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愿意帮忙吗?
车子走了半个多小时,尚未进入县城里。车道两旁依然是大片大片覆雪的田野,举目皆白,偶尔有黑色乌鸦嘶叫着掠过,也只是短短一瞬,像溅入白漆桶的墨点,顷刻便被吞没。
好像很久没回来了,又好像上次回来不过是昨天。
“还有多久到站?”卫骐问。
“再过一刻钟。”凌灵将车窗玻璃推拢,轻声答。
在火车上得以窥见凶手面目、推动案件侦破的那抹激动,已经冷却了。
这里,是她的根,也是她心底一道深深的伤口。
十八岁这年,她第一次踏上了开往县城火车站的汽车,与父母洒泪挥别——永远永远。
那次离开,回来就是奔丧。之后的许多个年头,每次回来,心情都是低落的,凄凉的,就如窗外冷寂的雪野。
“凌灵,”卫骐轻咳一声,“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她的目光凝结在寒鸦消逝的方向。
“你的能力,我和顾寒都很佩服。”
卫骐停了停。提顾寒干什么,他脑抽了吧。
“你能有感应,都是因为你在场。所以,所以呢……”
她眼中的疑惑,让他更嫌弃自己的口拙。
“要是碰到棘手的案子,你愿意帮忙吗?”
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顾寒只不过先他一步提了出来。
凌灵惊讶地看着卫骐。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他看上去像有一点点脸红。
“我,我不能……”
该怎么说?其实她的本领都是妹妹“给”的,而妹妹的能力,并不稳定……
“不行吗。”
他点了点头,复又抬头,看着司机座位的方向。声音里,有她不曾见过的黯然。
下意识地,她急忙解释:“不是,我是说,我感觉我这个能耐挺不靠谱的。”
“嗯?”他看着她。
“我是住到蓝月公寓后有了这种能力的。我觉得和蓝月公寓有关,你知道它被人叫做鬼屋吗?”
“知道。我,和顾寒……都觉得你胆子不小。”
算是实话实说的,尽管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掩饰。
凌灵没留意,继续道:“我认为是蓝月公寓给了我这种力量。但这力量的出现,毫无规律。目前为止,我梦见的都是发生在我身边的凶案,那是不是案发地超过一定地理范围,我就梦不到了?如果是,那到底多远?”
其实,是案发地距离凌霄有多远的问题。
凌灵一直在思考,牧涛方婕一案至少说明,在距a市一百五十多公里的半河县,凌霄依然具备感应能力。
“还有,时间范围。如果发生在过去,甚至几年以前的案子,我能也做那样的梦吗?”
这恰恰是她最渴盼,却也最害怕知道答案的。
“明白了。”卫骐说道。
他已恢复了她所熟悉的样子。
“没关系,到时候可以试一试。只要,你答应。”
“我答应。”
…………
凌灵的家庭构成很简单。
已去世的家庭成员有:祖父凌富城,木匠,三十八岁去世;祖母刘月娥,无业,八十一岁去世;姑姑凌秀梅,无业,六十二岁去世。父亲凌建堂,木匠,四十七岁,母亲刘莉,无业,四十六岁,双双葬身火海。
唯一健在的亲戚是姑父姜贵华,木匠,七十一岁。
火灾发生时,没有任何目击证人。
凌家村是大山里的小村庄,每年都有外出打工的村民举家迁离,村庄人丁稀少。凌家所在位置地势相对高、相对偏僻,最近的一户村邻也在数里之外。那家邻居姓郑,事发当晚只有一位老奶奶在家,老人早早睡下了,对这场惨剧一无所知。
现在,七年过去了,郑老太太也已撒手人寰。
那场大火不知烧了多久,直到清晨,被拾荒的山民发现。
村民们纷纷赶来救火,但是太晚了。等大家扑灭那已没有多少杀伤力的残焰,在坍塌的焦木与砖块中找到了两具尸体,后被确定为凌建堂夫妻。
夫妻俩死状极惨。刘莉被铁链锁住,固定在床头。床是铁床,铁链有拇指粗细。凌建堂的尸体覆在刘莉尸体斜上方,像是要保护她,他自己的身体并无任何束缚。
起火点是凌建堂夫妻的卧室,助燃物为汽油,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
凌家起火被定性为刑事案件,依据一是夫妻俩颅脑都有被击打的痕迹;二是点火用的汽油来自凌建堂的摩托车,它停在凌家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完好无损,油箱却空空如也,而据源石镇加油站老板说,案发当天下午,凌建堂做完活儿返家前,刚在他那里加满了油。可见有人排空了油箱,并将汽油泼洒在凌建堂夫妻卧室。
综合尸检报告与现场分析,还原事发经过如下:
凶手叩开了凌家的门,伺机偷袭了凌建堂与刘莉,将他们打昏。随后,凶手把刘莉绑在二楼卧室,放火,悄然离开。凌建堂苏醒时,发现妻子陷入火海,奋力冲到床边,却怎么也无法替她解开束缚。要灭火已经来不及,于是,他毅然留在妻子身旁,以血肉之躯为她尽可能地挡住火焰,共同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
卫骐揉了揉眉心。
这样惨痛的一幕,想必民警悉数告诉了凌灵,于是,她完全崩溃了,就像闫清说的那样……
发黄的纸张,平淡的文字,震撼的故事。凌建堂完全可以独自逃走活下来,他却不肯丢下妻子。世间情深,大抵如此。
但,为什么只捆了刘莉,是没有第二根锁链吗?
卫骐翻回尸检报告页。
夫妻俩颅脑的击打伤痕都不严重。所用的工具,推测是扳手。
不管凶手是不是与夫妻俩熟识,排空油箱,必然发生在把他们打昏之后。
也就是说,凶手打昏夫妻俩是为了……方便泼汽油?!
凶手,是有备而来的——就是要凌建堂夫妻在清醒的状态下被烧死。
夫妻俩很快就苏醒,活生生地承受烈焰炙烤。那时,想必凶手就在暗处“欣赏”。
多么恶毒的人。
他给凌建堂出了难题:灭火是想都别想了,要活命就抛弃妻子逃跑,否则,就是痛苦地死去!
手握得太紧,水笔发出轻微的崩裂声。卫骐将它向桌上一拍。
“这是有多大的仇!”
有人笑着走进来:“卫队长,你对这个案子还真是上心。”
这是位矮墩墩的老头儿,又黑又瘦,笑得满脸皱纹,浓重烟味扑鼻而来。
卫骐站了起来:“孙哥你又来,我都说了,叫我小卫。”
孙延和徐阳差不多年纪,是凌家村纵火案的主要侦办员之一。
卫骐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为孙延点了一支,又给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头疼不?谁看了这个档案,都想来上一根。”孙延喷着青雾说。
“孙哥,凌家和什么人闹过矛盾没有?”
系统里只有身份证照片。凌建堂还是个青年,平头,相貌普通,微微笑着,一看就是个憨厚的人。刘莉是个胖姑娘,在卫骐看来简直胖得过分,脸上的肉太多,堆得两颊鼓起,赘肉向下耷拉,有点沙皮狗的感觉。细眉,细眼睛,鼻子像胡萝卜,厚嘴唇,下巴几乎融入了脖子。不过,胖乎乎的刘莉带了几分喜感,怎么也不像惹人厌的女人。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凌建堂两口子啊,在凌家村可是出了名的好人。”孙延说。
“是吗?”
“凌建堂厚道得很,热心肠,谁家有困难找他,只要他能办的,一准给帮忙,啥都不要。哦,还有个事儿。刘莉呢是凌老太的远房亲戚,她爹是个老中医,刘莉也懂一点药理。平时谁头疼脑热了,她给瞧瞧,差不多都能瞧好。”
“这么厉害?”
“她在家里屯了不少常用的药,中西药都有,还会不少土方子。山里人皮实,都是些小病,或者摔了哪儿什么的,刘莉给他们处理,省得走山路去镇医院,这多好,谁不乐意呢。”
“那她收费吗?”
“基本不收,你看,大好人吧!凌木匠手艺好,他说,他不缺那点药钱,老婆喜欢,他就支持。俩人真是,好一块去了。刘莉治好的人家,虽然不付钱,但会送东西,比如鸡蛋,粮食,山货什么的,是个心意嘛。”
“那凌家相当于开了诊所?刘莉没有医师执业资格证吧。”
“我问过他们村的村长。咋说呢,人家义务做好事,又不是为了牟利。刘莉还特别是个明白人儿,她对付不了的病症,绝不瞎处理,会带了病人去镇上的正规医院。她起的作用,类似以前的赤脚医生,现在叫乡村医生,没人不夸的。所以有没有证大家也不在乎。我听说今年卫生口出了新政策,要是刘莉没出事,说不定能办个证。唉!他们死得真惨,这么好的人!”
孙延翻到死者照片那一页。焦黑的尸骨,相拥而卧,静静地蜷在床角。
”这么好的人,却遭到了这样惨烈的折磨。凶手,有一颗阴毒的心。“
卫骐说了他的猜测,孙延听得猛捶桌子,用当地的土话骂了几句。
“卫队……小卫,要不咱们去找找姜贵华,叫他好好回忆回忆,看凌建堂两口子有可能得罪什么人?我以前也问过,但没有细问,重点问的村里人。这次再捋捋。”
…………
孙延开着免提,拨打姜贵华登记的手机号码。
通了,却自动转到了一个座机,礼貌的电子女声道:“您好,这里是芳草地敬老院,请拨打分机号,查号请拨零。”
“姜贵华住敬老院了?”
孙延急忙转到前台,说明来意,五分钟后,得到一个叫他们大失所望的答复。
姜贵华得了老年痴呆症。
“娘的!这还问个球!”
孙延暴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边走边捶头,骂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深扒这条线。
卫骐却走神了。
昨天在汽车站和凌灵分手,她说去姑父家。那么,此时,她在哪儿?得知这个消息,她一定很绝望吧。
孙延接了个电话,接完,不好意思地告诉卫骐,南城有人跳楼,他得出警。
县局治安工作繁重,警力是真的奇缺,每人都身兼数职,还有源源不断的警情出现。
“没事儿。孙哥你忙吧,我去一趟敬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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