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花谢（上）
山风有些大，顾寒关了窗子。
“山景房视野的确不错，早上坐在这儿看日出，那感觉得多好……不过呢，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陪在身边就更好了，是不是，卫哥？”
他的卫哥正将一枚烟蒂扼杀在烟灰缸里，没理会这番含有强烈暗示的揶揄。
“顾寒，我有话问你。凌灵的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没有。就咱俩知道。怎么了？”
“我刚接了个电话。徐队把结案报告给否了。”
“结案报告？杨海、郭天伟那两个案子的？”
顾寒一惊，原来这才是卫骐单独叫他过来的原因。那报告有大半是他写的，这是他第一次写凶杀案的结案报告，还是两案并查。他写了四个多小时，字斟句酌，反复修改，敲完最后一行，天都亮了，他却依旧精神奕奕。
“为什么否了？”
“证据不足。刺死郭天海的那把匕首，不能证明是凶手杨某的。”卫骐叹了一声，“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还是抱着侥幸心理……”
顾寒敲了敲自己。真是粗心，这是什么时候，卫骐要靠抽烟来提神，看来他昨晚一直在考虑这些。
“匕首上不是有杨某的指纹吗？”
“但匕首上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徐队问，我们怎么能确定凶手就是杨某，而不是那另一个人？也可能凶手是他们两个人，甚至不是他们俩，而是其他人——
“记得我说过凶手没有把凶器带走很蹊跷吗？那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匕首上有了其他指纹，行凶时刻意用了手套之类的隔离用品，丢在垃圾桶，是为了迷惑警方。”
脑海深处传来一阵刺痛，顾寒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他们为什么确定是杨某？杨某有杀人动机，有凶器，有作案时间，还有凌灵那张画……
不。如果没有凌灵的画，他们根本无法聚焦到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上。
顾寒抬起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卫骐要那样问他。
凌灵。她拥有那样匪夷所思的能力，说出来，谁会相信？可一旦他们相信，等待着她的将是莫大的麻烦……
“卫哥，你放心，不管什么情况，哪怕永远不能结案，我都不会说出凌灵的事！”
卫骐点点头，背着手，向窗口慢慢走去。
“凶手当然还是杨某，我就不信没有其他证据。这个案子，因为凌灵领悟得太快，我兴奋过头了，光顾着调查杨某生平，忽视了一些细节——例如，匕首上另一个人的指纹。”
“卫哥，你觉得那些指纹是谁的？”
并不是杨海女朋友刘小玉的，他们已经比对过了。
“不要忘了郭天伟手中那两根长发。它们是被扯断的。郭天伟被刺死前，必然在侵犯某位女性。你不是说过，匕首像女性使用的？女孩子单独走夜路，用来防身嘛。”
“对！长发的主人，十有八九，也是匕首的主人！那么指纹就是她的了？”
“我想是。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在草叶巷被郭天伟骚扰？”
顾寒觉得头疼缓和了些，他继续揉着太阳穴，推测道：“那姑娘被郭天伟抓住了。她奋力挣扎，撕扯之中，她掏出了刀……对了！验尸报告上说，郭天伟左颈有一刀，相对浅，没有刺到动脉。我本来还奇怪，这和凶手大起大落的刀法太不协调了，原来是这样！”
“问题就在这里。”卫骐凝视着窗外的远山。
“这女孩和凶手认识吗？她和凶手自杀前接的那通电话是不是有关系？如果能找到她就好了。我已经让小茅他们去收集更多监控资料。如果我们推测得对，郭天伟被害那晚，草叶巷、碧柳胡同乃至灵樨胡同一带，某处摄像头必然把她拍了下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高亢的女音：“给我把门打开！快点，开呀！”
顾寒从猫眼看出去，脸色顿时变了：“是蕙姨！”
…………
苏琳琳到底还是告诉了她的母亲卫蕙。这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气势汹汹的卫蕙，已经冲到了郑依璐住的a606门口，还“押”了两个服务员过来开门——不用说，是抬出了苏东志夫人的身份。
“滴滴”两声，电子锁解锁，卫蕙猛地推开房门，带着猛虎下山的气势扑了进去。
房里很快传来尖叫声，夹杂着卫蕙的暴喝：“臭婊子！我打死你！”
卫骐急忙开门，与顾寒一前一后冲进隔壁。和他的房间一样，a606是套间，进去是客厅，客厅再过去是卧室和阳台。
卫骐在阳台上找到了他的姑姑和郑依璐。一个边怒吼边拳打脚踢，另一个抱着头缩在角落里，一面徒劳地躲闪，一面哭骂着。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那个温柔慈爱的姑姑？
卫蕙和苏东志感情不好，夫妻长期分房住，在郑依璐出现之前就这样了。但卫骐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他的印象中，在教育局工作多年的姑姑一直是理性、自制的。
顾寒也震惊得无以复加，两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啊！！”
卫蕙揪住郑依璐那漂亮的打着卷儿的长发，硬生生将她逼得站了起来。她把女孩的头朝栏杆外推，嘴里吐出一大串恶毒的咒骂，脚也不闲着，一下下重重地朝对方腿上招呼。
“姑姑！”
“蕙姨！”
卫骐和顾寒急忙冲了过去，一人一边，费力地捉住卫蕙的手臂。
实在是凶险，再慢一慢，恐怕郑依璐就要被推下去了，那两个女服务员都吓得不敢动。
“你们别拦着我，我要杀了这个贱货！”
卫蕙已骂得嗓子嘶哑，虽然身不由己地被“搀”到卧室里坐着，眼睛却一直瞪着郑依璐。
郑依璐跌跌撞撞地从阳台走进房里，披头散发，两颊都有浅红的指痕。她喘着气，扶住梳妆椅的椅背，慢慢坐下，忽然笑了。
“苏太太，你好威武哦！”她抽过一张面巾纸擦泪，整理被扯乱的头发，“可惜得很，你男人再有钱也不能修改法律，不然你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呢！”
“你这个贱——”
“卫蕙！”随着一声怒喝，有人从门外大步走进来，正是苏东志。
卫蕙发出几声夜枭般的怪笑：“你来得倒快！”
郑依璐的纸巾飘落在地。她怔怔地望着苏东志，泪珠扑簌簌掉落，嘴唇颤抖着，张了又张，忽然捂着脸站起来，飞快地冲进卫生间，锁上了门。
“呸，真会扮弱，不要脸！”卫蕙骂道。
“住口！”
卫蕙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挑衅地看着已来到面前的丈夫。
卫生间传来阵阵啜泣声。苏东志向卫骐和顾寒望了一眼。
“东叔。”两人都有些尴尬。清官难断家务事，抓捕嫌犯他们在行，这种夫妻纠纷，又是自家人的，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苏东志苦笑了一下，重新望向雄赳赳气昂昂、显然打算大闹一场的卫蕙：“孩子们都在，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一玩。”
“什么？我不——”
顾寒急忙插嘴：“对对，蕙姨，我带您去找琳琳，她、她，呃……上午还说想让您一起来住呢。卫哥，是吧？”
卫骐会意，附和道：“没错，琳琳她说，她看到这么好看的景色，就想起您了。”
卫蕙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来回逡巡，满面怒色渐渐消退，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坐了回去，放声大哭。
…………
晚上的自助餐会是中西合璧的风格，菜肴精致、种类繁多，胜过了山庄手册的宣传照片。
可惜这天的风波实在太多，卡座里的火药气息浓厚，盖住了诱人的食物鲜香。
苏琳琳在来之前已经和顾寒又吵了一架，此时紧挨着凌灵坐，眼圈红红的，嘴撅得老高，看都不看顾寒一眼。
“琳琳，你不该把姑姑叫来。”卫骐板着脸开口了。
“郑依璐作为消费者，她去哪个酒店住宿是她的自由，你和姑姑都无权干涉。下午姑姑的行为，严格讲构成了寻衅滋事罪，至少也要被行拘。”
顾寒跟着点头：“我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你、你们！”苏琳琳又开始掉泪珠子，“我就是气不过，我哪知道我妈会来那么快！再说，郑依璐真的给我们全家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今天上午你们也都看到了，她还那么嚣张！”
“那毕竟是过去。”顾寒给苏琳琳递纸巾，“琳琳，我觉得你父母之间本来就有裂痕，外来因素只是一个触发……”
他后面的话被苏琳琳瞪了回去。
苏琳琳小声啜泣起来，顾寒忙哄：“别哭别哭，我说错了，你看后来苏伯伯陪着蕙姨去散心，可见他们感情还是挺好的……”
凌灵和卫骐起身去端了些吃的。回来时，苏大小姐已经平稳了不少，面前堆了好几个揉成一团的纸巾球。
“你没事了？吃点东西。”凌灵把一盘水果沙拉放在她面前。
“谢谢。”苏琳琳叉起一块苹果，叹了口气，“凌灵，让你笑话了。我爸妈他们，表面看彬彬有礼，实际冷淡如冰，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嗯你呢？”
“琳琳！”顾寒责怪地喊。凌灵的家事，是他们几个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的。
“你们，不用太在意。”凌灵摆弄着刀叉，经过一下午的排遣，她那股愤懑已经所剩无几了。
卫骐正调着一杯咖啡，不由放慢了动作。凭他的感觉，接下来凌灵会说自己的父母，这在她还是头一遭。
“我的父母，怎么说呢，我爸爸是个木匠。我们那个镇子小，找他做活儿的人不多，他不是很忙，所以有很多时间和家人在一起。他非常疼我。镇上买了好吃的，包在怀里拿回来，都给我和妈妈吃，硬要他吃他才咬一小口。他和我妈妈，从来都没吵过架。”
其余三个人都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凌灵。
“我奶奶有点重男轻女，她想要个孙子。但是妈妈自从生了我，身体一直不好，爸爸就劝奶奶，说，我的灵灵比男孩哪点差了？后来……”
一对男女经过，男人揽着女人的腰正低声说着什么，女人发出一串娇笑声。
苏琳琳立即直起了腰，凌灵也吃惊地看那女子。那是郑依璐，她正偎依在查尔斯的怀里。
“这个金发老外是她男朋友吗？”苏琳琳小声道，“那谢天谢地了，她的目标不是我爸。”
他可是有妇之夫，但不知道朱莉去哪儿了。凌灵正要回答，卫骐忽然说：“应该不是。”
“嗯？”
“这外国男人住在a706。下午姑姑闹的时候，他被惊动了，下来露了个脸，他是和一个外国女人一起下来的。”
苏琳琳啐道：“那么，不是老婆，至少也是couple了。真恶心，贱人就是贱人！”
“别管他们了，我们吃饭。”
四个人终于能好好地享受晚餐了。苏琳琳像是如释重负，胃口大开，吃完沙拉，自己又去挑了一大盘食物。
有一道龙虾饭凌灵很喜欢，但排队的人太多，她端着空盘子，等在队尾。
有人在身后咳嗽了一声。凌灵扭过头。
“凌小姐，真的是你。”朱莉淡淡地笑着。
朱莉精心打扮过。她化了妆，钻饰在发髻、耳后、颈项等处闪闪发光，穿一件深红色满绣旗袍，如果不是生着一双蓝色的眼睛，活脱脱一位古典的东方美人。
“今晚您真美。”
“谢谢，凌小姐你也很漂亮。”
朱莉凝视着凌灵身后某处，笑容消失了。
凌灵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查尔斯拉着郑依璐的手，正走向大厅另一端，那是雅秀阁的舞厅，已经有欢快的音乐声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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