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谁比谁倔
手机插了电源却不能立即开机，要先充几分钟。
凌灵等在一旁。
玻璃墙擦得光洁如镜，将店内的一切映射其中，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凌灵看着自己。黑色卫衣，黑色运动裤，黑色帆布鞋……
心中一直悬着的警铃，开始叮咚作响。
刚才的感觉，不是没来由的。的确有人在偷窥！
姐妹俩身量相当，凌霄总是穿她的旧衣服。比如现在这身。
她们乍然卸载了心理负担，竟然忽视了这一点——
凌霄刺中郭天伟逃走后，那位凶手怎么会刚好跳出来，用同样的刀子泄愤直至杀了他？
凌霄摸进草叶巷的时候，凶手已经在那里了。
凌霄一路跑回家。蓝月公寓距离灵樨胡同只有不到三站地。如果凶手怀疑凌霄看到了他，事后悄悄尾随……
那天起凌霄再也没下楼。今天，穿着同样衣服的自己，走出了小区。
“姑娘，应该可以了。”便利店老板提醒。
凌灵开机，已有了5的电。
“老板帮个忙，我买下这本杂志先放在店里，明天再过来拿，成吗？”
老板感到奇怪，但也不细问：“没问题。”
“谢谢。”
拎着奶箱，凌灵慢吞吞地过了马路，走向小区大门。
昏黄的街灯打在“蓝月公寓”四个字上。白底红字的大木牌，字迹斑驳；两旁围墙被疯长的爬山虎所覆盖，像批了羽甲的魔臂，嚣张地舒展在夜风里，迎接自投罗网的猎物。
进了铁门左转，第二栋就是四号楼。这种旧楼只五层，没有安装电梯，而四单元因为住户稀少，楼梯间的灯坏了很多，物业替换不及时，经常是漆黑一片。
凌灵住了半年，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家门。她屏息静气，轻轻踏上每一级楼梯。
那股被注视的感觉，从她走出便利店起，跟随她进了小区，来到四号楼，又溜进单元门。
“砰。”
那人踢到了一楼转角放置杂物的大箱子。
凌灵心中雪亮。四单元住户寥寥无几，却都是老住户了，没人会犯这种错误。
于是大叫：“哎哟！”
脚步声重了，追了过来。
凌灵贴墙站直，猛地抛出手中的奶箱。
那人闷哼一声。凌灵趁机攻其腿部，试图火速制服他。
谁知，那人迅捷地躲开，身后又闪出一道黑影，犹如出笼的猛兽，瞬间便将凌灵反手按压在墙上。
凌灵痛呼。
扣住她的铁掌一滞，随即，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怎么是你！”
…………
a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轻微的软组织损伤。我给你开点药，按时涂抹。还要卧床休息，至少两周。”
值班的女大夫边说边刷刷写药方，凌灵垂头听着。大夫声音平淡，她却觉得每个字都像蘸了辣椒水的尖刺，热辣辣地扎进耳朵。
那整整一箱奶砸中了顾寒，他一边躲闪一边应付她的“连环袭击”，尽管有卫骐帮忙，还是扭伤了脚踝。
“卧床两周？”顾寒坐在病床上苦着脸，“我不觉得多疼，您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女大夫两道眉毛拧成了麻花：“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让你休息才两个星期，你算算打了多少折扣。”
这口气，多么恨铁不成钢。凌灵看了女大夫一眼。女大夫目光再度扫向她，又变成了刚才的平淡。
“可是我手头的案子还没……”
“不许任性！必须给我实打实地休息两个星期，不然，你以后都别想当刑警了。”
“妈！”
“知道我是你妈就老老实实听话。”
女大夫双眉舒展开来，将写好的单子递给卫骐：“缴费再取药，跟你们领导说一声……哦，小卫你现在也算顾寒的直接领导，我就替他跟你请假了。两周，行么？”
“一定行，必须行！阿姨放心吧。我去缴费了。”
“等等，拿这个。”女大夫塞过去一张银行卡，“刷我的，别自己垫。”
“我有卡，不要你的。”顾寒瞪着她，掏出自己的钱包，像是在赌气，“卫哥，刷我的卡。”
凌灵从震惊中回了神，想要张口，说自己来付钱，毕竟是她害的。
“凌灵，你和我一起去缴费。”卫骐在凌灵肩膀轻轻一按。
“哦。”
…………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是三甲医院，即便在这样的深夜，取药的患者依然排起了长队。
凌灵排在卫骐身后。每走一个患者，她便机械地跟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苏琳琳好像说过顾寒的妈妈是医生。原来她在这里工作，距离蓝月公寓这么近。
处方落款处，医生名章是关昕。
小时候淘气，偷摘尚未成熟的小青桃吃，咬一口，又酸又苦。这种味觉从记忆里泛上来，侵袭了口腔，慢慢聚拢，汇集到舌尖。
又是同样的领悟。
凌灵的母亲也从医，开了个小诊所。阿江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像掉进陷阱的狼，警惕、狂躁。母亲给他上药换药，量体温，喂饭喂水，他往往温顺得多。
穿着白大褂、温和却不失严厉的妈妈，阿江也有。虽然一时忘记了，那份亲切感还在。
就像他对“灵灵”这两个字有微妙的反应一样。
“愣着干什么，帮我装药。”冷冰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原来他们已经排到了。
凌灵接过卫骐递来的塑料袋，将药盒小心地装进去。
“怎么这么多药，不是说轻微损伤吗。”她低声说。
“你以为你那几下杀伤力不大？谁教你的扫堂腿，嗯？练得可以啊，就是用错了对象。”
“我……”
本来可以回上一大篇，此时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愧疚难当。关昕没有问原因，却好像看明白了似的。
“顾寒是不是身体不好？我听苏琳琳提过。那这次，对他的病有影响……”
“死不了。”卫骐粗暴地把单据揣进口袋，“看你的样子，好像恨不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
凌灵沉默片刻，说道：“对不起。”
“……呵。”
虽然道歉了，卫骐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他们取药回来，关昕就给顾寒上药。谨慎又谨慎，像大师养护艺术品。
顾寒无奈，对卫骐和凌灵尴尬地笑。
卫骐带着凌灵退了出去。
夜风带着凉意，从走廊窗口吹入。街头静阒，偶有夜班车驶进站，电子报站器的声音便格外响亮。
“谢谢你。谢谢你们两个。”凌灵低声说。
卫骐没有说话。
“不用紧张，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我真的能。而且，你们是不是想多了。”凌灵说。
在来医院的路上，她听了卫骐的分析，觉得牵强。那晚酒吧可不止她一人，即便凶手想要灭口，第一个找的也是叶维吧。
卫骐的眼神好像受到了侮辱。
“的确有人溜进蓝月公寓，我和顾寒都看到了。不要质疑一名老刑警的直觉，真出了事，就凭你那两下花拳绣腿……”
“咦，刚才是谁说我具有杀伤力的？”
“总之你要认真考虑我的建议。我不希望某天你成为我调查案件里的被害人。”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你刚才说什么，你建议什么了？”
卫骐清了清喉咙。
“我有套房子，好久没人住了。在警察大院，很安全。”
“……”凌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并没有。那个动辄对她横眉冷对的家伙，在郑重其事地补充。
“那是我爸留给我的房子。我天天加班，平时都住单位寝室。我把钥匙给你，等凶手抓到了，你再回自己家住。”
…………
“姐，那个警察还没走呢。”
凌灵将窗帘撩起一点，向外看去。
卧室临着街道。马路对面是一字排开的商铺，商铺前停着业主们的车。此时，那些车里多了一辆黑色帕萨特。
那位帕萨特司机摇下了车窗，悠然自得地坐着，像在耐心地等人。小臂悬在窗外，指尖挂了点微弱的红光。
这是第几根烟了？……反正旁边就有便利店，抽完了，他会再买的。
凌灵低叹一声。
这还是她第一次体验卫骐的执拗。
那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深深扎根、长成壮硕的大树，她再怎样努力也不能撼动分毫。
她搬出这些日子为了翻译刑案而恶补的侦查学理论去驳斥他，换来一句：“等你躺在法医解剖台上，你一定会后悔没听我的话。”
可她不能听他的。她搬走了，凌霄怎么办？暂时也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凌霄。
卫骐送她到小区门口，随后，就一直停在便利店前。还是凌霄发现不对劲的。
“姐，怎么办，他这样一宿不睡，开车会出事故吧。我在交通新闻里看过好多报道！”
凌灵拨打卫骐的手机。
通了。
对方不说话，她听见轻轻的吐气声，应该是在抽烟。
她愠怒，冲着话筒吼：“还不走，你是不是不打算上班了？别忘了你还要查案！”
“我现在就在上班，查案。”
“你……”
“信我。你自己不是也感觉到有人偷窥？那个时候我和顾寒还没赶到。他跟着你进了楼梯。要不是你和我们打起来，也许我们就逮到他了。”
“这样一闹，他应该被吓跑了，今晚不会回来的。你赶紧走吧！”
凌灵几乎想叫他一声大哥。
“我走了他再回来，怎么办？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也许他就在附近晃悠，等着我开走呢！他手上至少有两条人命，你打不过他的，就你那几下三脚猫把式……”
“我才不是三脚猫把式！”
那边的家伙笑了起来。
“行，你不是三脚猫，是四脚猫。有差吗？”
“……”
“要不就听我的，找个其他的地方住——我是说，像我那儿那种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这间阴森森的老屋子住什么劲？不要再蠢下去了，像头倔驴！”
“你你……”她气得差点捏不住手机，“我看你才是倔驴，大蠢驴！”
六七百米之外，也有一家类似的24小时连锁便利店。老板正在请点账目。
“来一包红塔山。”有人推门进来，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
“稍等。”
老板拿了烟。客人中等个头，穿灰色卫衣，帽子扣了下来，还戴着口罩。
他取出一张百元钞票。老板注意到，年轻男人十指修长，指甲精心修理过。
“不好意思，我再要一包这个。”男人抄起一袋饮料，“有吸管吗？”
“有。”
找了钱，男人转身走了。拿着饮料滋滋地吸，像是很享受。
“这么大的人，还喜欢巧克力奶。”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老板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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