爱感化他。但努力了十年,眼见司景怀越来越偏执,甚至嗜酒成性,颓废堕落,她却无能为力。
当所有的“遮羞布”都被扯开,看清其中本质,难以接受的往往还有局中最单纯的人。
司桐努力消化司衍的话。
她明白,司衍一直以来不跟她说这些,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如今说出来,是因为知道她已经强大到足以承受这件事,才将真相摆在台面上。
所以,司桐控制着自己,以致太用力,肩膀都在轻微颤动。
游蓉哭泣一阵后,抬起头祈求,“不念情分,念恩情。不管怎么样,他当初救我落下的肺病,如今越发严重了,这么些年,他没操持过家务,几乎丧失了自理能力,我实在不忍心留他独自生活。你们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再跟他好好说说?”
尽管司衍与司桐都知道,这是一次必然白费的机会。
但为了让游蓉死心,他们只好点头。
“行。”
司衍沉声说,“他不是明天出差回来?我们等他回来。”
“妈,你今晚开始就别回去了,去哥哥那里住。”司桐暂时没法与游蓉对视,她语气匆匆,不带感情地叮嘱,“免得他明天回来,知道我和哥哥回来了又为难你。”
正逢此时,服务员来上菜。
三人无言地吃完一顿饭。结束后,准备回别墅帮游蓉收拾一些行李。
游蓉哭了两三个小时,没了气力,就在车里休息。两兄妹一同来到游蓉的房间,细心的司桐发现游蓉衣柜里都是十年前那些衣服,这十年来居然没添置过几件新衣。
肯定不是因为没钱,大概率是没心情打扮自己。
背后传来药盒的声音,司桐回头,见着司衍蹲在床头柜,手上拿着两瓶药。
“那是什么?”
“安眠药。”司衍说着就放进了袋子里。
司桐走过来想拿出来,“还带走做什么?”
“她短时间戒不掉的。”司衍淡淡地说,“她已经吃了好几年了,总要慢慢戒。”
一阵心酸泛在心头。
司桐颓然坐在床上,有些心灰意冷。
“哥,你说人心怎么会这么复杂?”
司衍动作微微一顿,他抬头看了看呆滞的司桐。
站起身,往另一个柜子走去时,揉了揉司桐的头顶。
“只是我们运气不好而已。”
只是我们运气没那么好,所以遇到了这样的父母。
可是啊!仔细想想,身边还是有很多纯粹美好的人。
司桐有了一瞬间的释怀,看着司衍又蹲下翻来翻去的后背。
“哥。”
“嗯?”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她微微一笑,“谢谢你。”
司衍的动作稍有一停。
“少恶心我。”
他催促道,“别坐哪儿不干活,赶紧弄完回去。”
“……哦。”
把游蓉安顿好,司桐回到尚品云海。
客厅没开灯,独留一束书房的光亮孤寂地照亮走廊。
司桐踱步过去,靠在门框上望着里面的人。
贺呈舟坐于书桌前,正在与人开视频。抬头见到她,便笑着朝她招手。
司桐走过去,低头一看,电脑屏幕上是一对中年夫妇,笑得一脸和蔼可亲。见到司桐进入镜头,两人顿时两眼放光。
司桐瞬间反应过来,当即就想逃走。
却被贺呈舟一把揽住,她被迫坐在他腿上。
镜头那边的两人眼睛更闪亮了。
“介绍一下。”
他淡笑着,一脸自然,“司桐,阿衍的妹妹。”
骑虎难下。
司桐只得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打起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啊!”
“你好你好……”贺妈激动地将贺爸挤出镜头,“叫司桐是吧?我能叫你桐桐吗?”
“可以啊。”
“桐桐啊,改天让呈舟带你来家里,我准备了好多东西给你。”
“啊?”
“你等着啊。”
只见贺妈站起身离开了镜头,这时贺爸又凑了过来,将厚重的眼睛掀开,贴在电脑屏幕前,眯着眼仔细端详屏幕上的女孩。
看着镜头里的大脸,司桐被贺爸可爱到了,不由噗嗤一笑。
贺呈舟解释道,“我爸老花有点严重。”
看清了长相,贺爸似乎还挺满意,欣慰一笑,开始调查户口,“小姑娘,你今年几岁啊?做什么工作的啊?”
“叔叔,我二十八岁了。我现在在电视台当编剧。”
“二十八啊?哎呦,小我们呈舟整整七岁呐。”贺爸正色对贺呈舟说,“贺呈舟,你要加强锻炼,锻炼能让人年轻,别回头嫌你老,不要你了!”
“还有啊,你从现在起要学会养生,好好保养一下。”说着,贺爸就转身拿了两瓶黑枸杞,“这个枸杞啊对身体好,我给你留着,你下次回来拿去泡水喝。”
司桐没憋住笑了两声。
贺呈舟杵着下颌,无奈地笑着,“好好,知道了。”
这时贺妈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堆首饰,一样样展示给司桐看,“桐桐啊,你看这些都是阿姨为你准备的,你是不知道,阿姨盼你盼得呦,一天天觉都睡不着。我每次遇到这种好看的首饰就忍不住买下,想着呈舟哪日要是带一个姑娘回来,我感激涕零地把这些全送给这姑娘。”
好好说着话,司桐感觉贺妈都要掉眼泪了。
“终于啊,终于啊,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我差点以为我家呈舟他……他……”
贺呈舟预感不妙,急忙说,“好了好了,很晚了,你们快去休息,我改天带她回去见你们。”
“好好好,桐桐,等你来家里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好的,阿姨。”
“欸欸欸,呈舟,我这里还有大红袍……”
贺呈舟啪一下切断了视频,没让贺爸把话说完。
司桐抿着嘴,不说话。
“想笑就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
夜静。
贺呈舟抱着司桐躺在床上,听她述说今日与游蓉谈话的情况,说到司衍将真相挑明的地方,司桐一度气愤地掉了眼泪。
贺呈舟默默听着,默默安慰。
倾述完毕,他慢慢抚摸着女人的后背,说,“明天我与你一起去。”
司桐靠在他的锁骨处,摇了摇头,“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而且……”
她咬了咬唇,难以启齿,“我家这么难看,我不想让你看见。”
“傻瓜。”贺呈舟柔声说,“我是你男朋友,未来会是你的丈夫,这种时候我都不在,那什么时候该在?”
司桐难过地往他怀里又窝了窝。
“你明天去,那不就让我哥知道我们的事了?”
“迟早也得知道。”
“可是……”
她抬起头,笑得狡黠,“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哥其实……”
“是个妹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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